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好久不見

周國盛歡天喜地地迎顧清渠回來,整個人容光煥發,連心血管也通了不少。

“清渠啊,怎麽想到回來了?”周國盛問。

“外面過不習慣。”

周國盛一聽,越發歡喜,“對!留下好!不走啦!你看你在外面待的幾年,不長肉,也不長個啊!”

顧清渠身高一七五,放人堆裏其實還好,不顯矮,可是他瘦,又清冷,看上去就很弱不經風了。

顧清渠笑了笑,順着周國盛的話說:“是,外面吃不好,周叔,我想你的手藝了。”

“欸!有有,我昨天才收到的信,今天你就到了,飯菜準備的倉促了點兒,明天再弄桌好的!”

顧清渠坐下吃飯,他原本只是哄老頭開心的客套話,可是飯菜吃進嘴裏了,居然也開始懷念在這兒生活的味道。

“好吃,”顧清渠說:“天天想的這碗豆腐魚湯。”

“喜歡就多吃點兒,”周國盛眉開眼笑地給顧清渠盛湯,“瘦一點也好,看着清爽,不像周朔似的笨重,看上去像個傻大個!”

“周朔?”顧清渠打進門就覺得這個家氛圍冷清,該在的人一個也沒有出現,“他在哪兒?”

“不知道!”周國盛沒好氣地說:“誰知道又上哪兒鬼混去了,跟他爸一個德行!”

眼見提一句就血壓高,顧清渠從善如流地止住這個話題,繼續安安靜靜吃飯。

德行,什麽德行?挺有意思的,顧清渠想,十分有興趣想見一見。

這邊周國盛又短嘆一句,“你回來周朔應該知道。”

“嗯?”顧清渠答:“應該?”

“啊!”周國盛說:“昨天晚上他回來了一趟,我就順口跟他提了,說你要回來,這兩天就到。他應我了啊,說知道了。然後又跑了,好像他朋友過生日,應該是聽進去了。唉!不學好,都是狐朋狗友!”

“沒事兒,”顧清渠吃飽了,放下筷子,“總會見上面的。”

“是啊,住在一個院子裏了!周朔以前就跟你親近,”周國盛長籲短嘆,“這次住下了,你也好好說說他!”

顧清渠沒往深入問,只說好。

“二哥呢?”

顧清渠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是為了婉轉提醒周國盛自己的身份——讓他教育周朔,恐怕不合适。

哪想周國盛半點意思沒聽進去,重重呸了一聲,“死外面了!”

“……”顧清渠:“啊?”

周國盛捂着心口:“不提他了,晦氣。”

“好。”

周老二近幾年的所作所為顧清渠略有耳聞,‘養他不如養他條狗’,這是周國盛對周老二的總體評價。

顧清渠不提了。

周國盛接着說:“清渠,你還是住原來那屋,時間太趕啦,我還沒來得及收拾幹淨,你先湊活睡一晚,明天我再…”

“明天我自己來,”顧清渠笑了笑,“你腿腳不方便,別跑上跑下的。”

周國盛能感覺到顧清渠的距離感,但他看見真心實意的人了,還是打心裏高興。

“好!”

顧清渠在家住了兩天,沒見過周朔的面,還有周老二,這父子倆當真一南一北地跑,他們各玩各的,就是不回家。

顧清渠暫時管不着這些,他要做長期打算,所以先得找份工作,周國盛以為他缺錢了,又想拿私房錢給顧清渠花。顧清渠婉拒,說怕被二哥知道,又得鬧了。

周國盛氣哼哼地說他不可能知道。

顧清渠還是不收。

“周叔,我得出門辦事,來不及了。”

周國盛一愣,問:“怎麽啦?”

“我看報紙,今天有場招聘會,先去看看吧,老在家裏待着也不是事兒。”

“年輕人閑不住是好事,有追求,那你去,早去早回!”周國盛找魚竿,又要去釣魚了,回頭問:“清渠,今天回來吃飯嗎?”

顧清渠十分貼心,“不回來了。”

周國盛眉開眼笑,帽子一壓,說:“那行,我多玩會兒。”

“嗯,周叔,在河邊注意安全。”

招聘現場亂得很,任何崗位都有,什麽人也有,鳥和林子自成一體,顧清渠被擠得頭疼,咨詢了幾個攤位後就退出來了,這會兒時間不早了,正好到了晚飯點。顧清渠想在外面随便吃點填肚子,游逛一會兒回家,不用麻煩周國盛惦記

荷口鎮近幾年的變化大,小路交錯連通,破舊建築拆了不少,顧清渠不熟悉地方,逛着逛着迷路了,一擡頭,走到一所學校門口——荷口中學。

這是顧清渠的母校,整個鎮只有一所高中。顧清渠在心裏算了算,如果按正常軌跡走,周朔應該要在這兒高考了。

周國盛一直沒跟顧清渠提過周朔的成績,所以只知道他混,具體混成什麽樣就不得而知了。

顧清渠想得太入神,沒聽見有人叫他,于是這聲音由遠及近,最後直接戳到了顧清渠的眼皮子底下。

“清渠!顧清渠!”

顧清渠仔細看眼前人,眼熟,好像認識,不太熟悉。不過也不奇怪,顧清渠在人前保持距離,對交集不深的人全是這個印象。

這人手舞足蹈,指着自己的臉,“我啊!我!謝邀,你同學。”

顧清渠:“……”

想起來了,高中同學。

顧清渠不太能知道謝邀為什麽還記得自己,反正他對眼前這人的五官沒什麽印象了,只知道人熱情,十分熱情,從高中熱情到了現在。

謝邀拉着顧清渠的胳膊,個子比顧清渠矮,歡歡喜喜的,“好久不見啊!”

“是,”顧清渠往後挪了挪胳膊,沒挪出來,“好久不見。”

“我記得你出去外面好多年了吧,今天怎麽在這兒啊?來母校追憶往昔嗎!”

“……”

顧清渠确實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于是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謝邀還抱着顧清渠的胳膊,“走,我請你吃飯!”

顧清渠吃不消這種熱情洋溢的人,一路被拖着走,也不好意思跑,最後被謝邀拖進一家快餐廳,這個點兒吃飯的人多,相當熱鬧。

謝邀挑了個正中間的位置,摁着顧清渠坐下,遞了菜單讓他随便點。

飯館地方窄,顧清渠左右兩邊全是光着膀子的男人,大汗淋漓,氣味非常沖鼻。他十分不自在,剛剛還有點餓的肚子立刻飽了一大半。

沒胃口了,顧清渠裝模作樣地看了一遍菜單,擡起頭說:“不太餓。”

謝邀一個字沒聽進去,十分自作主張,“是不是不知道吃什麽呀,我來!”

顧清渠:“……”

謝邀點完菜,在沸反盈天的飯館裏扯着嗓子跟顧清渠聊天。

“清渠!你這次回來準備待多久啊!?”

顧清渠輕輕嘆了一聲,他用正常音量回答,“暫時不走了。”

“啊,什麽?”

顧清渠搖了搖頭。

“哦,不走了啊!”

顧清渠:“……”

這倒是看得懂了。

“不走也好,”謝邀繼續吶喊,“咱們鎮進幾年發展挺好的,工業、工廠都起來了,就業機會多。對了清渠,鎮政府最近在搞一個人才引進的招聘活動,你可以去試試啊!”

這個話題有用,顧清渠聽進去了,“在哪兒呢?”

“上個星期的報紙,我等回家翻出來給你看看啊,”謝邀說:“這個招聘長期有效,你不用着急的。”

顧清渠挺客氣地說自己不着急。

菜上來了,謝邀仿佛長了兩張嘴,邊吃邊說邊問:“你還住周伯家啊?”

顧清渠專心挑着菜,輕輕點了點頭,挺模棱兩可的表現,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挺好,”謝邀咧了咧嘴,“周伯那倆兒子,一個忙着賺錢,一個忙着花錢,一年半載都不一定能見上面,我看他挺慘的,進門出門都一個人,你回來了正好,能陪陪他。”

顧清渠筷子一停,擡起眼問他,“你怎麽知道這麽清楚?”

“我媽告訴我的啊!”謝邀很是無所謂,“再說,周老二那個德行,街坊四鄰誰不知道哦!”

對了,顧清渠又想起來了,謝邀也住在荷口弄堂,跟周家就隔一條路。

“嗯。”顧清渠還是點頭

謝邀繼續說:“你回來這兒有好處也有壞處,大城市飛黃騰達的機會多,可惜了。”

“不可惜,”顧清渠反應很淡,“我這人追求不高,好吃好喝好住,拿工資能過一天是一天,知足常樂。”

謝邀紅光滿面:“我也是這麽想的!人活一世,就得開開心心地對自己好!”

“是,”顧清渠覺得讓謝邀唱獨角戲不好,于是問了一句,“你現在什麽工作?”

“在母校當老師啊,數學老師,”謝邀有苦水,“唉,這工作也不好混,現在的孩子跟我們那會兒不一樣了,一個比一個反骨,不好管教。”

“嗯。”顧清渠随口一答,說是。

“周家的小孫子,就以前跟在你屁股後面叫你小叔叔的那個,”謝邀一拍桌子,“周朔!”

顧清渠的筷子差點讓謝邀拍掉了,眼皮子一跳,問:“他怎麽了?”

“山大王啊!”

顧清渠:“……”

這是他今天晚上第幾次無言以為了?

“荷口中學方圓十裏的在校混混都歸他管,我操,混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

顧清渠:“周朔十九了吧,他還沒畢業?”

“啊?這事兒你不知道啊?”

市井民衆标準拉閑話句式開頭,顧清渠十分配合,“不知道,沒人跟我說。”

“啧,也是,家醜不可外揚啊。”

謝邀完全不覺得自己話裏有任何不妥,顧清渠也沒往心裏去,還是應和:“是,所以周朔到底怎麽了?”

“沒上學啦,早被開除了!”

“什麽?”顧清渠一怔,周圍太鬧了,他沒把話聽清。

“周朔中考成績不錯,差點就進了荷口中學的實驗班,就高一下半學期開始走偏的,具體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反正那段時間路過他家門口,天天能聽到周朔跟周老二吵架,不僅吵,還打!”

周國盛報喜不報憂,這些事兒他一個字也沒跟顧清渠提過。

謝邀嘚啵出感覺了,嗓門越來越大,“高二一開學,周朔為了我們學校的一個女孩子跟校外一群流氓打架,好家夥,周朔以一敵十啊就斷了幾根肋骨!本來吧,這架暗戳戳打完可以散場的,可是動靜鬧大了,路人報了警,這事兒就捂不住了。校長為了學校的聲譽,想直接把周朔開除,可周伯伯去求人了,校長礙于情面,要給周朔一個處分,讓他當着全校念檢讨書。周朔反骨啊,他不幹啊,當天剃了就個光頭,大搖大擺地走上操場主席臺,捏着話筒質問全場‘老子錯哪兒了?!’——好麽,校長是他親爹都拉不回來的局面,第二天就讓他滾蛋了。”

顧清渠:“……”

牛逼啊,真想給他鼓個掌。

謝邀說累了,拿着茶壺灌水解渴。

顧清渠問:“多久的事了?”

“一年多了吧,”謝邀說:“他正常早該高考完了,不過以他當時那個慘不忍睹的成績,考了也是白考。”

也就是說周朔無所事事地混一年多了,怪不得周國盛在來信時明話不說,經常唉聲嘆氣,還是愁的。

顧清渠五味雜陳,一時品不出什麽滋味,默不作聲地低頭吃飯。

餐館靠南角落包有個敞開式包廂,裏面坐了一群學生,校服還在身上,可桌上桌下到處滾着空酒瓶,少男少女們七倒八歪地醉了一地,襯得半點沒有學生樣。

其中有一個人聽見了謝邀的聲音,放聲大笑,“朔哥,那兒有人在宣傳你的光榮事跡啊!”

周朔輕蔑一聲,沒搭理。

不良學生接着起哄,“誰啊?”

那人朝謝邀這邊喊,“小謝老師好啊!”

謝邀聽見了,虎軀一震,回頭一看,看見了不學好的怨種學生們,登時冷汗直冒,“我操,果然不能在背後說人壞話!”

顧清渠:“……”

其實你小聲點兒也沒人能聽見。

顧清渠喝了一口水,也朝那喧嘩的方向看了眼,不偏不倚地正好跟周朔對視上了——

他是那群學生裏唯一沒穿校服的,個子高,鶴立雞群地往那兒一站,安靜微笑地時候十分風度翩翩。

變化挺大的。

但顧清渠表情沒任何變化,他坦然收回自己的目光,繼續吃飯。

周朔:“……”

啧。

周朔仰頭喝幹淨杯中啤酒,捏着手巾擦幹淨手,一句話不說,走了。

“去哪兒啊朔哥?”

周朔:“吃你們的,別管我。”

顧清渠知道周朔過來了,他還是不看人,專心致志地挑着碗裏的魚刺,魚刺挑幹淨了,那人也到了。

“嘿。”

周朔單腿架在空凳子上,一個板寸頭,應該挺刺手的。

顧清渠聽見聲音,擡起頭,他頭發長了,劉海遮住了眼睛。

于是周朔伸出一指,輕輕撥開顧清渠眼前劉海,他笑了笑,言語間帶着輕佻地問候:“你好啊,小叔叔。”

顧清渠目光清明,他看見了一雙眼睛,那裏含着恣意的張揚,卻在笑意裏滿目璀璨。

顧不動聲色地笑,帶上點兒疏離,也回應他,“好久不見,大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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