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只是不服氣 他們誓死守衛的天下,到底值不值得
大殿中所有視線集到了寧娘子身上。
寧娘子淡淡一笑:“不錯, 就是我有意,引孩子們過去玩,勾出了這件事, 讓兩個人的骸骨被發現,讓你們這些肮髒的心思現于人前——我就是故意的,但我為什麽, 要是誰的人?”
她視線掃過單君卓,單君陽:“我是來報仇的, 我就是要讓你們知道,做錯了事,一定要付出代價,以為別人是鬥升小民, 随便欺負別人也不敢說話?以為事過境遷, 一切就都算了?”
“不,算不了,那些寸步難行,碾落成泥的日子,你們也得過!”
寧娘子素指一翻,從袖中撕下一片布帛:“妾身有證據, 要在此舉報安恪侯府魚肉百姓, 搜刮民脂民膏, 不顧朝廷明令,逼殺誘騙良民家産,官商勾結,貪污受賄, 營結私利, 如此無恥之徒, 怎堪配先帝禦賜匾額,怎配百姓仰望,拱手稱一聲侯爺!”
“快呈上來呈上來!”
姜玉成仔細一看,可太開心了,這位寧娘子能幹的很,連證據都給他們找齊了,人證口供物證,皆記錄在上,都不用他們再細查!
“來來都看看都看看——”
小郡王不但自己看,還将布帛遞給了蘇懋,示意他掃一眼,也讓所有皇子都看看。
等衆人看一會兒,反應一會兒,他笑眯眯從桌上拍出一份卷宗:“大家猜怎麽着?這些東西,本郡王也查到了一份哦。”
因為時間上慢了麽,他查到的東西不算多,比不上寧娘子,但他渠道不同啊,查出來的東西正好和寧娘子的互補,一添一加,不管單君卓再怎麽努力,這安恪侯府,都保不住了。
姜玉成繃起了臉:“今日咱們破七年前舊案,兩具骸骨,屠路是太監,呂梅芝是宮女,都是下人,命賤,可以大事化小,外頭正經的百姓良民,總不能不算回事吧!”
“不……不可能……”
單君卓臉色慘白,腳步踉跄着後退了一步,完全不相信,事情竟然到了這一步。
姜玉成才不睬他,轉頭看着皇子一側:“大表兄可有什麽叮囑?四表兄呢,可有什麽想法?”
問大皇子,純粹是順便,誰叫他坐在第一個位置,平日又最喜歡出頭呢?問四皇子,可就是應當應分的事了,畢竟這安恪侯府,可是四皇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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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幸災樂禍:“我覺得表弟說的很對,江山社稷,以民為先,無論到什麽時候,坑害百姓之事,都必須得嚴查,就算到了父皇面前,也是這個說法。”
四皇子暗恨單君卓不給力,然而事到如今,也沒別的法子,只能壯士斷腕:“大哥說的對,表弟今日既挑了責任,不如一應到底,秉公處理就是,四皇兄及長信宮上下,絕不挑理。”
此時不但單君卓,單君陽也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上前狠狠踹了單君卓一腳:“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單君卓不查,直接被踹倒了,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覆水難收,不可能再更改,他半趴在地上,沒有起來,竟然低低笑了,笑的癫狂又絕望。
“放肆!”
姜玉成拍了桌子:“諸位皇子表兄面前,哪有你們吵鬧的份!來人,給小爺按住他們!”
很快有孔武有力的太監沖進來,兄弟二人分別按住。
但事情到了現在,并沒有完。
蘇懋往前一步,看着面色平靜的寧娘子:“你閨名寧淩雪,其實你不姓寧,而是姓薛吧?你是薛家後人,應該管那位埋骨邊關戰場的女将軍薛問歌,叫一聲姑母?藏在京城那個幫你辦事的小男孩,也不是什麽同夥,他是你弟弟,對麽?”
此話一出,滿殿寂靜。
不但皇子們臉色變了,寧娘子也沒繃住,檀盛自也看到了,眸底有肉眼可見的擔憂。
寧娘子閉了閉眼,聲音喃喃:“沒想到連這個你們都查到了……”
別人已經叫破了她的身份,想必不是沒有證據,她幹脆笑了笑,直接說了:“不錯,我不姓寧,我姓薛,原名薛淩寧,薛問歌是我小姑姑閨名。”
“身份一事,我騙了你們,但寧家人遭遇卻不假,他們一家的确在我們一家險而又險的退出京城後,被安恪侯府針對,也的确慌張逃命,但女兒并沒有逃出來,而是和父母一起,折在了路上。”
薛淩寧眸底微紅:“寧家本是軍戶,祖孫三代都受過薛家的恩,卻不應該這樣還,他們人善,不應該被這樣折辱,我們……我們那時日子過得艱難,并不知他們遭遇,知道以後已經來不及,且那時我們也自身難保,我的行蹤已經被漏了出去,沒辦法,我便頂了寧家妹妹的名字,這麽多年才扛了過來。”
“我父親是薛家長子,常年在外征戰,我母親身體不好,沒能再給我生個弟弟,二叔因二嬸守孝耽誤了,成親很晚,雖我給生了個堂弟,弟弟卻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過,小時候就跟着我們流連失所,天涯亡命……小姑姑是我們家裏人中脾氣最好的,最漂亮的,只她會那般耐心的哄我,教我女孩子家的事,待我最是溫柔,可外敵侵犯,她在家總共也沒呆幾年,就一去不回……”
“小姑姑死訊傳回京,祖母白日吐血,直接就去了,之後家裏就受到了莫名其妙的針對,家裏男人們都犧牲在了戰場,我們幾個婦孺難以支撐,就算靠舊部幫着逃開了京城,後面的路也走得很艱難,根本沒有立足之地,不得不改名換姓,悄悄隐入百姓堆裏,只希望能活下去。”
薛淩寧緩緩呼了口氣:“薛家的家財不能再用,不管動用什麽,都會被別人發現,我們只能自食其力,沒有過活的生計,娘和嬸嬸又病了,弟弟還小,我便開始了騙人,嘗過太多世間冷暖,也被人白眼嫌棄……”
說到這裏,他似乎有些忍不住,瞪了譚盛一眼。
檀盛無奈,走過去握住了她的手:“我早同你說過,你并非孤身一人,擡眼看看,有人會給你依靠,天下是有公理可講,也有人不畏事的,我從不曾阻止過你。”
薛淩寧甩開了他的手,眼圈更紅:“你是沒阻止我,可還不是瞧不起我!我只是借個門廊避雨,你都能碎碎念那麽一大堆,看起來給了我很多溫暖,轉頭卻同我說,下次再見面,不要再騙人了,你明明就是——”
“因為你并不需要。”
檀盛重新握住了她的手:“你那麽優秀,不管學醫還是做繡活,不管與別人打交道還是處理棘手之事,你都能做得很好,根本不用騙人,你也能好好照顧自己和家人——是我的錯。”
他微垂眸,看着掌心纖秀白皙的手指:“我當時并不知道你身負薛家秘密,若我知,定不會苛責于你,我只是……舍不得你受那樣的苦。”
薛淩寧再次抽回了手,只是這一次,她沒有伶牙俐齒的反駁。
哦豁!
姜玉成看戲看的眼睛都不眨:“你們兩個真的有事?”
檀盛看着倔強的小姑娘,苦笑道:“其實還沒來得及。我幼時身體不好,在江南老宅休養,後來大了,不喜歡京城氣候,仍然在江南的時候多,但我喜靜,家裏人也知道,從未迫我出門……也算少了些見識。”
“我從未曾見過如阿寧這般活潑的少女,她敢跳牆,敢爬樹,那麽多人追着也不害怕,已經距離那麽近那麽近,她卻始終自信笑着,好像只要對方還沒抓着她,她就能跑掉,她也果然能跑掉……”
“有一段時間,她家租住的宅子在我家附近,我時常能看到她,她卻并不知道我,只有那麽兩次,她闖了大禍,不敢回家,怕殃及家人,躲在我家門廊,我收留了她兩回,她就賴上了我,那幾個月裏,但凡被追了惹禍了,餓了渴了,心情不好了,都會來尋我。”
“我只是沒地方去……”薛淩寧幹巴巴解釋了一句,又開始兇,“坑了你又怎樣!誰叫你那麽笨,被下人占便宜沒關系,被外人打秋風也不在意,都不去看看養的那些東西是人還是廢物,我替你解決一點吃喝,就當你也順便做了幫我這件善事,有何不可!我雖讓你生了氣,後來不也讓你氣回來了!”
檀盛看着她,眸底是如此的溫柔:“嗯,是我錯了。”
他這樣,薛淩寧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根本使不上勁,氣的又扭了頭。
檀盛溫聲道:“我當時對你說騙人不好,你若只是覺得好玩,或者只是為了生計,可以來騙我,你不聽,我竟也沒有多想……”
薛淩寧嘴唇緊抿,明顯不想再聽他說話了,眼神急切的看向座上小郡王,似乎在提醒他該要制止。
小郡王才不會制止,小郡王再也看熱鬧了,甚至很想當場叫幾碟瓜子幹果上來,讓檀盛別着急,慢慢說。
薛淩寧跺了下腳,看看蘇懋,又看向太子:“這事又跟案子沒關,為什麽要繼續,懇請貴人不要再讓他胡言亂語了!”
“薛姑娘莫急,”小郡王一臉肅容,示意檀盛繼續,“有沒有關系,總得聽完了才能判斷麽。”
檀盛眸底映着小姑娘側影,目光更加溫柔:“我此前一直沒想通這個問題,阿寧倔強的簡直沒有緣由,直到這兩年,我才想通,她不是自己想做騙子,也沒有想傷害過任何人,只是想利用這樣的方式,獲得平時渠道裏找不到的更多的信息,她想報仇。”
“說來更慚愧,她的身世,我一直都沒有弄清楚,直到兩個月前在京城與她重逢,才終于在各種蛛絲馬跡中推斷出了她是誰,想要做什麽,但她的決定向來無法更改,于是在皇貴妃娘娘的壽宴上,我看到了她。”
“我攔住她,只是提醒她小心,最好打消那些過于危險的念頭,她所慮之事皆可以交給我,不需要這麽激進,她卻不想依靠我,和多年前一樣倔強。”
檀盛嘆息:“白發如新,傾蓋如故,我與阿寧雖相處不久,前前後後加起來也不足半年,但我以為那些時光彌足珍貴,是生命中難以忘卻的色彩,卻原來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在對方心裏,連我的半個影子都沒有。”
小郡王差點要情不自禁的鼓掌了,所以這單相思,還真是這個京城君子檀二爺在單相思!
他才不是想當和尚,瞧瞧那眼睛,哪裏還有平日半分冷漠?這人君子是君子,有氣質是有氣質,卻絕對不是傲氣,不把任何姑娘看在眼裏,人家是有了心上人,哪怕多年見不着,哪怕別人沒惦記他,他還是巴巴惦記着,為人家守身如玉呢!
檀盛這番話,這個姿态,明明懂得點到為止,沒再言更多私下相處,卻借由大膽的兩次握手動作,表明了态度——
我荊國公府,要護薛淩寧,護薛家後人到底!
不管她要反抗的人的人是誰,不管付出什麽代價。
薛淩寧冰雪聰明,怎會不懂,當即氣道:“我用不着你犧牲!”
檀盛沒說話,只是那樣溫柔的看着她,由她張牙舞爪的發小脾氣。
薛淩寧咬了唇。
如同檀盛懂她,她也很懂這個男人,看起來溫潤優雅,實則做下的決定,從不會更改,且但凡他敢應下的事,一定能做到。
她能重提案子。
“我……只是不服氣。”她緊抿着唇,“說是報仇,我其實更想看看,我祖父,父親,叔父,還有小姑姑,他們誓死守衛的天下,到底值不值得。”
“分明沒有人記得他們,沒有人感恩他們,我小姑姑還那麽年輕,長的那麽漂亮,還未曾成親,生個娃娃……她曾經說過的,将來想生一個女兒,要像我一樣活潑,讓我帶着玩,可我永遠,都不會有小妹妹了……這裏的人不但不記得他們,不感恩他們,還要在他們一個個犧牲後,傷害他們的家人。”
“為什麽一定要去上戰場打仗,為什麽薛家人全部得犧牲,連女孩子都不能怕一怕,躲一躲,這些敗類們卻可以在背後享受榮華富貴,吸他們的血,殘害他們的家人,為什麽要這麽做,就顯的你姓薛,你驕傲是麽!”
薛淩寧反手從袖子裏抽出一沓紙,灑在地上:“這些都是我小姑姑自邊關寄來的家書,你們看看!”
紙頁泛黃,一張張落在地上,上面墨跡清晰可見。
“……小姑姑時常給祖母來信,什麽都寫,說今天吃了什麽苦苦的菜,穿了什麽顏色的衣,邊關又起風了,這次的風溫柔些,沒裹那麽多的沙,說河邊有草微綠,有兩朵嫩嫩的小黃花開了,竟然還有窩小兔子,兔子這麽可愛,當然要養肥了吃掉,說京城是不是該吃槐花坨了,該包粽子了,該飲桂花酒了……”
薛淩寧看着地上家書,倔強的沒有落淚:“小姑姑其實是個很戀家的人,我不懂她到底為什麽做出那樣的決定,到底在為什麽犧牲,為誰犧牲,她想換來的,難道是祖母的悲切心扉去世,是家人的四處飄零?”
“她最疼我了,今日見我這般模樣站在這裏,她又會不會後悔?”
第45章 我不想她的犧牲不值得 殿下能不能,別讓這個國家垮了?
薛淩寧聲音有些沙啞, 那些別人眼裏的‘故事’,是她痛徹心扉的經歷,沒有人能感同身受, 但這樣悲痛的問話,太能觸及人心,讓人忍不住安靜下來, 認真思考。
過去的遺憾,就只是遺憾麽?現在房間裏的人, 能不能對此做些什麽,能不能避免以後再有這樣的事發生?
“我知道,有太多人瞧不起我,我只是個小騙子, 不起眼的小人物, 沒有人會欣賞,沒有人會想和我交朋友,我還有很多市井中混跡帶來的小毛病,比如愛錢,懶得收拾自己,偶爾會有些邋遢, 和以前簡直判若兩人……”
“我小姑姑最疼我了, 我有什麽秘密的同她講, 她帶我的時候最多,我就想讓她看看,看到我這個樣子,她會不會心疼!”
大殿寂靜, 良久, 都沒有人說話。
薛淩寧顧自說着, 聲音又低了下去:“她一定會心疼……可我更心疼她,我不想她為之犧牲的國家不像個樣子,我不想她的犧牲不值得。”
她擡起頭,目光如炬,落在了太子身上:“我不怕受傷害,不怕被人瞧不起,踩到泥裏也沒關系,可我小姑姑,沒做錯任何事,不應該叫人如此怠慢,被人這般不尊敬!”
太子終于凝目,說了今天到如知殿的第一句話:“你不是為了報仇而來。”
或者說——不是單報安恪侯府的仇而來。
“西域商圖,在你手裏。”
薛淩寧點頭:“是!”
“起初我們家并不知道這件事,小姑姑一顆心全撲在戰事,所有一切籌謀,都是為大局,剿匪也是為了不讓他們動亂民心,後方不安,至于繳獲的東西,小姑姑也根本未曾細看過,她并不貪那些東西,一來我薛家并不窮,養家裏這幾口人綽綽有餘,二來我們薛家就因為世代行武,有相關祖訓,不能要這些東西。”
“可那兩年戰事吃緊,經歷過的人都應該知道,敵軍彎刀剛猛,騎兵太盛,是真正要拿命拼的,朝廷補給不足,各種信息也滞後,下面兵士很需要撫慰,百姓的東西自然不能要,軍隊有軍規,且男兒們保家衛國,為的不就是守護窮苦百姓,背後的家,但敵人‘送來’的東西,匪窩子截的不義之財,為什麽要放過?”
她說話時直直看着太子,意思很明顯,別人不懂,真正帶兵打過仗的太子,一定懂,規矩是規矩,大家心裏有道義,有底線,但更有杆秤,知道什麽時候可以‘便宜為之’,命都沒有了,還拿什麽拼?
太子也的确很懂,微微點了點頭。
薛淩寧便繼續:“士兵們繳獲了物資,可能分一分,吃頓大肉,我小姑姑得了東西,從未揮霍,只是存在手裏,糧短時買糧,衣少時買衣,總要讓我方士兵能扛住,戰勢能穩一點是穩一點,如果能打勝仗就更好了……”
“這張西域商圖,做的簡單又樸素,用的不是什麽好料子,看上去也不像什麽貴重東西,便一直沒被賣出去,暫存在小姑姑庫中,她犧牲後,身邊兵士們也沒貪分,把她遺物悉數整理,送回了京城。”
“我們留在京城的薛家人,最關注的是戰事,是小姑姑安危,哪裏會打聽什麽西域商圖相關的消息,就算偶爾別人提起,我們也不會挂心,只眼巴巴等着小姑姑,之後小姑姑犧牲,祖母跟着去世,我們一家人都在悲痛之中,自也不會去關注其它,哪裏知道有些消息早已在暗地傳揚起來,慢慢的,就有人開始針對我們家。”
“先是暗裏明裏打聽,之後正大光明的欺負我們一家婦孺,還不本人出場,只叫些街溜子無賴痞子敲門……他們可真狠啊,我娘重病在身,我是個還未長成的小姑娘,二嫂年輕輕輕守了寡,帶着路都跑不利索的堂弟,什麽說理的事,我們都敢博一博,可這敗壞名聲的事,怎麽阻得了?別人能幫一回兩回,能幫得了永遠?這些無賴痞子鬧一通就走,被打被罵也不怕,下一回還來,別人能信我們一次兩次,一個月一年,能信我們一輩子麽?”
“我們只能收拾行李,離開京城。”
薛淩寧咬着唇:“我那時年紀不大,連番接到噩耗,性子也沖動,根本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家裏……我娘和我二嬸最初也不知道,後來細細查,慢慢猜,終于找到了這張西域商圖,但并沒有告訴我,當然我的小堂弟也不知道,直到後來,我心裏憋了口氣,上蹿下跳的走歪路子,設騙局,到處打聽……她們才告訴了我。”
“最初不說,是怕我沖動,惹來禍事,說了,也是怕我做事太多,反而招來狼,引來更多禍事。”
“她們的确了解我,我既知道了此事原委,便不會罷休,更何況還有寧家的仇……家裏人安危很重要,可祖輩,父親叔父小姑姑,他們的犧牲也很重要,我不想就此沉寂,讓世間忘了他們,就算我是蚍蜉撼樹,就算最終讨不到所謂的公道,我也想讓小姑姑看看,讓我的父親,叔父看看,薛家的姑娘并不是孬種,不去邊關,不打仗,骨頭也不會折! ”
“遂是的,太子殿下所料不錯,這個圖我知道,且就在我手裏。”
薛淩寧在衆目睽睽之下,借了殿前司守衛一把匕首,轉回大殿,将自己腰帶上的繡花挑開,從內裏挑出一張絲帛,極薄,繡藝也并不打眼,看起來就像是嫌腰帶不夠板正筆挺,加進去的襯墊。
“原圖經此幾番,太過打眼,又經幾次風雨河水,已然毀了,這是我照着繡下來的,絲毫不錯。”
她将圖呈給太子:“殿下……還請殿下重整河山,還我朝百姓太平盛世。”
薛淩寧眼底有太多情緒湧動,比如同去過戰場,薛家經歷的艱難,太子也經歷過,太子最懂,比如她這一路過來,從小時悲切,內心充滿憤怒,到現在仍然氣憤,卻仍願意期待将來,期待祖輩們和小姑姑曾經誓死守衛過的江山,比如她去了這麽多地方,查了那麽多信息,越來越了解朝廷局勢,也越來越希冀太子這個人。
這個國家而今并非兵強馬壯,也非絕對安寧,換任何一位皇子上位,可能都不怎麽好,唯有智勇雙全的太子,才是希望。
薛淩寧将此商圖獻出,一是薛家的确不需要這個東西,二也是再用這個懇求太子——
殿下能不能,別讓這個國家垮了?
殿下能不能,護佑百姓,重現往日榮光?
我們能看得到殿下,殿下能不能,也看一眼我們?
太子卻并沒有伸手拿。
薛淩寧眼眸垂下,收回的手裏,滿是失望。
大殿一片安靜。
皇子們心眼都浮起來了,生怕被別人搶走機會,又開始了。
大皇子裝模作樣沉吟:“開辟西域商路是好事,但西去的路不好走,該要身體素質好的兵士去趟,方才事半功倍啊。”
誰有這樣的人呢?兵部和誰走的近,不就是他大皇子。
四皇子當然有不同意見:“士兵何其貴重,窮極軍費養出來的精兵,邊關打仗都還不夠,怎可玩忽職守,做這樣的事?既是民間事,當由民間辦,只消尋那底子厚,能投入人力物力,有能力兜底的人才好。”
宮裏現在誰地位最高,誰家底最厚?當然是長信宮,章皇貴妃和她兒子四皇子嘛。
“四哥說的對,”六皇子上來就見縫插針,“不過這其中最緊要的是保證消息暢通,一路上那麽遠,沒仔細的人負責可不行,這個負責人還得有些權力,我瞧着,父皇的東廠更方便些。”
東廠歸天子直接管轄,相當于天子私兵,不聽別人的任何話,但現在東廠和誰走的近呢?明光宮寵妃馮貴妃啊,六皇子天天給馮貴妃請安,你說這事該交給誰?
身體不好的二皇子,竟也不落人後:“要我說還是低調些好,你們這一個個動作大的,外頭都盯着,豈不更不安全,不如找一個誰都料不到的人。”
誰最能出乎意料,宮裏誰最低調,最不顯眼?當然是身無長物的他了。
大家一句話一句話的往外趕,誰都理由充足,誰的話說出來都充斥着‘沒我不行’,唯有太子沒說話。
這個場面與薛淩寧之前訴冤獻圖相比,何其諷刺。
幾個皇子聲音越來越大,終于吵了起來,誰都說不服誰,最後齊齊指向太子——
“三弟|三哥你說,這事兒該給誰管!”
“要孤說啊……”太子眼眸垂着,似乎并不太感興趣,“可能也不會盡如人意。”
大皇子鼓勵:“你就說說,我們先聽聽!”
四皇也點頭:“三哥說一說,我們聽聽看,再一起研究麽。”
所有人看向太子的目光都灼灼烈烈,充斥着不友好,看看你偏袒誰,這樣就可以借你的力,繼續打壓對方了!
太子就笑了。
他這麽一笑,姜玉成身形就是一凜,扇子遮面,悄悄沖蘇懋努嘴——
太子表兄要使壞,絕對有人要吃癟!
蘇懋也有此預感,但他實在想不出眼下形勢如何化解,走怎樣的角度才能誰都不得罪,獨善其身?
果然太子的下一句就來了——
“何不去問問父皇?”
滿場裕宴。寂靜。
蘇懋怎麽想,都沒想過這樣陡峭的角度,太子是想把這商圖,獻給皇上?
大皇子反對的有些猶疑:“這……會不會不太好?”
四皇子也跟上:“父皇罵人……很兇的。”
“無妨,”太子看起來沉着急了,站起身,拿走薛淩寧手上的商圖,“孤已經讓人去禀報父皇,想來馬上會有人通知我們觐見。”
這意思,不管皇上怎麽罵有什麽怒火,有他在,就有扛的了?
幾個皇子對視一眼,難得沒有再吵,誰都沒反對:“好啊,這便去見父皇。”
不過是在哪撕的問題,皇上面前……不就是看誰更有手段,誰更有寵愛?
幾位皇子表情各有不同,有的冷笑有的微笑有的用笑容掩蓋心虛,有的則直接是理直氣壯,動作整齊劃一的随太子離開如知殿,很快不見了背影。
大殿內,姜玉成直接拍了板:“行了,案子審到這裏,事實已經明晰,大家夥都知道怎麽回事了,安恪侯府兩兄弟先押下去,待後處理,周嬷嬷……周嬷嬷就先送回五公主那裏,問她要不要送去慎刑司,一切後事由五公主自行定奪,其他人直接散了散了,有事再說!”
小郡王怎會錯過這種大熱鬧,和蘇懋眨了眨眼,就提着袍角跑了出去,追着皇子們走了。
檀盛看向薛淩寧,見她愣愣的,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怎麽了?”
“沒什麽。”
薛淩寧快速搖了搖頭,她只是想起了太子殿下離開前,看她的眼神——殿下微微點了頭,似乎答應了她的要求。
殿下答應了她,要重整河山,要扛起江山社稷,不會忘了黎明百姓!
此後,将盛世可期!
薛淩寧心裏高興,不悅的看了檀盛:“你還在這裏做甚,還不回家?”
檀盛怔了一下:“你……不同我出宮?”
薛淩寧瞪了他一眼:“我為何要同你出宮?你這個驸馬備選無有真心,我卻不管名字是哪個,還是五公主的繡娘,契約未完成前,當然要繼續給她繡衣裳!”
說完就走了,頭都沒回。
檀盛苦笑一聲,摸了摸鼻子,也未再攔。
他知攔不住,而且——
今日在此,身份已明,不管哪位皇子流露出來的意思,都不好加罪于薛家,薛家本就安全無虞,他更是能護住薛淩寧。
和蘇懋拱了個手,互相道別,檀盛闊步優雅的離開了。
這件事到此為止,好像結束了。
蘇懋此時并未察覺到哪裏不對,直到皇子們為商圖一事撕了十來天,最後這份商圖在太子屢次引經據典,義正言辭勸誡下,皇上‘勉為其難’收下,為此還發落大皇子和六皇子,連四皇子都禁了幾日足……
他才後知後覺明白,這怕才是太子的最終目的。
就你們皇子們饞商圖,饞能帶來的滾滾金銀,皇上也饞啊,皇上也沒錢,煉丹都不夠呢,可惜這原因有點說不出口,和兒子們争搶也不像話,偏偏兒子們一個個的不知道體貼老父親,還想讓老父親撐腰,金子給他們,銀子給他們,什麽都給他們……皇上不可能痛痛快快答應麽,怎麽都得磨幾日。
可這時竟然來了個貼心的,太子那些勸慰真的太好聽,也太立的住腳,讓皇上裏裏外外都有面子,還能得實實在在的好處,他怎會不答應?
不但答應,還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得了實在好處,不分給太子也就算了,不得态度溫和點,以後善待點?
果然第二日,奉和宮就收到了聖旨,說什麽之前的廢太子都是戲言,皇上這個做父親的,有拳拳愛子之心,只是不希望他太不懂事,以後闖了大禍,如今已經眼看的懂事起來,他這個父皇也很欣慰,還說你可要千萬理解朕的苦心,不許記恨哦。
然而太子接旨時看似在微笑,實則眼底并沒有多少歡欣雀躍,也并沒有很開心,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側侍在一邊的蘇懋。
蘇懋猛然想起中秋夜裏,太子曾經問過他的話——
問他還想不想繼續破案子,這麽累這麽苦,還要不要堅持?
他當時并未深想,只覺這個問題有些奇怪,繼續破案子又怎樣,不能破又怎樣,這個事不歸他管啊,關系到宮中權力問題,出現了類似的命案,貴人們允他辦,他才能努把力,貴人們不允,他也沒權責,你這個廢太子好像也不是很方便……
如今太子這樣,就好像證明了一件事。
殿下護的住他。
殿下可以搭建舞臺,随他施為。
蘇懋看着太子側影,都快感動出淚花了,殿下真的好好!
不過麽……太子這麽操作一番,也不是沒得到好處的。
蘇懋發展思維,眼底微閃,商圖到了皇上手裏,想要開辟出來,發揮作用,就得投入好一段時間精力,而據他所知,皇上身體可不怎麽好了,商圖開發出來,他能撐的住麽?
如果撐不住的話,這商圖帶來的利益,就會便宜下一位新帝,下一位新帝是誰呢?
之前,蘇懋并不确定,原書他也沒看到結尾,但現在,他發現奉和宮的廢太子和原書有很大區別,或者說,太子在機緣巧合之下,做出了什麽轉變性的決定,只要太子願意發力,未來還能有什麽懸念呢?
若下一個新帝就是太子自己,這商圖,這利益,太子就不算交出去了,早早晚晚都能拿回來,且前期開辟還不用自己費力了,到時候到手的就只是錢。
這一波操作妙啊!
蘇懋跟了太子一天,看着對方慢條斯理喝茶,慢條斯理看書,慢條斯理畫畫,全然沒有得意之色,也沒有重新得勢,去外面耀武揚威的沖動,就和平時一樣。
他真的很想問一句,殿下是不是考慮奪嫡了,又覺得這句問出來會被打,憋的不行。
就這麽猶豫了兩日,又是一個初一,九月初一。
這天一大早,鮑公公就給他端來很多好吃的,樣樣色香味俱全,讓他吃的肚皮溜圓,眉開眼笑,鮑公公就只束手站在旁邊,笑眯眯看着他吃,一連聲說,随便用,不夠還有。
那架勢,一點都不像犒勞他,或者真心疼愛他,就像給他送的一碗斷頭飯,讓他好好上路似的。
直到被鮑公公一路引着,送到了太子寝宮內的側室,蘇懋才明白,還真是讓他好好上玉衍。路辦事的。
辦的就是太子這個事。
作者有話要說:
紅包已發~最近因為疫情已經關了半個月了,還得繼續,三次元又一堆亂七八糟的事,心好累好累,可能這個文也沒怎麽寫好,成績真是……木得成績,壓力很大,但我會繼續努力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