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R,四月快樂。

“好奇怪,雖然知道你的名字但還是喜歡這個稱呼,可能因為留言區都這麽叫。謝謝你發的月亮,我現在好多了,正準備踏上一段未知旅途。但是十幾個小時沒有旅伴可能有點無聊,昨晚聽了很多遍你們的新歌。”

“最後4分鐘的鼓點讓我想到了小時候,天很高,太陽耀眼,坐在屋檐下嚼口香糖,無所事事,多麽令人懷念的日子。

“其實我很害怕選擇導致事情超出可控範圍,又厭惡現在的自己,現在選擇往外走大概也是想要有所改變。如果能順利走出這一步,未來那麽多年也許就多了一點面對的勇氣。

“你有沒有一個人去過很遠的地方?

“希望你今天開心。

“落款:L。”

對話框裏最後一條信息還是他剛上火車時發給游真的,“希望你今天開心”,他習慣用這句——游真發第一次回複的問候——做結束語了。

而游真好像領會到其中微妙,從此簡單的話變得心照不宣。

不過翟藍那時被沮喪、嫌惡與一點點幾不可見的憧憬糾纏,他做夢都想不到,竟然能在這趟列車途中遇到游真本人,還吃了同一個蘋果。

他從西寧上車,為什麽會離成都那麽遠,是做什麽事情去了嗎?

他又要去哪一站,格爾木,那曲,或者跟翟藍一樣的拉薩?

就算到了拉薩然後呢?

有某個瞬間翟藍想直截了當地告訴游真“我就是那個常常發私信騷擾你的人”,再說句“對不起”。他覺得游真會原諒他,說不定還會為這段偶然相識而感到巧合萬歲,進而與他多聊幾句旅途的計劃。

但翟藍轉念也想,游真那個樂隊雖然不太有名,光是一個音樂軟件的主頁也有小兩萬粉絲,經常私信游真的肯定不止他一個。

類似追星成功的快樂還沒發酵,就突然被重新按進水池,連泡泡都是一聲悶響。

黃昏,經過雪後高原,翟藍和游真沒聊幾句就雙雙陷入沉默。翟藍社恐,游真可能也有點認生,再者他們除了“去哪兒”确實沒多餘的話題。

去哪兒,火車上每時每刻都在發生類似對話。

它一經發生,仿佛就開始提醒每個人,過客是不值得浪費時間的。

游真沒多久說自己要打個電話,看起來有要緊事,轉身走開時神色匆匆。翟藍不知道他有沒有撒謊,畢竟越往高原腹地,信號越差。誰的信息都收不到,哪怕想看看現在朋友圈又有什麽誰發了牢騷、地球上出現的新鮮事,全成了有心無力。

天黑得晚一點,北京時間過了七點,灰蒙蒙的天空才有了點暗下去的預兆。

綠皮火車裏亮起了燈,成為寬廣深夜裏急匆匆的一把火。翟藍還坐在原位上,手機充滿電,他漸漸也習慣了耳畔躲不掉的嗡鳴,還能頂着這些噪音安靜聽歌。

車窗緊閉,翟藍借燈光看見外面白片飛舞。

雪山在咆哮。

洶湧的,浩瀚的,古老的呼喊。

車廂鐵皮隔絕了他聆聽遠古的機會,翟藍心不在焉地在玻璃上胡亂畫幾筆,背後幾個鋪位的人無聊得開始打牌,不時争執着什麽。手裏的充電器還有餘溫,翟藍想還給游真,但穿過整個車廂也沒看見那個耀眼的墨綠色腦袋。

最後還是什麽都沒吃,翟藍簡單到廁所洗漱了下,回座位爬到中鋪。

“哎,小夥子……”對床的大叔欲言又止。

翟藍攤開被子,望向他。

沒了最開始的戾氣,翟藍長相自帶無辜感,說話也輕:“您找我?”

“就是,你……”大叔思來想去,最後問,“你需要我們換床位的話就說,出門在外,要是一個人呢,遇見什麽困難也可以跟我們說——都比你大,四舍五入是長輩嘛!”

突然來臨的好意讓翟藍一愣,半晌才鈍鈍地一點頭。

“哦……謝謝您。”

大叔:“嗐,應該的。”

那場事故發生後有太多超出想象了,曾經熟悉的人都會因為利益牽連變得面目全非, 相比之下,陌生的善良總會讓人心存感激進而得到慰籍,即便對他們而言并不需要付出什麽。翟藍略一颔首,內心或多或少因此有所觸動。

這次再睡下後,翟藍的疲憊減輕不少,困意終于沉沉襲來。

晚十點經過格爾木,停車時間将近30分鐘。

游真下了車,春夜凜冽,他裹着羽絨服吹了好一會兒風,為打完斷斷續續的電話。他點了根煙但沒怎麽抽,更像看它在燒。

“……對不起啊,還要讓你專程跑一趟。”電話那頭是個清亮女聲。

她說了一大堆叮囑,游真聽着聽着就神游了,這時被最後一句拽回來才有了反應:“哦,沒事兒,不湊巧嘛又不是你故意。”

女聲笑起來:“我倒真想故意,結果還影響了演出計劃。不過這下給你和宋老師騰出時間休息啊,等宋老師忙完這陣,你也帶着人從林芝回來,我應該就好全了……啊對,你打算怎麽過去來着?租車,還是就火車?”

“到了拉薩再說吧,我要去拿一個東西。”游真說,低頭看了眼腕表然後擡手把煙按在柱子上熄了,“先談好,如果丹增的情況不允許長途跋涉,我就沒辦法了。”

那邊沉默了下,才說:“好,那就是他的命。”

“嗯。”

“你現在到格爾木了?”

“對,很快發車,等進入可可西裏估計更沒信號,有什麽你先給我流言。”游真說,“先這樣,等我安排好再跟你聯系。”

那邊又讓他注意安全,游真應了,挂掉電話愣怔好一會兒。不遠處列車員朝游真招手,示意他趕緊上車,怕他聽不見,又喊了兩句。

游真收起手機,踏入車廂前擡頭望了望深沉夜空。

風雪将歇,但沒有星辰和月亮。

入夜後火車開始供氧,被烘暖了,味道像燒了松木,不太好聞又能找到一絲奇妙的安定感,伴随轟隆前行,原本嘈雜的內心居然獲得了寧靜。

游真靠在連接處緩了緩,這才慢悠悠地穿過幾節車廂回自己的鋪位。晚上的火車會統一熄燈,距離時間已經很近,白天精力最好說個不停的大學生已經睡了,用外套裹着腦袋。那位妻管嚴在格爾木下車,驟然空出一大塊。

大叔剛洗完臉,見游真,熱絡地招呼他:“剛才下車了啊?”

“抽根煙。”

大叔問:“你是第一次進藏嗎?”

語氣關心居多,游真也收斂了白天時的抵觸:“也沒有,很早之前去過。”

“那一定要早點休息,不然晚上穿越無人區,海拔太高了可能不太舒服,容易缺氧。”大叔語重心長地提醒他,“實在難受,我那兒有西洋參片。”

“我帶了。”游真點點頭,“謝謝。”

等大叔也爬到中鋪休息,游真獨自站着,目光轉了兩圈注意到另一側鼓起的被子,臉部被蒙得密不透風,好像已經睡得很熟。

暗自想“delay”的姿勢也太容易憋住自己了,游真這才坐下。

桌面靠近他的那一側放着充電寶。

游真撕下便利貼,字跡遒勁有力反而不太符合那人給他的第一印象。

“想當面還給你的,老等不見人,謝謝。”

最後還畫了個挺可愛的貓頭,游真情不自禁笑了下,從背包裏抽出一支墨水筆在空白處補上“不客氣”,想了想,有點幼稚但又趣味十足。

他站起,伸長手臂把便利貼粘到了翟藍床頭。

十點半後列車準時熄燈,游真在這個點很難有睡意。他驚訝地發現手機信號居然沒有完全消失,就着微弱的兩三格聽了兩首歌,回幾條消息,查看郵箱,把采購單發給“假日”的店員……好像就沒什麽可做。

無所事事了幾分鐘,游真還是點開了那個音樂軟件。

私信箱疊着紅點,他粗略掃過,果然發現來自熟悉ID的長篇大論。

發件人名字只是個句號,第一封郵件冒冒失失,詞不達意,心思太細膩又有點敏感,給他喜歡的那首《季風》寫了長達300字的聽後感。私信末尾他膽怯地問,以後的演出計劃能在哪裏看,不加粉絲群有沒有渠道得知。

其實游真通常不怎麽看私信,更別說回複。

那天喝了酒,又覺得句號的唠叨雖然語無倫次還挺可愛,就多看了兩眼。對方語氣真誠,但文字裏可見心情不太好。距離發信已經過去幾個小時,游真不知怎麽想的,安慰他“今天開心”,莽莽撞撞地點下發送鍵。

過了幾天再有回音,平白無故讓游真多了點挂念。

好像他那些不怎麽樣的照片、信口胡謅還有語病的碎碎念從此有了價值,可以讓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因此雀躍。而不涉及現實,各說各話,也足夠放松。

這認知讓游真一直和句號保持了幾個月的聯系。

前幾天西寧夜空清澈,游真在外面散步時随手拍了兩張,像素尚可。朋友圈分享一張,餘下那張就發給了私信箱裏的小句號。

說不清為什麽,可能對方的文字總是絮叨又孤獨,讓他心軟。

這次收到旅行途中的忐忑,第一次有了落款。

入夜後,火車往前繼續行進時聲響被寂靜放大,一顆心反而不由自主地歸于安寧。

游真思考着,開始打字。

“L,四月快樂。

“我以前經常獨自旅行,不過時間都不長。沒有你說的忐忑害怕,但也沒什麽激動和自由的感覺。可能去的地方不對,也可能找不到合适的人一起,有些快樂不能共享就迅速消失了。因為記憶不是畫明信片,有起伏才更深刻。這也和編曲有點相似吧。

“哦對,我也出發了,不過是要去辦點事,樂隊大概有段時間不能演出了。但我運氣不錯,才剛剛啓程就遇到個很有意思的人。

“希望你今天開心。”

作者有話說:

明天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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