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死因 他又把肚子縫上了

偌大的房間裏, 靜寂無聲,只有鋒利解剖刀劃開皮膚的聲音,時而伴着新換鑷鉗的輕微碰撞, 聲音還有點清脆,并不大,卻不知為何, 有些讓人頭皮發麻。

姜玉成親眼看着蘇懋動作,看他下刀割剖, 掀起人皮……最後只能捂着眼睛,從指縫裏看。

看着看着,他發現有點不對勁。

“這人身上怎麽沒血?”

甭管活人死人,這麽下刀, 怎麽可能不流血?莫不是, 這人身上的血都流光了!

這麽明顯的血液問題,外行人都看得出來,蘇懋當然也看得出來。

死者身上失血征象明顯,他看到表面時就有所猜測,剖開來只為更确定,但他想看的, 當然不只是失血量, 還有更多。

手中刀剪鑷鉗靈活變動, 劃開死者皮膚後,往裏有筋膜層,脂肪,肌肉, 不一樣的組織要用不一樣的工具, 分層處理後, 幹脆利落的打開腹腔,露出了裏邊的內髒。

“哇……”

姜玉成屬實有點不敢看,一邊好奇,忍不住往前湊,一邊又因為撲面而來的氣味,過于難以形容的視野,有點惡心想吐,整個人的行為舉止矛盾極了。

蘇懋不僅明顯看到了屍體內血量的缺失,看到了發白的肺葉,還準備看一看心髒的情況,不過看不看應該都沒什麽懸念了,血量丢失至此,死者大概率是失血過多而亡。

刀剪處理過幾處關竅,‘啪’的一聲,打開胸腔,看到心髒,果然,一切皆如所料。

“死者死因明确,就是死于失血。”

“嗯。”太子點了點頭,又道:“可還有其它?”

姜玉成震驚的看向太子。

雖然他也覺得這個确定死因的速度有點太快,但眼前畫面……如此一言難盡,他都快吐了,太子表兄竟然覺得還不夠,意猶未盡?你還想看什麽!把這些內髒也劃拉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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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沒料中太子表現,也沒有料中蘇懋,只見蘇懋微微搖了頭,張嘴就是:“當然不止如此,我還要取胃,剖開細查。 ”

姜玉成:……

果然聰明人的玩法,他都看不大透。

“剖胃?”

太子剛提出疑問,就想到了方向:“可是要看看死者生前吃了什麽?”

“是,死者生前最後一餐很重要。”

蘇懋解釋:“食材的選擇,烹饪方法,産出季節等等,都有利于幫助我們推斷鎖定線索,本案死者掙紮痕跡明顯,很可能是在清醒時被綁縛,也有可能看到了兇手樣子,但身體從失血到死亡,需要一個過程……我希望我們能找到點東西。”

他一邊說着話,一邊調整刀尖往下角度,将要劃下去時,突然頓了一下,扭過頭,對兩人示警。

“可能會稍稍有點味道。”

姜玉成得到了預警,迅速退後兩步,站得更遠,以為足夠了,蘇懋刀尖一劃,那股難以言喻的味道沖出來,瞬間彌漫,他立刻兩腿發軟,兩眼發直,根本扛不住。

這哪裏是有一點點味道,這是味道很大好麽!蘇小懋謊報軍情!

根本憋不住,小郡王跑出去,扶牆吐了。

吐完一輪,透過窗,竟然發現太子表兄面無表情,沒有幹嘔,沒有想吐,眉眼甚至一如既往,冷冷淡淡,看不出有什麽區別……你牛,你厲害!

“還不錯,能找到東西。”

蘇懋打開胃,換了鑷子夾取其內容物,一邊找,一邊繼續對太子解釋:“胃部消化食物有個大概規律,一個時辰內,胃內食物變軟,外形保留相對完整,其後移向腸,兩個時辰內,可能僅剩殘渣,三個時辰,胃排空,人會感覺到饑餓,當然這個過程根據個體飲食習慣,消化力強弱,會有部分時間差異,食材品類也有影響,比如堅硬的不易消化的東西,用的時間就會久一些,本身就軟糯易消化的,時間就短一些……咦,這個?”

随着他的話,鑷子裏多了一樣東西。

隔着窗,姜玉成都認出來了:“是杏仁!”

他已經吐的差不多了,感覺也适應了很多,重新提着袍角,蹬蹬蹬跑回房間內,而蘇懋已經将那樣硬物入清水洗了洗,露出軟白模樣,他就更篤定了。

“就是杏仁沒錯!我小時候有段時間,我娘天天讓廚下給我做杏仁奶,我見過這玩意兒太多次,連味道都熟悉!”他聳了聳鼻子,“不信你聞,這股子淡淡的腥苦味,就是杏仁的味道!”

“莫不是有人投毒!”

姜玉成眼珠一轉,有了方向:“我小時候聽我娘講,杏仁這東西養身,卻也不宜多食,還得經過仔細處理,它們本身是有毒的,若是處理方法不當,本人不知道,還一口氣吃了很多,就很容易被毒死的!”

嘴裏含着的姜片在剛才已經吐出去了,但他發現好像是習慣了,或者鼻子熟悉了這種臭味,也沒什麽特別不适……小爺的适應能力還真是……

正好,能好好看熱鬧了!

“的确存在這種毒。”

苦杏仁裏含有苦杏仁甙和苦杏仁甙酶,遇水後産生氫氰酸,可致中毒,但——

蘇懋道:“死者的征象表現,更像是失血過多,而非中毒。”

姜玉成就迷茫了:“那到底是——”

蘇懋:“我想再看看另一具屍體。”

一個都剖了,兩個又怕什麽,左右都在這裏,也不能厚此薄彼不是?

姜玉成直接替太子點了頭:“好啊,你來——”

來字還沒說完,蘇懋就換了把解剖刀,劃開死者身體了。

一樣的肅正姿勢,一樣的絲滑速度,一樣的精準角度,兩個死者被剖開的角度一樣,髒器表現差不多,連胃裏的東西竟然都很相似!

姜玉成:……

“我看看……”

蘇懋拿着鑷子,一樣一樣往外夾,和剛剛的作比對:“生姜,辣椒……杏仁,葵花籽……肉桂,大蒜……當歸,白菊花。 ”

兩個死者內髒失血征象相似,胃容物也很相似,有的看的很清楚,兩邊一模一樣,有的左邊很模糊,不大認得出來,要靠右邊比對,才能辨認是同一樣東西,有的則右邊的模糊,要靠左邊的襄助,才能識別,但結論是一樣的,這兩個人雖然死的時間不同,但在死前吃的東西一樣,吃完東西到死亡的這個過程,所用的時間也差不多,差不多都是一個時辰。

姜玉成聽完,就是再遲鈍,現在也能确定了:“所以這是同一個人幹的?”

“不止如此。”

蘇懋指着桌上一一陳列開的胃容物:“這些東西,具有一個相同的特點。”

姜玉成:“什麽特點?”

“抗凝血功能。”

蘇懋垂眸,視線一一掃過桌上東西:“這些有的是食材,有的是藥材,有的是飲品,有的是調料,本身都是市面上常見之物,尋常餐桌上常見,不算毒物,也不會引人警惕——”

“它們并非相生相克,食用也的确不會中毒,只是它們本身的抗凝血功能,可能會疊加,對死者産生一定的影響,身體不存在傷口便罷,如果有傷口,止血要比尋常慢一些,難一些。”

姜玉成撫掌:“所以就算沒有熱水,或者外在環境輔助,死者的失血情況也不會變緩停止?”

“對,”蘇懋點頭,“加之死者的劇烈掙紮,會一定程度上加劇腕間傷口的撕裂,不易凝血。”

這個兇手,作事相當仔細把穩。

姜玉成嘶了一聲:“那這麽多東西,怎麽吃下去呢?”

蘇懋微笑:“簡單,火鍋啊。”

“對啊!”姜玉成掌砸掌心,“吃鍋子得有湯底,有食材,有蘸料,有飲品,哪一樣都不能少,吃這麽一頓飯,不就齊活了!”

蘇懋看太子:“兩位死者,平時來往可密切?”

太子微搖頭:“孤尚未得到确切卷宗資料,但二人不在同一官署,品階亦不同,朝廷官員的圈子說大也小,說小也大,一般情況下,見到誰都不會惡臉相迎,說出去都認識,可若要說走的近,關系就得極深了,兩邊家族不可能沒有過來往,逢年過節不可能一樣禮都不走,一個小宴都不參與,但孤尚未聽到過以上消息。”

也就是說……這兩人不熟?

不過這一切都得看稍後的細致排查,說到排查,有件事就很重要了。

“這兩具屍體,是誰發現的,誰報的案?”蘇懋道,“稍後咱們要去看現場,現場有沒有遭到過破壞,此人應該最敏感。”

他這麽說,是擔心東廠要搞什麽幺蛾子。

這個擔心也不是空穴來風,今早太子在皇上面前搶了這個案子,能在皇上面前争搶對峙的,自然得是東廠廠公本人,可他們來這裏驗屍這麽久,這位東廠廠公賈鵬一直未有出現,要說他一直勤勤懇懇工作,親自為太子料理準備案子卷宗,蘇懋是不信的。

這明顯是有過節,不想讓太子好好查案!

“要不說咱們是好兄弟好知己呢,”姜玉成眉眼彎彎,笑的那叫一個得意,“你這不就問對人了?這人我給你帶來了! ”

蘇懋很意外:“你帶來了?”

姜玉成:“我不是說一路追着你和太子表兄,差點在四九城逛了半個圈麽?路上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我就帶了個解悶,順帶能給我說說案子大概的人,這人呢,叫隋開濟,五城兵馬司的人,就是他發現的屍體!要叫進來問問不?”

蘇懋難得頓了下。

姜玉成一看,也是:“不過這裏味兒有點大,要是你搞完了,咱們洗洗手,出去外面問?”

“好。”

蘇懋點了頭,卻并沒有立刻出去,而是将死者的胃容物,一樣一樣,記錄封存好,重新把胃袋縫起來,一一放回死者體內,從箱子側方夾袋取了針線過來,血管,筋膜,肌肉,脂肪,皮膚……

一樣一樣,重新給死者歸位,縫好。

到最後,死者被剖開前什麽樣子,現在就是什麽樣子,只除肚子上,多出了一條筆直精巧的縫線。

姜玉成參與完全程,也是服氣,他這個小夥伴可是真棒!還給帶縫回去的!

屍體重新縫好,證物封存,驗屍記錄書寫整理好,蘇懋才脫了罩衫口罩:“走吧。”

這些工作他做慣了,并不覺得累,就是身體……還稍稍有些不适應,出門時扭了扭脖子,甩了甩手指。

太子就有些奇怪了,明明并不是一個多講究的人,平日并不關注吃喝,穿什麽,身處環境如何,也不見多在意,今日一反常态,并沒有按照姜玉成建議,因為時間短任務重,就随意的把人提到院子裏問,再繼續接下來的行程,而是讓人專門辟出了小廳,收拾了桌椅,上了熱茶點心,坐了幾息舒服了,才提人過來。

不過蘇懋也因為這點時間,精神更恢複了就是。

太子坐在上首,視線不着痕跡滑過重新精神起來的蘇懋,叫跪在地上的人起來,問他:“你該知道孤提你來為什麽?說說吧。”

“是!”

回話的人身材高大,很有股肌肉和力量感,濃眉大眼,精神頭十足,未至而立之年,整個人有一股成熟穩重的勁頭,又沒有半點頹郁之氣,精神面貌很好。

他行了個軍禮,道:“卑下名隋開濟,是五城兵馬司轄下知事,日常有巡街緝盜,疏通河渠,防範火禁之責,今朝例行換崗巡街,不敢有絲毫怠慢,也是運氣寸,昨天都沒有人發現有什麽不對,今晨我從那家宅子過時,總感覺聞到了血的味道,咱們幹這個的,寧可不放過蛛絲馬跡,也不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卑下若敲開門,裏頭人家沒毛病,卑下頂多賠個禮,遇到不客氣的,被罵兩句,但要真是有什麽惡事,就不會錯過了。”

“誰知敲門半天,無人應,我嘴裏告了聲饒,翻牆過去,院子裏仍然很安靜,可越走進房間,越是不對,然後就發現了死人!”

太子:“你發現的是畢争庭,還是任永?”

“回殿下,卑下第一個看到的,是畢大人,”隋開濟道,“卑下曾有幸在巡街時見到過這位戶部侍郎,認得他的臉,當下也是有點慌亂,準備趕緊上報,可就在我跳出牆時,以雙聞到了相似的血腥味,飄之不散,就是比畢大人宅子裏的淡點,倘若是平常,卑下可能會忽略,可今晨所見過于匪夷所思,卑下不敢糊弄為事,只得咬咬牙,又翻去隔壁一間宅子看了看——”

“就發現了任大人。”

隋開濟道:“不過卑下不認識任大人,是報了上頭,東廠接手後,還知道他是禮部員外郎,叫任永。”

太子視線淺淡:“就這些?”

“卑下當時的發現就這些。”

隋開濟說完,還是沒忍住,加了一句:“就是東廠姿态有些高,分明是我五城兵馬司協查的案子,也不讓我等窺探。”

這就有告狀嫌疑了,說東廠霸道,欺負他們,排擠他們。

“我東廠奉皇上旨意宮外行走,監察百官,處理重案,所行之事皆為機密,自不該由外人窺探,你這小吏有意外?”

随着一道高調微尖的嗓音,門外走來一個瘦削身影,吊着胳膊,面色蒼白,眉眼深郁,眼梢微收的弧度裏,怎麽看都感覺有一股沒用正眼看人習慣的陰鸷之氣,正是東廠廠公賈鵬。

“見過太子殿下。”

賈鵬高調的怼了人,高調的給太子行了禮,目光似有似無在蘇懋身上掃了下,帶起假笑:“咱家早聽說太子跟前有位能人,極擅看屍理案,今日一見,果真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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