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話說完, 他們之間寂靜,互相對望。

樓上傳來黎纖的喊罵聲。

捶床,喊叫, 開着麥說什麽操蛋的剛剛為什麽不團。

文徵呼吸都快窒息。

看着宋南津。

她當然知道, 他是故意的。

總要拿一些話, 來提醒他們之間的一些事。

她緩了許久回:“黎纖的主機應該快玩到燙了,我去看看。”

她并沒有正面回答,宋南津也不強人所難地問。

往後邊牆上靠靠, 說:“其實我不在意。”

文徵頭也沒回:“別說了。”

“我是說。”

“別說了。”

她聲音突然壓緊, 回眸。

和他淺無波瀾的眼對上, 只幾秒,她那股因為外力而豎起防備的刺, 又因為他那種眼神被戳破。

她忽然覺得更無法呼吸了。

宋南津面色未變:“你東西掉了。”

地板上是文徵白天塞口袋裏的公司發.票紙。

沒什麽用的。

文徵撿了起來,說了聲謝謝,之後扭頭上去了。

那是文徵和他最後的談話。

他看着她上樓, 纖瘦羸弱的身影在樓梯上消失,順着光影而上。

擡起胳膊,把車鑰匙挂上。

之後文徵工作, 一點也沒管那天和宋南津遇見怎麽樣。

她那天晚上去了黎纖房裏,黎纖還問她去幹什麽, 丢個垃圾那麽久, 文徵說洗衣服耗了點時間。

大小姐當然不在意身邊人真去幹嘛。她哦一聲, 接着趴床上開她的黑。

文徵去坐到她書桌邊, 打開工作電腦, 可腦海總想事情, 做事不集中, 心不在焉。

那個周一加班, 文徵在辦公室工作,領導那邊突然說有人要見她。

文徵猶豫着去了,發現是以前高中的舊師,現為濱城科技大高級教授。

看到文徵,對方笑着,說:“文徵。”

文徵有些驚訝:“章老師。”

她看看周圍,可也沒其他人,她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您怎麽……”

章池招招手,示意她過去坐。

文徵去拉開椅子坐下了。

“老師您怎麽會在這。今年年初給師母發過消息,說您去了昌平,說以後可能都會在那邊忙。”

章池道:“這不是回來了麽,一回來,所裏邀請我到你們臺來做客,也是會一位朋友。剛好聽說你在這就職,就來看看你,你現在在做什麽,從事的記者工作?”

文徵看了眼自己胸前的工牌,可能是遇見昔日高中的老師,有些無顏面對。

“是,大學畢業沒什麽想法,可能是看電視蠻想從事這行業的工作,就去考證應聘了。”

“沒考研?”

“沒有。”

“那真是有些可惜。”

“也沒什麽,人生在世,總都是過日子。”

“話是這麽說,但以前你分數很高,能考去南都大學老師們都高興,文徵,人要物用其值,行熱愛事。”

文徵沉默片刻,說:“那也都是過去了。”

章池望着眼前學生,知道她什麽性子,也知道她身世可憐,安慰說:“你也不要太沉浸在過去,老師知道你姨母過世得早,你心裏傷心,但以前老家現在也興旺,沒什麽特別不好的。”

“嗯,我知道。”

“所以,為什麽來做媒體呢。我這有一封舉薦信,如果可以,老師希望你能回自己喜歡崗位,你知道的,你很适合這門學科,如有可能,希望你為國家做貢獻。還記得你高中和老師說的嗎,你說,希望世上再沒人生病,希望所做是自己內心熱愛的事,不為世俗屈膝。”

文徵更覺得慚愧:“那都是以前年少不懂事說的話,老師還是忘了吧。”

“怎麽會算是不懂事。同齡同學裏,很少有你這樣的思想覺悟和成績的。”

章池把信封往她那兒推了推:“這封舉薦信,你留着,希望你好好想想。如果有可能,下次和我去見見主任,提攜你去合适崗位。”

文徵望着,說:“謝謝。”

聲色肆意的名利場。

足以比拟外國大學派對。

大家坐桌上玩,或牌桌上鬧,男男女女當衆摟腰。

有人領着宋南津進去,接過他随手遞來的大衣外套。大家都知道是宋南津,都不怎麽敢随便搭話。

進包間前,有人遞來信件,說:“宋先生,您要傳的話已經帶過去給那個人了。”

宋南津淡瞥一眼:“嗯,替我謝謝章院。”

“不過老先生有些好奇,說文徵是您的誰?”

“就說一位舊友,章先生不必在意。”

“好,知道了。”

一進門就有正打鬧的女人笑着撞上來,開放熱烈,就像他在國外經常見到的氣氛。

差點碰到宋南津。

他淡耷着眼不動聲色避過。

側讓進去,霍學義幾個坐那兒調侃:“剛剛我們打賭,說宋南津進來會看她們其中的誰,程泓壓他帶來的那妹子,我說宋南津一個也不看,沒想到,你真一如既往給面子。”

宋南津随手把入場卡丢茶幾上:“有點自知之明就不該拿我當玩笑。”

霍學義笑笑。

宋南津到他們其中空位坐下。

霍學義說:“最近在幹嘛?我家老爺子又要我去接場子做他接班人,我說我才不幹,要麽我就做纨绔子弟,開超跑玩到飛起。”

宋南津道:“你什麽時候不這樣?”

“去年啊,去年沒玩,跟着南津哥哥去了兩個月芝加哥感受了一下他那裏的醉生夢死生活。別說,還是國內好玩,回來了。還有,聽說你回來這一段時間,整了不少人?”

宋南津眼都沒擡:“随便玩玩。”

“牛逼,也只有你能把什麽說成是玩了。”

宋南津沒應。

霍學義當然知道,宋南津的主場是芝加哥,他在國外風生水起,玩遍圈子,現在又怎麽可能局限于國內。

他說過自己像風。

那是以前朋友調侃着要他形容自己。

宋南津說出的話。

風能走遍世界,不為任何人束縛,生于長空,歸于落霞。

他還戲稱過自己是渣男。

朋友們都說宋南津不像,他萬事淡然,公子溫如玉,這兩年更是恪守自身,其他影響誘惑一概不看。

別人說,他不是渣男,該是癡情種才是。

有人進來說:“有個叫張寄的找,等很久了。”

宋南津淡應:“知道了。”

他要起身,那邊在玩的幾個說:“不要別人直接進來,還主動過去?”

宋南津拿起桌上卡牌:“好歹也是差一步就有可能的妹夫,總得自己親自去見見。”

張寄很忐忑。

為這事,他已經輾轉反側幾夜難眠。

想到過去、未來、事業、還有感情。

他不知歸處。

他心裏,還總想着那年學院,他拿真心愛過的文徵。

扪心自問,真要分手,他舍不得。

那位哥哥,他知道自己沒什麽處境單獨來找,但文徵向來尊重他,每每提及也是畏懼多過恭敬,他覺得,也許可以找那位人好好說說,讓他幫忙帶話。

或許他的話文徵會聽幾分。

上次的事哥哥都幫忙了。

那麽這個人情,對方再怎麽樣也不會多駁面,因為他是個很高素養的男人。

宋南津過來時,張寄在這名為羅蘭酒莊的餐廳坐了許久,高奢氛圍他融入不進,如坐針氈,看見對方他眼亮了亮,起身相迎。

“哥。”

宋南津輕微擡手,眼看也沒看對方,就在他對面坐下了。

立馬有服務員過來奉茶。

剛剛張寄坐下都沒人這麽殷勤。

他坐下後姿态都很慵懶淡然,有那種天生氣質,拿張寄的話來說,那就是有錢人的氣質,不用對方做什麽,單看幾個舉止也知道他多金、他客氣、他識大體。

張寄在他面前,倒一下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他又說:“宋先生。”

宋南津淡笑:“不用那麽客氣,上次見過,你叫張寄?”

“嗯。”張寄連連點頭:“是,我是文徵的老同學張寄,也是文徵的前……”

說到這他頓了下:“是前些天算男朋友,我和文徵認識七年了,關系很好,非常好。”

宋南津聽着,點頭。

“是的,然後就是……”

“喝茶嗎。”

“啊?”

張寄看了眼桌上價值不菲的茶具。

宋南津說:“建陽的白毫銀針,或者峨眉雪芽,再或者,品酒也行,Franciacorta産區的起泡酒。”

像完全沒關注他在說什麽。

張寄哪懂這些。

這是他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說實話當時要來都比較忐忑,知道這裏消費高,再加上他求宋南津辦事,他們這個圈子裏消費層次又怕是上萬也看不上。張寄自知夠不上如此,可求人總該有誠意。

所以他來了。

他本來還想着,一餐飯還可以。

可随便瞟了眼那邊酒櫃的各種天文标識以及珍藏價,張寄剛剛來這愣是一杯咖啡也沒敢點。

他說:“不用了,不用哥哥那麽破費。”

“沒關系,也不貴。”宋南津道:“你來這,那你是客,第一次來哪有不請客喝茶的道理呢。這樣吧,大紅袍,清火,止渴。”

張寄點頭,說:“哎,好,謝謝哥。”

文徵她哥哥。

真的是很好的人啊。

張寄在心裏想。

“好了,要說什麽?”

宋南津後靠,抽一支煙出來。

張寄搓了搓擱在腿上的手,表達來意:“是這樣的,哥,您如果有了解應該知道,一周前,我跟文徵分手了,确切來說也不是分,其實也是為這個事一直在鬧矛盾,文徵這人性格這樣,生我的氣,那就是真生,我知道我哄不來她的。”

“可能兩個性格太像的人觸碰到一起就容易起矛盾,也可能我當時情緒是有點上頭,一下就應了話,說了分,可……其實我心裏不想分的,我真的很不想,我很愛她,非常愛,沒了她,我甚至不知道這段時間是怎麽過來的。”

宋南津靜靜聽着。

聽他如何說那天的事,如何表述自己對文徵的感情。

良久沒說話。

張寄擡頭,說:“宋先生,您……有在聽嗎?”

宋南津輕點手指,撣了撣煙灰。

“在,你繼續。”

張寄松一口氣,繼續說。

“我和文徵相識于七年前冬天,那年我們都在上高中,正值青澀年華,她在理7班,我在理4班,我們倆,高中一開始沒什麽交集,高二重新分班,碰到了一起。”

“曾經高三時,她姨母生病,我陪着看望過。”

“我家裏是什麽情況,她也清楚知曉過。”

“說起來那兩年,我們最多交集的地方竟然是醫院,有時想想我也總覺得,緣分這東西神奇。”

“我喜歡她,喜歡很久了。高中到大學,17歲到23歲,喜歡到,為她出頭,替她打傘,別人做不到的一切一切我都可以為她做。我是真的很喜歡徵徵,可那時候大家高中,又是清貧人家孩子,哪有資本談戀愛,我從沒說過自己的感情,也從沒求過什麽。”

“我想等,我知道只要我等,我一定等得到徵徵。”

“大學她忙于學習,她在實驗室裏頭也不擡,我在除夕夜搬來十箱禮花在她宿舍樓下為她慶生,剛上大學,我去幫她搬行李,在學校,從沒人敢對文徵怎麽樣,因為文徵有我。”

“大四,我終于追到了文徵。”

聽到這,宋南津眼皮微擡,斂無情緒。

“她接受了我,我問她,如果以後有可能,可不可以結婚。”

“文徵同意了,你知道嗎,我從未想過她會同意,因為在我心裏她就像清冷的白月光,她眼裏從沒在意過什麽。可那一刻她是有考慮過我們未來的,我張寄心裏就認定,未來這輩子,就是文徵了。”

“可畢業才一年有餘,我上岸,她工作,我們在時間和距離中走遠,我沒想過……我們會分手。”

宋南津手裏的煙灰快堆了一截。

他靜靜聽着對面男人講自己心裏話。

對待文徵是個什麽感情,他們如何相識,這些年又是怎麽走過來。

看着。

盯着。

外如看一個早已熟知卻又陌生至極的人,一個沒有線條,可他也清楚這一切細節的人。

眼前仿佛也出現畫面,那年冬天鵝毛大雪,文徵推着自行車在街邊步行,一個背着書包的男生從後趕上來,逗她,她回頭看,他卻出現在另側,他點這邊肩,他又奔到另一頭。

他們笑。

宋南津坐在邁凱倫裏,副駕是姑母宋蘭春。

姑母難得坐一趟他的車,兩人淡聲聊着這些年他爸媽在國外的規劃。那兩年宋南津爸媽鬧離婚鬧得狠,最後也沒真離,宋蘭春知道宋南津這人不喜講話,對內,對家人,總是那副有點頹然看淡的樣子。

他不在意,也不關心別人對他的看法。

他開車,有看到路邊經過的那女孩。

住姑母家那丫頭。

他壓根沒在意過。

一開始是真沒在意的。

可疾馳過去之時,後視鏡裏那抹純白身影,仍舊令他莫名多投過視線幾次。

張寄說着話。

他眼皮耷下,像壓根沒在聽。

張寄說完,兩人之間也靜了。

他猶豫的眼神遲疑投過去,看向那個什麽都優越出衆的男人。

“哥,您……有什麽看法嗎?”

宋南津指間的煙已經燃得很後面了,張寄說話才回神,點點煙灰,說:“沒。你繼續。”

張寄說:“我已經說完了。”

“嗯。”宋南津說:“所以你希望我去幫你說話,是嗎?”

“是,我不想和文徵分手,您跟她關系好,她或許也聽您幾分話。”

說到這張寄還有幾分不太好意思:“知道您平時很忙,可能這樣會很麻煩您,如果您需要什麽等價回報的話,我……”

“不用。”

話被打斷,張寄訝異擡頭。

宋南津說:“我們什麽關系,舉手之勞,用得着這麽客氣。”

“哥……謝謝您,您是文徵的哥,那也就是我的哥,以後您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我随時效犬馬之勞。”

宋南津笑了。

微揚下颚,吐了口煙圈。

“所以你現在工作是定下來了,下周去北京?”

“嗯,差不多,前兩天去文徵臺裏還和她碰到過,她對我态度不怎麽好。”

“文徵性子是那樣,她生你氣,但也許不是完全生。也許需要你去哄,或者說,有點什麽別的表示。你在研這麽長時間,大家也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品行又如何,別擔心。”

張寄說:“哥哥謬贊,說實話,在科院裏不說別的,但我這個人的人品,那絕對是沒話說。”

宋南津盯着他,依然是笑。

“所以,其實我真的也很想文徵能和我一起去北上,我們的未來,我們一起打拼,我真的不想失去……”

話說完,張寄擡眼。

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宋南津一直在盯他。

仍舊是一開始那般謙遜,平和,如溫潤君子一般令人如沐春風。

可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對上宋南津的眼,他盯着自己的這個方向,那種眼神,莫名令人不寒而栗。

看着他,卻叫人覺得是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

如靜置,位居高位對一切了如指掌的旁觀,而他張寄置身孤巅,身後就是萬丈懸崖的末路。

自己,仿佛從沒真正入過宋南津的眼。

張寄試着喊了聲:“……哥?”

宋南津回神,視線回攏。

“您剛剛那樣看我做什麽。”

宋南津扯唇,說:“沒什麽。”

作者有話說:

哥哥想刀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今天突然想到一個點。

或許宋南津最難受痛苦的地方不在于喜歡一個人從未得到過。

而剛好是曾經得到過。

可後來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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