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春日的天說怪也怪,明明晨間還是惠風和暢,豔陽高照,一陣料峭春風吹過,烏雲遮住陽光,竟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

李妩乘着小轎到達紫宸宮階前時,已近晌午,送午膳的宮人們提着封條紅漆的食盒沿着長階魚貫而入。

“李娘子,這邊請。”

劉進忠彎着腰在前頭引路,待李妩的态度十分客氣,見她看着那些送膳的宮人,端着笑臉說道:“陛下還特地命禦膳房做了好些您愛吃的菜。”

李妩現下哪有心思關注午間吃什麽菜,并未接劉進忠這茬,只轉頭往身後長長的玉階下看,看那在不知不覺已變成米粒小點兒般的轎子以及不知道被帶到哪兒去的素筝,她面沉如水:“我的丫鬟,還有轎上的一些行李財物,你們要歸置到何處?”

“李娘子放心,您的丫鬟和財物,老奴會給您安排妥當。”劉進忠答着,又笑吟吟提醒:“當下最重要的,是面聖之事。”

“面聖算什麽要事?”李妩冷冷扯了下唇角:“難道我還不知他長何樣,會說什麽話?”

昨夜都已那般了,今日就算被逮住,大不了又是一番折辱。

這副毫不遮掩的譏诮口吻,直叫劉進忠驚出一背的冷汗,心說這位李娘子還真是大膽得很,什麽話都敢說。不過也足見陛下待她的愛重,才叫她敢這般恃寵而驕。

各懷心思,倆人一前一後步入紫宸宮西側殿。

正殿是皇帝處理政務、召見臣工之所,西側殿則是皇帝日常起居之處,與正殿的軒麗輝煌相比,側殿整體更為幽靜清冷。

明明殿內四周皆是密不透風的深牆,可李妩越往裏走越覺得寒意侵膚,那陣陰冷之氣好似浸入骨頭深處般,叫她不禁攏了攏竊藍色繡竹紋的外衫。

待繞過一扇八尺高的透雕夔龍護屏,正中是一張黃花梨嵌螺钿牙石花鳥長方桌,擺着各種金銀器皿,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美味陳列其上,香味撲鼻,而上首端坐着的那道高大身影,正是昨日夜裏才見過的裴青玄。

與昨夜一身冷冽威嚴的玄衣不同,今日他穿着件寬大绛色提花绡長袍,金冠玉帶,那張冷白如玉的俊美臉龐被紅袍映出幾分不羁的風流味道,乍一看好似那金榜題名打馬禦街的翩翩探花郎。

“陛下,老奴将李娘子請來了。”劉進忠躬身複命。

桌後之人緩緩掀眸看來,視線徑直越過劉進忠,定定落在一襲湖藍色裙衫的李妩身上。

看到她今日梳起的老氣發髻,那雙優雅的丹鳳眼眯起,似有些不悅,卻也沒說什麽,只淡淡道:“都下去罷。”

劉進忠領命,忙帶着殿內其他宮人退下,臨走之時,他還看了眼那怔怔杵在原地、背脊挺得筆直的李娘子,心下咂舌,陛下說李娘子一把骨頭輕得很,輕不輕另說,硬倒是真的硬,待會兒怕是有的磨了。

殿內一幹宮人散去,本就空曠靜寂的金殿頓時更加清冷。

李妩站在原地,靜靜看着那從容自若的男人,袖籠裏的手指下意識捏緊。

裴青玄怎會不知她此刻憤懑,平靜視線掃過她緊繃着的小臉,嗓音不緊不慢:“阿妩要走,也不與朕打聲招呼,真是狠心。”

聞言,李妩忍不住譏諷:“我為何急着要走,陛下難道不知道麽?”

裴青玄深深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道:“大中午就這樣盛的火氣,對心肺不好。”

又朝她擡了擡手指:“坐下吃飯,禦廚做了好些你愛吃的。”

李妩沒動,也沒看那些菜肴一眼,只梗着脖子語氣冷硬:“同你吃飯,我吃不下。”

此言一出,男人面上殘餘的笑意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容置喙的沉冷:“可是要朕親自牽你過來,親手喂你吃?”

殿內霎時靜了一靜。

少傾,李妩淡淡看他,扯唇一笑:“裝不下去了?也是,明明已換了副黑心腸,面上卻還要裝出從前的溫潤君子模樣,我瞧着都覺得可笑。”

裴青玄額心突突跳了兩下,面罩寒霜般乜向她,語氣愈冷:“三聲之後,再不過來,後果自負。”

“一。”

李妩紅唇緊抿。

“二。”

她捏緊了手指,只覺那落在身上的目光如刀刮般凜冽,掠過她每一寸肌膚。

“三——”

李妩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擡步朝他走了過去。

她本想選離他最遠的位置,前頭傳來男人冰冷的命令聲:“到朕身邊來。”

稍頓,他嗓音平靜地補充一句:“朕不想對你動粗。”

李妩心口沉了沉,再看桌前他已慢條斯理拿起銀筷夾着菜,那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姿态叫她胸間一陣潮水湧動般的悶窒。

也對,她能與他犟多久?她坐的遠了,他可以把她抓過來。她不吃飯,他可以捆着她硬塞。他如今是皇帝,連生母都不放在眼裏了,他還有何約束?

默了兩息,她挪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他的身旁,扯開那把荷葉托首交椅,靜靜坐下。

裴青玄看着她,繼續下達着命令:“用膳。”

李妩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憤懑、惱怒、悲怆等種種情緒在心間激蕩,叫她如鲠在喉,哪有半點食欲?

可她的怒視絲毫不起作用,身側之人拿着烏木三鑲銀箸夾了塊櫻桃肉山藥放在她面前的青花白地瓷碟上,語氣溫和熟稔得宛若兄長對妹妹般:“朕若沒記錯,這道菜你從前最愛吃。”

李妩看着碟中那色澤豔麗的菜,紅唇動了動,輕聲道:“從前愛吃,現在不愛吃了。”

說着,她也不看男人沉下的臉色,拿筷子将那菜撥開,自顧自夾了一筷子銀芽雞絲:“幼時愛吃這些甜膩的,如今年歲漸長,也知太甜太膩傷牙傷胃,還是吃些清淡得好。”

洩憤一般,她将拿筷子銀芽雞絲含入嘴裏,用力咀嚼着,接下來旁的菜也不動筷,就只吃這一道菜。

其實這菜是個什麽味,她也沒怎麽注意,只是嚼蠟般麻木地吞咽着。

裴青玄也沒攔着她,猶如看着家養的小動物進食般,饒有興致得看她吃完一碟,又端了一盅珍珠牛奶密瓜露給她:“菜吃完了,喝點湯水。”

“不必,我吃飽了。”李妩定定看他:“現在膳也用完了,有什麽話你就直說。”

“才吃這麽點就飽了?”

視線在她身上游移兩番,裴青玄擰起眉,而後伸手抓住她的腕子,将她拉向自己。

李妩大驚失色:“你做什麽?”

掙紮間,男人勾住她的腰,不由分說将她按到他的腿上,見她扭腰要跑,他不冷不淡地提醒:“阿妩應當知道,在男人的懷中亂蹭,可是會蹭出事的。”

李妩動作僵住,轉臉羞憤瞪着他:“那你別動手動腳。”

“誰叫你不聽話,飯都不好好吃。”裴青玄淡淡說着,長指執起瓷白湯匙,從那成窯五彩小蓋盅舀出一勺香甜可口的牛奶蜜瓜露,送到她唇邊:“張嘴。”

李妩緊緊抿着唇不想配合,直到男人的掌心在她腰間摩挲,癢得她受不了,不得已張了唇,含下那濃白甜湯。

眼見裴青玄還想喂第二口,李妩連忙直起腰:“我自己喝。”

說罷,也不用湯勺,端起那湯盅仰臉就喝起來。

待再次放下,只覺胃裏飽脹得暖意融融,她冷着臉看他:“現下滿意了?”

裴青玄瞥過她嘴角殘着的奶漬,眸色微暗,而後伸去拇指細細擦過:“這樣大的人,吃東西還弄到嘴邊。”

這般寵溺的口吻叫李妩有些恍惚,待反應過來,她撐着他的胸膛就要起身:“吃也吃好了,你別再與我繞圈子,要殺要剮直說便是。”

才直起半邊的身子,被男人長臂一撈,又壓回了懷中。

這回她深深跌入他堅實的懷抱,仰臉就對上男人戲谑的狹眸:“阿妩吃飽了,朕卻還餓着。”

李妩本想說“那你吃啊”,話到嘴邊卻觸及那雙黑眸之間湧動的灼熱,那目光猶如實質,化作滔天火光将她一點點吞噬,叫她雙頰都燒得發燙,心下焦急驚惶。

“放、放開。”她面上閃過慌張,掙紮着要起。

“阿妩不是想知道,朕要做什麽?”

長臂如枷鎖般牢牢掴着她的肩,裴青玄低下頭,漆黑的眼眸愈發幽暗,唇邊的淺笑卻讓他看起來格外柔和:“朕要你。”

聽不出什麽情緒的三個字卻叫李妩如遭雷擊,她幾乎脫口而出:“不可能!我昨夜已與你說清,我不會入宮,死也不會!”

見她這般激烈堅決的拒絕,裴青玄鳳眸裏閃過一抹晦色,面上神色卻毫無變化,仍是那般溫潤澹淡:“朕話還沒說完,阿妩急什麽。”

長指撥過她耳側兩縷碎發,他道:“朕思來想去,許是夙願難解,才會遲遲無法放下。若是得到了,便也不會這般執着……阿妩,幫朕解開這個執念。”

在李妩顫動的目光裏,他不緊不慢道:“陪朕七日,七日後朕膩了,自會放過你。”

陪他七日?

李妩瑩白的臉龐染上難堪的緋紅,他如何能将此等話宣之于口?又哪來的資格這般要求她?

“我是當朝太傅之女,不是倚樓賣笑的妓。”素日鎮定的嗓音此刻也因憤懑而顫抖,她漲紅着一張臉,烏眸也泛着薄薄水光:“你如今怎變得如此無恥下作?”

她的質問于裴青玄不痛不癢,他只擡手抽走她固定發髻的釵,霎時一頭如瀑烏發柔柔散開,瞧着順眼不少。

“叮”一聲釵環落地,裴青玄神情淡漠地睨着她,語氣不帶絲毫感情:“阿妩是聰明人,應當知道如何選。”

這般冰冷口吻叫李妩面色白了三分,也知他心意已決,自己哭天搶地也好,激怒斥罵也罷,七日已是他最後的底線。

一陣僵凝的寂靜之後,李妩垂下長長的眼睫,慘然一笑:“既然陛下對我這具死魚般的婦人身子如此念念不忘,那便來吧。”

她權當被狗啃了七日,忍過這一時,日後也就清靜了。

兩根手指挑起她的下颌,裴青玄凝眉看她:“阿妩答應了?”

李妩心如死灰,目光渙散:“我有的選麽?”

幽邃視線在她霜雪般凝白的臉龐流連幾番,他掀唇一笑:“如此甚好。”

語畢,他摟緊掌心細腰,将人打橫抱起,徑直往內殿走去。

李妩驚詫,沒想到這麽快就要開始,緊張地揪住他的衣襟:“你瘋了,現下還是白日!”

“白日又如何?”裴青玄步履未停。

“白日宣淫,乃是昏君所為!”李妩咬了咬唇,實在沒法接受這麽快就做那事,語氣不禁柔了些,帶着請求:“等天黑吧。天黑沐過身後再…再随你……”

裴青玄笑而不語,只抱着她繼續往寝殿裏去。

這是李妩頭回進到紫宸宮內殿,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冷清幽靜,秋香色龍紋幔帳、蒼藍色床褥、一應紫檀木的家具,左右菱形雕花窗戶前各擺着一樣松竹山石盆景,牆上挂着一副水墨山河圖,圖邊懸着一把長劍,以及一塊完整剝開的狼皮以及呲牙猙獰的狼頭。

李妩看到那個栩栩如生的狼頭時,吓了一跳,連帶身子都顫了下。

“怕什麽。”裴青玄托了托她的身子:“已經死了。”

李妩神情複雜看他一眼,心說怎會有人在寝屋挂個這麽駭人的狼頭,半夜起來都要吓死。

不過這話她也只在心裏想想,反正這又不是她的寝屋,他便是挂滿白骨屍骸,也與她無關。

忖度間,人已被他放在床上。

坐在那鋪着柔軟被褥的龍床之上,李妩手腳都變得無措,微微仰頭,忐忑不安地望着身前的男人。

裴青玄将她局促羞窘的表情動作盡入眼底,只覺她這副樣子實在可愛,就好似回到從前兩小無猜,彼此之間并未分隔三年。

一陣靜默後,李妩終是受不了這份無聲的煎熬,索性把眼睛一閉,朝後一躺。

她沒說話,卻擺出一副英勇赴死的姿态。

裴青玄扯了扯唇,撩起被子往她身上一蓋:“既已躺平,那就好好睡個午覺,養足精神。今夜若是再睡過去,朕定不饒你。”

撂下這話,他轉身離開,只留李妩躺在充滿龍涎香的床榻間大腦發懵。

待反應過來他是記恨昨夜親吻時她獨自睡去的事,李妩頰邊如火燒般,扯過被子蒙住臉,惱恨地想,早知如此,她身上就該帶一碗蒙汗藥,待夜裏吞了去不省人事,真如死魚由着他折騰好了。

不知不覺,日頭西斜,當最後一縷紅霞消失在檐脊鸱吻的身後,紫宸宮內已點燃燈燭,火光輝耀。

用過晚膳,李妩便被有幾面之交的那位嬷嬷領着去沐浴——

“今日是娘子大喜的日子,可得仔細準備着。”

陳嬷嬷那張不茍言笑的面龐此刻挂着一絲欣慰的笑,邊吩咐宮女們替李妩從頭發絲到腳指頭都洗得幹淨,邊往李妩那頭順滑烏發上抹着名貴馥郁的香膏:“您可是陛下登基後,頭一個寵幸的女子,若是娘子能将陛下伺候好,往後的榮寵富貴自不用多說。”

李妩泡在紫宸宮後殿那一方獨屬于皇帝的軒敞浴池裏,白霧煙氣缭繞模糊了她的眉眼,叫她的嗓音也顯得缥缈而慵懶:“他登基這麽久,就沒幸過旁的女人?”

“陛下勤政,昃食宵衣,無心女色。”陳嬷嬷道:“何況旁的女人也不像娘子這般,能入陛下的眼。”

“我算個什麽。”李妩阖眸嗤笑一聲:“天底下容色勝過我的女子不計其數,環肥燕瘦,冰清玉潔,這都入不得他的眼?可見他癖好獨特。”

陳嬷嬷一噎,只覺這位看似嬌柔的娘子真是炮仗轉世,說一句怼一句,叫她都不知該如何接話。

于是接下來索性緘默不語,只一心将她上下伺候得妥妥帖帖,香軟嫩滑。

陳嬷嬷從前在宮中專門負責選秀驗身一職,近三十年宮廷數次選秀,也見過不少貴女的身子。今日瞧着李妩這具光潔年輕的軀體,也忍不住犯了老毛病,在心裏按照各項标準評判起來。無論身量、胖瘦、各處尺寸、膚色、形狀、皆可作上乘。且因着從未生養過,便是已非黃花,那段柳腰依舊纖細,腹部平坦緊實,玉質般光潤,叫她個老太婆都有種握上一把的沖動。

且她膚白如雪,陳嬷嬷看過那麽多秀女,從未見過這樣白的,冰肌玉骨一詞用在她身上,可謂是無比妥帖。

當視線落在李妩脖間那枚紅痕上,陳嬷嬷心裏咂舌,看陛下這癖好,今夜這身嬌嫩好皮子怕是要遭殃咯。

李妩被陳嬷嬷的目光看得渾不自在,自顧自拿起托盤上那套緋紅色的衣裙,柳眉輕皺:“沒有旁的衣衫?”

陳嬷嬷迎上前:“紅的不好麽?娘子膚白,穿紅襯得容色愈豔。”

“我不喜豔色。”尤其這火一般的正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新嫁娘的婚服。

“那還請娘子多擔待了,依照陛下的吩咐,老奴只備了這一套。”

李妩:“……”

那人絕對是故意的。

心下雖不願,卻也沒法,總不能不穿。咽下一口悶氣,她便由着宮女将那套緋紅繡金絲的裙衫穿上身,巧手的宮人又給她梳了個相宜的同心髻,正要往她頭上簪上華美精致的紅寶石鳳釵,李妩伸手擋住,語氣淡淡:“待會兒就要卸了,何必折騰。”

宮人一怔,無措地看向陳嬷嬷。

陳嬷嬷垂着頭,淡淡道:“這都是陛下的吩咐,還請娘子莫要為難奴婢們。”

李妩從鏡中看到左右宮女驚慌為難的表情,目光閃了閃,也不再攔,神情恹恹地椅背靠去:“那随你們。”

宮人們如釋重負,忙加快速度替她妝扮。

不多時,全部妝扮結束,陳嬷嬷一臉滿意地打量:“前兩回見娘子穿淺色衣裙,只覺淩霄仙子般飄逸出塵,不曾想穿上紅妝,竟豔若海棠,這般光豔逼人。”

李妩望着紅燭映照下的銅鏡,昏黃光線裏倒映出她此刻模樣,珠翠滿頭,烏發雪膚,柳眉櫻唇,恍惚真如新嫁娘般。

不過眼中恍惚也只存了一瞬,她便挪了視線,嗓音淡淡道:“走吧。”

妝扮得再好看又如何,還不是他人掌中的玩物。

相較于白日清冷寂寥的寝殿,夜裏紅燭高燃,暖黃燭光平添幾分溫馨柔和。

李妩行至寝殿內,才覺床榻被褥都換上繡着龍鳳的紅色錦被,連同秋香色帳子也換做大紅色百子千孫帳,除卻沒有大紅喜字與紅棗桂圓蓮子等物,與新婚洞房別無二樣了。

搞這些花樣,他真當他們倆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不成?

李妩走到榻邊坐下,沒多久,外頭就傳來宮人們的請安聲。

伴随輕微一聲門響,身着緋紅錦袍的年輕帝王緩步而入。

李妩聽着這動靜,搭在膝上的手指不禁攏緊,心下也不禁怦然忐忑起來。她本不想擡頭的,無奈那道落在身上的目光太過灼熱,灼熱到她無法忍受,只得擡起雙眸。

不知是燭光的緣故,亦或是他來時飲了酒,冷白的臉龐似是透着薄薄的紅,叫他本就俊美的眉眼愈發風流昳麗。

李妩心下好似漏了一拍,腦子渾噩地想——

若是當年嫁入東宮,應當便是這副模樣吧。

裴青玄睇着大紅羅帳旁靜坐着的紅妝美人,也是這般想法。

她這般盛麗妝扮,與他無數次幻想中的場景一樣,或者說,比他想象中還要美。

像春日枝頭一朵全盛的嬌麗花兒,層層疊疊的花瓣之間散着甜蜜清香,噙着晶瑩露珠,以最為誘人的姿态靜待采撷。

喉頭滾了滾,他提步朝床邊走去。

一步又一步的腳步聲猶如踩在李妩心上,她心跳如鼓,肩背也不由緊繃,想要逃,想要躲,可雙腳像是被釘死在這張寬大龍床之上,只能眼睜睜看着男人高大的身軀化作濃重的陰影,一點點遮住她眼前的光,直到那團氣勢凜冽的陰影将她完全籠罩。

男人的手掌碰了碰她的臉,猶如在觸碰一件易碎又名貴的寶物,先是試探,見她并未閃躲,掌心緩緩舒展,包裹住她半邊側臉。

他的掌心火熱,李妩半邊身子都不争氣變得酥軟,明明早已熟識風月,他的觸碰卻叫她如處子般變得慌亂無措。

“阿妩這般妝扮很好看。”

男人低啞的嗓音在頭頂響起,李妩眼睫猛顫了顫,而後咬緊唇瓣,默了兩息,低低道:“熄燈吧。”

她寧願他黑燈瞎火裏直接行那事,也無法承受此刻這份脈脈溫柔——他的溫柔以待,總會叫她克制不住憶起昔日美好,而現下再想起那些,除了叫她更加傷心失望,再無他用,所以何必呢?倒不如直接做那等事,不談情,只有慾。

“這麽心急?”

捧着臉頰的大手轉而揉了揉她圓潤的耳垂,慢條斯理地逗弄,見那瑩白耳垂漸漸染上一層豔麗的紅,好似發現什麽極有趣的事,他低低笑了聲:“可朕今夜,并不打算熄燈。”

話音才落,龍鳳紅燭發出一聲“荜撥”,屋內溫度好似也在逐漸上升,空氣也無端添了幾分绮麗暧昧。

李妩烏眸盛滿詫異,有些羞惱地看他。

裴青玄愛極了她這副無措慌亂的模樣,挑起她小巧的下颌,而後俯身,薄唇覆上她香軟的朱唇,低沉的嗓音啞得厲害:“朕要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今夜是誰在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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