第69章 為不可為事

叮。

茶盞擱在桌上, 發出一聲清脆的細響。

赫連同盛的目光落在那碧玉的杯盞之上,開口感嘆:“大寧的瓷器果真遠超我西岐。這個國度當真有許多令人心儀的東西,和人。”

旁邊的呼延吉不解:“王上說的, 可是那跟着什麽代王起兵的福微公主?”

赫連同盛笑了一下:“是,倒也不是。她一個女人罷了, 不大要緊,倒是這位代王,很是有趣。”

“他們從錦州起兵,兩日之內就已到達錦州和豫州的交界之處, 看起來, 氣勢正足啊。”

赫連同盛瞧着那張展開在桌上的疆域圖。

大寧自然不會把疆域圖這麽重要的東西給他, 這是他一路從天闕關至此,令自己營中的能人所繪。

雖然只有這沿途幾個州府, 但誰讓代王是從錦州起兵往永安來, 剛好能讓他這圖用上。

是以李炎以為他會抓瞎碰運氣,實則他遠不用李炎支持,反而李炎提出合作,是給了他機會,在大寧的土地上運作他自己的人。

“錦州長期在這位代王治下,當然支持他的人更多, 可等他出了錦州就不一樣了。本來我還在想, 要以什麽理由才能出兵,如今倒是不用想了。這些王府府兵, 不過散兵游勇,我西岐鐵騎, 用不了多少功夫, 就可以将他們掃平。”

呼延吉聽個半懂不懂, 但不影響他點頭稱是:“到時王上不僅可以奪回公主,還能控制大寧半壁江山,我西岐……”

赫連同盛一個眼神掃過來,呼延吉立馬意識到自己失言,趕忙閉上了嘴。

這可是在大寧的驿館裏,雖然外面有他們的人守着,但誰知會不會隔牆有耳,當然是小心為上。

赫連同盛見他不敢再說了,才将視線重新落回那疆域圖上,想要研究将自己所帶精銳調往何處,才好釜底抽薪,一次将那代王人馬掃個幹淨。

只是他剛拿起筆來,想要勾畫一二,忽然聽見一道破空聲傳來,尖利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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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小心!”呼延吉驚呼的聲音緊跟着響起來。

赫連同盛本能地一個閃身,一支短箭“嗖”地一聲穿過他方才的位置,又“當”地釘在了他面前的桌子腿上。

“有刺客!”呼延吉抽出自己的武器來大喊,外面就是他們西岐守衛,他自然不愁。

只是沒想到,還不等他出手,已經有一團黑影,如突然出現般闖了進來,直沖赫連同盛而去。

赫連同盛帶領西岐的精兵掃平西南山麓平原不少部族,自己當然也有一身好武藝。

他手中一支筆,這會倒成了武器,剛好擋過那黑衣刺客刺過來的一劍。

才一交鋒,不過一招,赫連同盛已看出這刺客武藝不低。

這會外頭的西岐侍衛已然破門而入,拿着刀劍就沖了進來。

這驿館屋子雖已是最好的上房,但終歸也沒有那麽大,沖進來一夥西岐人,登時擁擠一團。

誰料刺客竟是身形靈活,借着屋內桌椅掩護,躲過西岐侍衛的大刀,劍劍直沖赫連同盛而去。

頃刻間,這屋內就已一片雜亂,打鬥的聲音傳到了外頭,引得借宿在驿館的大寧人驚呼逃竄。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報官”,這才有人急急忙忙往府衙跑。

只是混亂一旦開始,便會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擴散。

這小小一間驿館上房內,竟是刀光劍影,黑衣刺客閃轉騰挪,穿行其間,竟一時半刻也找不到得手的機會。

他情知這一回刺殺恐怕難以成功,便心生逃脫之意。

赫連同盛久經沙場,又是在西岐王廷因為奪嫡一事屢屢被害,哪能看不出這“小賊”的心思。

那黑衣刺客起先招招要取他性命,他被偷襲不占優勢,自然盡量避讓。可此時對方已有退意,以他的性格,斷無坐視不管的道理。

黑衣刺客但凡退一分,他便要進三分。

于是那黑衣刺客正要打算躲開西岐護衛跳窗而逃,卻是被赫連同盛抓住機會,一刀刺在了他的左臂上。

赫連同盛只聽見一聲低呼被人生生壓住,剛想開口命人捉拿,誰知那小賊竟不要命一般,在這驿站小樓上,直接就跳了下去。

“抓人!”赫連同盛情知不好。

對方對這永安城中的驿站如此熟悉,能悄無聲息潛入進來,當是大寧人,此時讓他逃脫,再想抓住可就難了。

他有些懊惱地錘了一下窗框,果然不出片刻,便有西岐侍衛來報,人已經找不到了。

“王上,要不要告訴大寧的人,讓他們去徹查。”呼延吉氣勢洶洶,他還以為這大寧皇帝是誠心合作呢,原來是在這留了後手。

“不用查了。”赫連同盛擡手叫住呼延吉,揉了揉方才磕紅了的手指,“只怕是賊喊捉賊。”

呼延吉反應了一下才明白意思:“王上是說……”

赫連同盛冷哼了一聲:“有意思,這李家人果然有意思。既然他想行如此一石二鳥之計,不如我也來送他一個驚喜。呼延吉,你速速派人查一查,那代王營中的福微公主,到底是不是真的随隊出征了。”

呼延吉聞言,立時道:“王上放心,屬下定不辱命。”

而此時,在這驿館樓下正門不遠處的大街上,一輛算不得多起眼的馬車內,李霁臻顫抖着拿一塊白布條,勒緊面前黑衣男人的傷口。

“你确定這樣可以?”

那黑衣人一手拉下蒙面的黑布,仰頭深吸了一口氣,正是才被革職軟禁在家裏的方靖揚。

“放心吧,只是流的血有些多,死不了。勞煩殿下,将我送到偏僻無人處,扔下去就是,以免連累了殿下。”

李霁臻拍了下腦門:“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說這種話。我阿姐那麽擔心你,我要是真把你扔下去,倘若被她知道了,定要到夫子面前好好告我一狀。”

方靖揚疼得說話都變了腔調:“殿下就不怕被人發現嗎?”

李霁臻鎮定地敲敲馬車壁,讓人趕着馬車繼續走,這才撇撇嘴:“我一個小孩,不過是好奇想來看看西岐王,又沒敢進驿館裏罷了,很奇怪嗎?”

方靖揚一噎,他可着實沒想到,“小孩”身份,還能有這般用處。

李霁臻卻悠哉地朝後一靠:“你放心吧,向大人中正,未必肯救你,但衛大人最是圓融,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成定府,地處錦州豫州交界,正在交通要道之上,是陸上官道的交彙之處,南北通商的重鎮。

如今,代王的大軍已然入城,此處雖仍舊設有府衙,但實際已歸代王李爍麾下。

短短兩日,就已從錦州州府一路行至與豫州交界處,李忘舒清楚,這自然多賴她這位代王叔父這些年來在錦州留下的英武之名。

“《帝策》現世,順應天命”的話語,一經傳播開來,就已有燎原之勢,惹得不少百姓争相支持,恒順帝的威名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還是那順天命之人是李爍。

李忘舒現在才清楚地體會到民心向背為何能決定大局。

倘若那帝位之上的本就是代王不是李炎,那她前世,想來也不必含恨死在西岐陣前。

可惜李炎與李爍争奪帝位之時,她尚且沒有出生,更難以改變那些舊事。

索性這一生雖路途艱難了些,卻有了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結局。

“殿下怎麽不在房中好好休息?”

李忘舒聞聲扭過頭去,果然是展蕭正走過來。

她坐在這成定府營帳外幾塊大石頭上,正瞧着極盡日暮的天色。

“想瞧瞧這些沒見過的風景。”李忘舒撐着身子坐着,如同一個玩鬧的孩童一般晃着腿,踢起裙擺如同展翅的蝴蝶。

“自兖州離開,就是乘船了,一直在河道上,也未曾好好看過這錦州豫州的城池。和永安還真是一點都不一樣。”

“行軍路上,總會選擇最為方便,又或是最适合隐蔽的道路,經過的城鎮,恐怕并沒有多少殿下想見的景色。”展蕭向她解釋。

李忘舒饒有興味地看向他:“你覺得我會喜歡怎樣的景色?”

展蕭被這麽一問,倒是愣了一下:“殿下的喜好,屬……我不敢亂猜。”

李忘舒掩唇輕笑:“我想見的,便是這樣的景色。開撥當日,你不是問我為什麽執意要随軍嗎?那時我沒回答你,今日倒是可以告訴你。我只是想知道,我是怎樣才能一步一步回到永安。”

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非常享受這成定府日暮的空氣。

“所以繁華城池是我所樂見,莽莽原林、蕭條小路,也是我所樂見。”

似是沒想到習以為常的一句話,會引來李忘舒這般感慨,展蕭看着她的樣子,只覺得有些忘記了自己本來是想做什麽。

那一瞬的時光似乎格外久遠,他只瞧見李忘舒閉着眼深呼吸的側臉,卻覺得勝過這世間萬般風景。

只是可惜,總有“意外”不停發生,提醒着他那四個注定要被刻在心上的字——君臣有別。

“殿下,王爺請殿下到府衙後頭的花廳用晚膳。”聽珠走過來,見展蕭也在此,便識趣地沒有走近。

李忘舒從那幾塊大石頭上跳下來:“怎麽去府衙?”

聽珠便道:“成定府的知府章大人幾年前還在兖州時,曾幫助過王爺。王爺感念其當時恩惠,自然答應一同用膳。那章大人如今有個獨子,已及弱冠,也跟着一同前來,是以王爺說,托大請殿下前去,是表體恤百官。”

起事之初,人心尤為重要,李忘舒經歷前世西岐之亂,自然知曉。

她聽罷後,想了想便答應下來。只是展蕭卻瞧着她與聽珠離開更衣的身影,目光微沉,面色驟然清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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