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十月之初, 文徵單獨找宋蘭春談過一次心。
她表示,當初說過的,兩年之期一到, 她會離開, 往後職業規劃有新的想法或是發展, 一切皆由她定。文徵态度平和,想法表達清晰,宋蘭春什麽也沒說, 只支持。
港城那邊有認識的人事表示, 她可以勝任那邊的優質工作。
那是文徵早就聯系好的, 孫滢她們做中間人給介紹,文徵就主動詢問崗位是否合适。也只是詢問, 還沒真正下定決心,這封調崗書,她還沒呈上去。
文徵其實, 并不是臨時起意。
早在宋南津回來之前她就想好了,兩年一到,從姑母家離開就走。
臨了遇到張寄這事, 加快她改變想法而已,經歷了這段感情變遷她也算明白一些事。人生在世, 并不是一定要擇一個配偶才算舒适的。
其他的, 暫且先別管了。
可宋南津插手以後令她實在覺得。
沒有快刀斬亂麻實在是無法專心顧其他。
文徵說:“我們在說正事, 不要扯其他, 好嗎?”
宋南津應:“好啊。”
“所以這件事, 勞您高擡貴手。”
“好。”他道:“我會退出這件事, 撤銷一切制裁和幹擾, 往後, 他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謝謝理解。”
宋南津拿起東西邁步就走。
文徵還是堅持着說:“謝謝哥。”
他頭未回。
她仍舊在說:“職業規劃是我自己選的,我有自己的考量,工作上真的很謝謝您。”
聲音傳出到走廊。
她聽到他離開的腳步,并未停留。
文徵手撐着,渾身都洩了氣。
文徵回去後,總想那天宋南津說的這番話。
以及,他最後那句——
性幻想對象。
扪心自問。
宋南津平時可不是随便會對人說這種話的人。
他會說,是只對她。
一些旁人不知的,被她極力遮掩的事,被他知曉,令文徵覺得難堪萬分。
她在想宋南津是不是故意。
文徵兩年沒有性對象了。
性于她,仿佛無物。
她和張寄沒有過,張寄此人,除了工作學習,別無他想。
在他的世界觀裏或許他的全身都要奉獻給科學、國家。
他是搞科研狂人,沒有想法。即使有,也不過勸她幾語:“別想這個了,一般來說,我們搞事業的人不可能喜歡那種事。人會厭惡唾液,特別是別人的唾液,你想想,身體有多少細菌,你兩個人挨到一起,細菌都進行了觸碰,那能幹淨嗎。”
這種思想,文徵聽過不下數次。
人體能有多少荷爾蒙反應。
跟另一個人的觸碰,一次喜歡,可以保證次次喜歡嗎。
她贊同,卻也不敢茍同。
她時常會想起原來和宋南津的那段。
深夜她做不完作業,宋南津回來晚,從不過問她的事,偶爾看了眼她放客廳的文檔,也會在旁跟着指點。
她深夜睡覺,第二天會在上面看到批示。
有關他們專業的,知識方面的,數學化學的,他也懂。
他從不表面和她說,想告訴她,也都是紙上寫了隐晦告知。
他那人多喜怒不形于色,對着她表面什麽也沒有,看報、工作,好似完全不管,可她難堪之時還是會暫且幫上一二,把手邊茶杯推過,提醒她方程式怎麽寫。
他問文徵:“你以後想做什麽?”
文徵說:“想快點畢業,賺錢。很多錢。”
他輕笑。
“努力那麽久,人生目标就是為了這?”
他問:“給你一千萬,以後別學習,幹嗎?”
文徵忽而不知怎麽回答。
他說:“好好為自己奉獻吧,人生一輩子還長。不要管一些旁的,擅長理科的女生不算多,能有雄心壯志成為行業佼佼者的優秀者更少,你如果有夢想,建議全力以赴。”
他看上去恣意灑脫,有時說的話,又老叫人覺得深沉。
他說過的一些話,她表面不管,實則受益匪淺。
雖說她有時也總痛恨宋南津那人的壞,喜歡逗趣,說一些話。
可有時候。
其實,感覺也沒有那麽差。
那天晚上,來自宋南津的舉薦信,她最終還是收着了。
調崗那事,文徵當沒有提過。
但她沒有立馬去見那個什麽主任,即使她知道只要她想,随時都可以。
向荷找到濱城電視臺的時候,早報還沒出。
前臺打卡機經過的上班族會對一下手印,工作黨提着新買的美式排隊擠同一部電梯,這裏是知名商圈,電視大樓,大家拿着各種文件紙張來回奔波。這裏的早晨極度忙碌,從沒有人停歇觀望。
而向荷今天來到此處,是為了上次到臺裏上節目,當衆被人打臉一事。
向荷出自南都大學博士生,當初是學霸人物,那一屆出了不少風頭。
她有志氣,不甘于人後,她有風光,曾經站在領獎臺上。她剛畢業就做了導師的一把手,之後兩年,寫出各種文獻,發表周刊無數,成為女強人。
然而兩年,走入婚姻,結婚生子,卻不小心遭遇渣男,婚姻傷心一年離婚,現在帶着兒子自己一個人奔波,混得也沒有原來好。
她好不容易這兩年爬起來的。
向荷覺得不甘心,所以抓着家裏的關系往高處跑,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混得更出人頭地,打前夫的臉,給自己兒子買幾套房。
可沒想到才是來電視臺一天。
她還想仗着那天好好在電視上出風頭,卻被人當衆那樣羞辱。
文徵,一個普通實習生,她看不上眼,只讀到本科就止步的普通文憑。
這種人也舞到了她前邊。
拿一個什麽普通到不行的實驗就要她丢那麽大的臉。
向荷從沒這麽生氣過。
能跻身這裏的都是行業能人。
她打聽過關系,文徵當初能進入這裏靠的都不過是她那尚且能入眼的校園成績,加上考了證,勉強混了個實習生的身份。
別人不好打發,一個實習生也不好處理嗎。
所以向荷咽不下這口氣。
她是很喜歡她那個男朋友,那個去年就讀中科大分院的斯文男生張寄。
他成績尚可,見她第一面時規規矩矩喊老師,模樣清隽,從不多說話,他性格直爽,做事幫忙都很熱心。
半年相處,向荷本來對他無感的。
可顧及這學生奉承得當,心裏舒服。
她也要自己有關系的熟人多為他提攜。
當第一次告訴他會破格為他争取名額時,張寄高興哭了,他向她訴說了自己的雄心壯志,人生過去,他以前生活過得多苦。向荷有點心疼,卻也沒那麽大波瀾,她知道對方有女朋友。
可一次被前夫醉酒打電話騷擾破窗以後。
她渾身顫抖到哭泣,深夜混亂打了那個學生的電話,他在電話裏說:老師,沒事,我馬上去看您。
那一刻,她覺得心好像被什麽勾動了。
向荷想,或許有女朋友也沒什麽。
可以變成沒有。
他女朋友什麽也沒有,自己反而是事業工作成熟的人,什麽都可以給他。
就此,東窗事發。
而那個叫文徵的女人,當然不值一提。
坐會議室時,門開了,身穿西服的男人在她面前坐下,清晨上班沒睡醒還有些微微不耐。
“怎麽這麽早來,上邊馬上要來領導開會呢,找過來幹嘛,有事就說。”
向荷笑了,從包裏摸出一疊紅包遞到桌上:“哥,您是這臺裏領導層的老人,有個忙,我希望您可以幫一下,不知是否得空?”
向飛文眼神狐疑,看了眼紅包,又看了眼她:“什麽?”
“您能幫我找一下你們實習生文徵的領導嗎。”
巫姍見到向荷時才記起上次在臺裏見過這位老師。
學校裏來的,當時給他們提不少要求搞得人煩死。
巫姍當時就對這女的印象不咋好了。
還是她底下一個小實習生處理得好,給了這群趾高氣昂的所謂科學工作者一些下馬威。
“怎麽了?”
向飛文是她頂頭上司,找到她這兒說有事要講時,巫姍還有點遲疑,不确定他們好好的找自己做什麽。
直到,一疊紅包送入手中。
上次風光得體的化學導師,此時有事相求,笑得比誰都溫柔:“巫總,這忙不知您幫不幫得了。”
“辭退文徵?”
得知她來意後,巫姍大驚失色,說不出話。
“嗯,知道上次的事多有得罪,但想想咱們巫總能幹仁厚不會介意什麽,幹到管理層不容易,我堂哥今年還在提攜人,你知道,上月你們臺裏人事有變動是個好機會。”
向荷捧着熱水杯,笑得一派親和。
“有個人我挺看不上眼的,一小實習生,你們臺裏又不缺人才,踢了行嗎。”
向荷話說得漫不經心。
殊不知巫姍心裏是天人交戰。
文徵是什麽人巫姍不知道。她只知道在此之前她對那女生的印象僅限于一不起眼的實習生。
嗯,可能還有優點就是長得漂亮、清純,她性子柔和,舒适,誰跟她相處都不會覺得太處不來,因為她實在太好說話。可這也是她的缺點。
巫姍覺得這樣的人不能成事,文徵絕非什麽能成大器的人。
這也導致巫姍從未仔細看過她的個人簡歷,甚至覺得這人這輩子都只适合待在最小的崗。
可這兩個月種種事看來,她不敢這麽看了。
先是嚴紅被辭退那事,當時她隐有聽風,嚴紅這人平時就嚣張,可也不知道工作上犯了什麽錯,第二天就下崗了。霍慧語是行業知名老人才有所保全,但此後也不怎麽敢支使文徵。
在此之前,她們這些關系戶在自己部門可是興風作浪。
這兩天連關系戶都風平浪靜下來。
再說上一個電視節目的事,如果不是文徵,巫姍還不知道她底下部門有這般藏龍卧虎,出來一個人能頂一個班。搞得她躲過了領導視察一頓批。
這事除了很內部的幾個人,沒多少人知道。
但此時也是心有餘悸。
她已經想着提拔文徵了,試探性看未來能不能讨好一下她背後的那個人。
可向荷多厲害,她直接想退了文徵。
“嗯。”巫姍話說得很委婉:“你确定是文徵?”
“是的。”向荷溫柔着坐直身,模樣泰然:“我家裏有人是部門領導,這事,是和你簡單說一下,到時該怎麽做我自己清楚。”
巫姍立場比較中立:“那你需要我怎麽做呢?”
“你是文徵領導,辭退信,你給就是,并且未來她職業任何背調,你都不能說出文徵在工作中實際怎樣。全都給我往壞了說,确保她拿不到下一份好offer。”
巫姍沒有說話,直到女人起身離行前,她手擱在桌上,不敢認同。
因為她知道,人家文徵可不是表面看上去那個文徵。
她實際能力在那,關鍵是,她背後有人。
周一早晨。
領導讓收集晨會周報,一些行政才做的雜事,文徵偶爾也跟着幹。
忙碌之際聽到同事拿咖啡杯靠那聊天,談笑說樂,講的法語。
ment t'appelles-tu”
“ Es-tu déjà allé(e) en France ”
“Tout d'abord, vous devez avoir une petite amie.”
文徵聽着,理了理手中書籍頁碼。
陳寬過來續咖啡,拍拍文徵的肩:“哎,文徵,你知不知道法語怎麽說?聽說大學自學過。”
文徵說:“沒有,只是學過常用幾句招呼語。而且現在也忘了。”
陳寬笑:“好吧,那你知道我倆剛才說的什麽不?”
文徵雖然忘了,但隐約聽得懂。
你叫什麽名字。
你有沒有…之類句式的。
但她剛剛聽出對方說過的一個詞,和宋南津那天跟那幾個女生說的很像。
她問:“你剛剛最後一句的末尾詞組是什麽意思?”
陳寬笑得更高興了:“你感興趣啊?那一句,我的女朋友!”
文徵神色怔然。
好像有什麽從內心閃過。
靜電,無聲煙火,觸碰天際,又轉而墜落。
消失無痕。
她沒什麽神色,低下頭繼續幹自己的事:“知道了。”
“文徵。”辦公室有人喊她,文徵擡頭看去,立馬放下手中東西待備。
巫姍微笑着走過來:“有個外派任務麻煩你去一下。立發展覽會需要人去跟進,記載一些什麽現場素材的,再就是寫個兩千字的實報,記得搶占最好先機,幫助他們拿到獨家新聞頭條。對了,咱們部門的直屬領導向飛文在那,你聽他指揮就行。”
陳寬在文徵旁邊小聲說:“我可最不愛去那地方。雜活可多了。”
文徵面不改色,拿頭繩把頭發紮起來,說:“好。”
展覽會在國新科技館。
此次專門租來辦展會,此外,還有各大會議。許多知名人士都在。
過去時,領導正在指派人,大家都是過去占機位的,這次是電視臺和科技聯發組共同舉辦的展覽會,主要是投資商研發出許多醫療設備、化學産品,大家前來參觀。
這場展很重要,要拍攝,記錄,說不定有可能為他們新聞都市報添設一些好的素材。
“文徵?”向飛文叫到這個名字時,心裏記着向荷說的話,特別看了她一眼。
女生紮着高馬尾,皮膚很白,模樣清秀,沒化妝,可底子非常好,過目不忘非常漂亮。
上次副廳提過文徵,說這女孩有點潛力,只是待那個崗位有點出人意料,沒了人才。
這話傳別人耳裏不怎麽要人高興。
他底下人都說:文徵誰啊?來了半年,能有我們老人能幹?
現在看她手腳麻利做事順當的,倒也有點刮目相看。
文徵本來在拎機器,聽到喊她就過去:“領導,怎麽了?”
“沒什麽,彙總到場人員。你沒什麽事對吧?那邊有些必需品,你去看情況鋪下來。”
向飛文指了指大廳角落堆積一團的椅子,那都是鏡頭外的雜物堆,紙巾、礦泉水、椅子,可能有需要就由工作人員去分發,這些一般都有志願者。
文徵的工作職責可不是這些。
她說:“我真的要去做這些嗎?”
她當然不用,這就是向飛文随口說的。
實習生面前,他的領導做派擺得特別足:“嗯,你看着辦吧,最好地也掃一下。”
文徵多駐足地看他一眼,拎着機器過去了。
靜谧的貴賓休息室,正和重要行業客戶聊天的宋南津翻閱今天莅臨現場的工作人員以及志願者臨時名單,無意從一個角落看到熟悉名字。
文徵。
他眉眼些微訝異,稍看得久了些。
對面客戶出言提醒:“宋先生?”
他回神,視線投過去。
對方看了眼他手裏小冊子,說:“這上面名字有什麽特別的嗎,您看很久了,那個記者欄……您有認識的人?”
他搖頭,淡笑:“沒有。你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