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行我上 我馬上就是太子的心頭肉了
奉和宮門口,一片安靜。
時間仿佛瞬間停滞,所有人看向蘇懋的眼神都帶着難以言說的驚訝。
這個小太監生了雙很好看的眼睛,眼底清澈幹淨,墨眸靈動,明明無星無月,他眼底卻像閃着光,說話不緊不慢,沒有任何強勢炫技的感覺,力求在場所有人都能聽懂。
他身上有一種似乎和他年齡不相符的睿智和穩重感,不必高聲,不必強硬,就能讓人安靜下來,想要傾聽更多。
蘇懋不可能怯場。上輩子大會小會開了不知凡幾,類似氣氛不要太習慣,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還知道現在最好打鐵趁熱,持續發力,把第一次露面的首因效應拉滿,讓這裏——尤其某些人,深深記住他是誰。
他視線緩緩滑過周遭,微調表情,繼續輸出——
“死者顏面青紫腫脹,口唇紫绀,眼底結膜下現散在出血點,死因系窒息,舌尖吐出牙列外,且有咬傷——舌根處出血,淤血嚴重。”
蘇懋捏開死者的嘴,對着門廊光源仔細查看:“死者新死,身上餘溫尚在,若無意外,其後生成屍斑顏色會比尋常屍體深,可能會泛紫黑,且面部出現出血點。”
這是他人外力壓迫勒死受害者的典型征象。
“活人上吊,痛苦間必将掙紮,手指會下意識觸碰頸間勒物,本次死者頸間麻繩,大家都看到了,乃是雙股編攢,緊實承力,但略粗糙,凡摩擦過,極易留下碎屑,死者頭臉耳側皆有碎屑,手掌指甲卻全然沒有——為何?”
蘇懋一邊說話,一邊指着屍體身上痕跡,引領在場人目光,讓所有人看的更清楚。
是啊……為什麽頭臉都有麻繩碎屑,手上卻沒有?
死者沒有掙紮過?為什麽不掙紮?
對上蘇懋清澈幹淨,給他們時間,等待他們反應過來的眼神,他們立刻懂了,為什麽不掙紮,因為死了啊,只有死人才不會掙紮!
蘇懋剛才還說了,這人身上沒出汗,這麽熱的天,除了死人,誰會不出汗,這一樁還真是他殺!
“……既是他殺後僞造現場,自不用爬高,也不用蹬凳,只消臂力大些,能使麻繩甩越過匾額下方梁柱,借力吊起死者,巧妙在繩子上做個死活結,以自身高度支撐死者一段距離即可——”
蘇懋找出繩結痕跡,展示給衆人看:“若我沒猜錯,此梁柱上方,必有麻繩多次拖拽留下的痕跡,邊界寬且反複模糊,與一般上吊自缢者不同。”
此間事件突發,已有護衛過來,當下施展輕功去看——
“果然有!”
“諸位再看死者衣袍——”
安靜片刻後,蘇懋不疾不徐,繼續:“死者不但頭臉無汗,身上衣服也沒有汗漬,要麽,他剛剛換過衣服,要麽——他出事前,剛好待在一個很涼快的地方。”
而在皇宮大內,別說無品階小太監,就算升到了管事,能享受涼快的地方也不多。
“除身體溫度和常人無二外,死者身上尚無屍斑出現,亦未有屍僵,瞳孔尚能透視,角膜不見渾濁,死者确系新死,且時間非常短,宮中戒備森嚴,亥時換值,兇手能在短短時間內,殺害死者并帶到此處,定然對宮中路線和守衛情況了然于心,哪條路偏僻人少,哪裏守衛輪值換防巡檢……”
“比如我方才提到的宮巷邊小水窪,便應是兇手計劃的隐秘路線,然這個‘灑水意外’變數,兇手本人并不知道,遂帶着屍體過來時,屍體并未在地面走動過,鞋底衣角都不會沾上泥塵,不小心垂落在地上的麻繩一頭卻沾到了痕跡。”
徐昆雄:“為什麽一定是那片小水窪?”
蘇懋又是一副憐憫佛祖在他腦袋裏塞了什麽草的可惜:“麻繩上痕跡不算重,很新,未幹,炎夏如此燥熱,沾上處必不會離太遠,而放眼四周,除了那處水窪,還有別處?”
難不成是在太子宮內沾的?奉和宮防衛是擺設嗎誰都能随便進出?
徐昆雄立刻閉了嘴。
蘇懋不再看他,随手撿起一段樹枝,在地上比劃:“我方才同歸副司使自南方來,走向奉和宮,兇手不可能選擇這個路線,否則必會被我們看到;小郡王自東面來,東面路寬,且通宮外,白日人多眼雜,便是夜裏也沒那麽方便,兇手亦不會選擇;至于奉和宮內,方才徐門正推門而出,我同諸位都能看到,宮內門守衛皆在——除了西側宮巷,沒別的方向可走,兇手必是借由護衛換防時機遮掩,踏過那處小水窪,懸屍于此。”
“兇手膽大,心細,傲慢,可以悄無聲息控制住死者并殺害,不被人發現,很可能是熟人作案,查一查死者經歷,最近在做什麽事,都和哪些人來往密切,不太會拒絕誰……案件便很清晰了。”
他話音不疾不徐,所有信息都以一種特殊的節奏韻律感帶出,讓人看清楚,聽明白的同時,亦無法忽略他這個人。
不高的個子,偏瘦的身形,似乎一把就能掐過來的細腰,仿佛風吹就折,卻蘊含着強大的生命力,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怎麽可以這麽清澈明亮,似這深寂夜色中唯一一抹亮光,能直擊人心。
現場驚掉了一地眼珠子,帶人過來的歸問山沒有想到,想立刻甩鍋推責的徐昆雄沒想到,興趣盎然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小郡王也沒想到,竟有人一鳴驚人,短短時間內,不僅連死亡時間,死亡原因,殺人手法,甚至兇手行動路線都推測出來了,且看起來有理有據,缜密無誤!
小郡王手裏扇子都不搖了,眼睛晶亮的看着蘇懋:“你懂仵作之事?”
蘇懋雙手束在小腹,微笑淡定極了:“稍有涉獵而已。”
衆人:……
你這一通輸出,屍體現場犯罪雛形樣樣皆有,什麽都能分析,這樣還算稍有涉獵,外頭的仵作還活不活?
這個小太監,絕不簡單。
小郡王上上下下打量着蘇懋,眼底滿是興味。
蘇懋大大方方任他看,唇角微笑弧度都一絲沒變,連露出的小虎牙似乎都透着智慧。
小郡王蠢蠢欲動:“還能再來點麽?”
蘇懋還真有。
他微微一笑,頭略擡,頸部線條在宮燈映照下更顯修長漂亮,肌膚潤白:“死者口中有明顯的蔬草類清淡氣味,他在臨死前吃的最後一樣東西,大概是時令性蔬菜,或者就是野菜,雖現在是夏季,萬物生發,但在宮中,品階低的宮人想吃到這麽新鮮的食材還是有些難度的,這東西哪裏來的?”
“死者衣下皮膚看似沒什麽異樣,實則有暗傷,有多處傷口愈合的痕跡,膝蓋皮膚磨損情況尤為明顯,此人該是經常被罰,罰跪為多——要麽,就是他本身辦事不夠盡力,不夠聰明,要麽,就是經常被人使喚欺負。”
“兇手先是在短短時間內殺人,再大剌剌将屍體懸于奉和宮,除了之前我所言對宮內情況熟悉,作案從容外,此人還十分得意,有炫耀,炫技之嫌,這很有可能不是對方殺死的第一個人,也不是最後一個——”
“此案,并不是那般無足輕重,随便推诿,就能過得去的。”
蘇懋裏外點透了,這次糊弄過去,還會有下一次,總有你糊弄不過去的時候。
徐昆雄眼梢一眯。
小郡王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似乎覺得有意思極了:“你叫什麽名字來着?方才我聽歸副司使喚你蘇懋?此番推案真乃神技,你若能助本案破解,本郡王予你便宜行事如何?”
就差直說讓你主理破案了。
若在別處,區區一個小郡王,哪怕是本朝長公主最寵愛的兒子,也無權插手刑名之事,但這裏是奉和宮,廢太子住的地方,別人退避三舍,恨不得少沾點晦氣,有人願意站出來……你管他能幹到什麽程度?反正最後出了事,不是自己的責任!
歸問山眼觀鼻,鼻觀心,沒說話。
徐昆雄臉色就略黑了點,剛剛他放的那些話,将歸問山和蘇懋都得罪了,萬一別人給他穿小鞋怎麽辦?
“小郡王如此厚愛,”徐昆雄試圖給自己争取點自主空間,皮笑肉不笑地轉向蘇懋,“你怎麽還呆住了?小小年紀就是靠不住,心性欠長,快些回話啊,別讓小郡王等久了。”
眼色暗意之下,皆是你敢接受試試看?
蘇懋好似真就年紀小,看不出別人威脅似的,朝小郡王拱手:“謝小郡王賞識,蘇懋必不負厚望。”
徐昆雄當即就眼睛睜大,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注定做不了朋友的人,蘇懋并不怕得罪,不過為了自己的事順利,少些掣肘,他還是點了徐昆雄一句:“奉和宮的事,繞不開太子殿下,殿下雖閑雲野鶴,不愛問事,總是不喜歡被蒙蔽的,一旦事情鬧大……恐所有人都難獨善其身,蘇懋此次,必全力以赴。”
徐昆雄一凜。
這哪裏是表态,這是在反威脅他!廢太子的确不好惹,自己屁股底下也不是沒有屎……但這姓蘇的小王八蛋是不是太輕浮了了些!
他陰陽怪氣:“初生牛犢不怕虎,少年人倒是膽大啊。”
蘇懋微笑:“我行,我為什麽不上?”
徐昆雄:“你以為你是誰!”
蘇懋笑意更大:“不才區區在下,正是經數次擢選,送入奉和宮,将為太子殿下愛寵的人。”
一句話,成功讓現場氣氛凝住。
蘇懋其實有別的話術應對壓制,可來來回回太麻煩,這個徐昆雄看上去精明,又不夠太聰明的樣子,來回拉扯遠不及這個夠分量:“徐門正若是不服,要不要去問過太子?”
這種事怎麽問?
徐昆雄只是被通知今天會送來一個新人,叫蘇懋,并不知道此人和太子有什麽關系,先前是否有淵源,真直剌剌去問,若有淵源,他便是得罪了蘇懋,以後等着被穿小鞋,若無淵源,那便是冒犯了太子,要是運氣不好,撞到了太子犯瘋病,那完了,他沒準和這蘇懋一起被賜死,命都得貼進去!
小郡王就感覺很有意思了,一臉新奇的看着蘇懋,捂扇沉吟,你們做人娈寵的,都這麽拼的?
“我太子表兄可兇的很,你就不怕被他降罪?”
蘇懋還真不怕。
沒見別人這麽掃奉和宮面子,大剌剌蔑視羞辱,這位太子都沒出現?
要麽,廢太子就是個真廢物,任人宰割,生死由人;要麽,就是胸有城府,不欲理會這些小節,好鋼,還是要用在刀刃上才好。
前者無需怕,後者麽,他分量不到位,怕什麽?
蘇懋眉眼彎彎,白膚紅唇映着小虎牙,笑容純真似陽光雨露,能晃花人的眼。
“為何要怕?他可是我的太子殿下呢。”
作者有話要說:
蘇懋(神秘圍笑):我馬上就是太子最寵愛的人了——放開我,我要去做大膽的事!
太子(伸手解衣袢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