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文徵過去, 是想說向飛文的事。

他濫用職權,不守行規,作為領導無良無才, 德不配位。

文徵想揭發他, 告密他。

讓所有部門人員都知道他的真實面孔。

她端着茶水進去。

可看到宋南津的那一瞬, 她發現她什麽底子也沒了。

灰白調的辦公室,擺放完整的茶幾沙發,桌上放有擺件、茶具。牆上是行規, 部門職責術語, 以及近年成就。

而宋南津坐于落地窗旁, 天際如幕簾。

沉靜、內斂。

文徵大腦一片空白。

她端着茶盤走過去,一杯杯放置到幾人面前, 壓了進門本想直接攤牌的沖動。

到他們面前時柔着聲規規矩矩說一句:“請喝茶。”

向飛文視線投她身上,道:“你怎麽進來了,又沒喊你。”

文徵解釋:“巫姐讓我來端茶。而且向總今天辛苦, 我總該斟茶倒水。”

向飛文看了眼她動作,心裏覺得她可塑。

好歹還是有點眼力見。

他想奉承宋南津,這是首要目标。

他算不上是什麽實權人物, 所以想提升。宋南津有錢,商業版圖很大, 他家裏在國內外都極知名。這世界上有什麽是錢辦不到的?攀上宋南津, 未來職業路途他可想而知。

向飛文笑着展手示意:“宋先生, 您請。”

文徵立馬去把杯子往宋南津那兒遞, 低着頭, 結果手抖, 茶不小心潑出來半杯。

滾燙的熱水澆到手背上, 紅了一片。

她抖了抖。

宋南津無波無瀾的眸動了下。

可模樣姣好的實習生聲音快柔到骨子裏:“宋先生請慢用。”

文徵面色不改地收手, 拿好托盤站直身。

“行了,你出去吧。”

向飛文準備請人,好方便自己和人議事。

文徵卻站那兒半天不動。

向飛文要說的話欲言又止,不大愉悅地看去。

“你還站這幹什麽?”他用眼神示意她回工位。

文徵知道。

辦公室都設有專屬線路監控設備,她的一言一行都會被記錄下來,門外是忙碌行走的各部門人員,而一牆之隔外,是大辦公間。

幾十人正在電腦面前辦公。

她如果此時在這鬧出些什麽,哪怕沒有善終,那起碼影響也絕不會小。

她要鬧嗎?還是說委婉點,換個方式?

思及此,文徵已經當機立斷做出決定。

她壓住有點抖的手,擡眼,平靜道:“向經理,是您要我過來的您忘了?”

“我?我什麽時候說了。”

“上午。您說今天要來客,要我,好好招待公司貴客。”文徵特別加重了那個“招待”二字。

向飛文愣神不解:“我什麽時候說過這話?先不管,我們要談事,麻煩你先出去。”

文徵卻更為淡定,在心中吸一口氣,盡量快速說完要講的話。

“向總,您昨晚跟我私發消息說在您底下做事的一律要交好處,不交的,您一律都不會要好過。您自己忘了?向總,您不能這樣卸磨殺驢,進公司之前說實習生待遇優厚,是,我們确實是實習生,可我們也有尊嚴,您不能說話辦事全看心情吧。去年隔壁部門的向實是您親戚,您直接一個月讓他轉正拿幾倍工資。可我們就什麽也沒有,您還說只要有好處,工作崗位您都包,至于那個好處指什麽,那誰就不知道了。”

文徵一段話說得有真有假。

她就是要人浮想聯翩不得所解。

反正他們臺領導最嚴令杜絕此事,哪怕下邊有人品德不端,她也不信,這偌大一個臺沒有一個講理的人。

向飛文跟人面面相觑。

“你到底在說什麽,我聽都聽不懂,什麽好處什麽親戚的,趕緊給我出去。”

文徵面色不動:“是,我想我比誰都清楚。”

向飛文咬了咬牙,壓低聲:“出去。”

文徵說:“您要辭退我同事你忘了?就因為您給我們安排的雜活我們不想幹,您就給穿小鞋私下辭退,我不知道我們哪裏惹了你,但我們只是個沒什麽多餘想法平淡做事的實習生,我們兢兢業業上班,我們什麽也沒想,可如果這樣您都要潛規則套路我們底下女同事,我告訴您,我堅決不服。”

文徵聲音不大,可剛好能傳到外邊裏面人都聽見。

外頭經過的員工有些駐足好奇觀望。

而坐向飛文對面的人也都頗為驚訝,眼神微妙。

“你到底在說什麽?辭退一個女員工,這點權利我沒有?不要在這裏混淆是非。”

“好,我混淆是非。”文徵道:“可我和我同事什麽也沒做,臺裏也沒裁員,你有什麽權利這樣做。還有,我記起來去年年終您有通過關系多拿回扣吧?百分之三的回扣利潤,百分之二的平時效益利潤,或許獎金拿了好多萬?不知道領導知道您這樣中飽私囊為己圖利,還會不會讓您好過下去。”

如果前面還能忍,那麽後面這些向飛文要坐不住了。

他不知道文徵如何得知這些,因為這确實是他做過的事。

若要被人聽見上報。

他職業生涯完蛋。

他站起身指着她道:“什麽潛規則,什麽套路,我有必要潛規則你這種貨色?最後警告你一次,給我滾。”

文徵被他吓得後退一步,拿着茶托,差點沒站穩。

可她扶住了牆,知道自己說到了向飛文最忌憚的要害。

她在想是誰給他這麽大的膽子做這些事。

敢做,肯定要敢面對後果。

她不怕丢掉工作,沒了工作就再找。

她就是看不慣這些頤指氣使的、仗着權利濫用職權的、低級領導者。

哪怕是瞎扯,她也要拉人下馬。

她閉了閉眼,繼而大着膽子丢出一句話。

“您昨晚要我去您房間說要給我看您的好東西您忘了?至于您那什麽好東西我稀不稀罕,那就不一定了!”

一句話擲地有聲,驚得外頭全都嘩然。

向飛文錯愕,臉氣得漲紅。

“你到底在講什麽,賤人,賤女人!”

憤怒支使了他,看着眼前女人,向飛文想也沒想照着她的臉就要擡手。

可那一剎那。

他手腕被人牢牢扣住。

所有人都驚呆了。

不知道一直未說話的宋南津何時站起的身。

他面如素簡,手卻牢牢扣住了對方的腕骨,如桎梏。

“你想做什麽?”

聲線淡淡,卻又莫名威懾。

“你……你。”向飛文忌憚眼前男人,又暗暗使勁。

可不知道為什麽,宋南津看着好像沒使多大的勁,他卻怎麽掙也掙不開。

“在辦公室企圖動手打女人,怕不是什麽好習慣。”

宋南津另一只手慢慢扶正桌上被帶潑的茶杯,斂着眼,話說得漫不經心:“口出狂語,這樣罵一個女人,怕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我沒有罵她,我是太生氣,我……”

“叫誰滾呢?”

向飛文有些清醒,可還是講不出話:“宋先生,我……我,是她诽謗我,我只是自主維權。”

“維權?”宋南津輕笑:“能讓一位員工說出來這種話,怕不是什麽空穴來風。要麽是你這領導層做得确實不得人心,要麽,就是人品如此,你維的什麽權?”

“我……”

“你。”宋南津視線投向文徵,擡擡下巴。

“你來說。你的領導做過什麽事,仔細告訴他們,怎麽中飽私囊吞吃回扣的,最好,讓全辦公室知道。”

文徵半天都沒回過神了,她剛剛情急想到什麽說什麽,早忘了。

此刻視線跟宋南津對上,不免心微驚。

看到他沒什麽色彩的眼神,她突然想到剛剛那句去別人房間看什麽好東西。

宋南津肯定聽到了。

“他、他……”文徵講不出話。

宋南津松了手,眼皮懶懶耷起:“看好東西,挺厲害的。”

文徵的心跟懸鈎似的提了提。

他把扼制着向飛文的手松了,扶正那個茶杯,又放回了茶盤上。

“忘了告訴你。今天我來貴司不是為了和你談什麽你的職業規劃。我是受臺長之托清查他下邊人作風不正濫用職權的行為。”

他拿出一封委托信丢到桌上,面色平靜。

“向總,勞煩去一趟高層總部吧。”

向飛文臉色驟變,徹底熄了火。

向飛文這事,完美地在辦公室掀起軒然大波。

向飛文被叫走。

而宋南津,丢出那封信件後,更是令工作人員們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來回忙碌做自己的事。

那間休息室很久沒人敢再去。

只是有些人過去幫着收拾場子,桌上被打翻的茶杯被扶正,濕漉的桌子被抹幹淨。

別人拿着東西從文徵身旁經過,出去。

文徵站在原地,想剛才的事,半天緩不過氣。

她手心有些隐隐冒汗。

其實剛剛那事她也是沖動行為,祝晶要被辭退了,她不知道怎麽辦,她有點生氣,也有點無奈,她不想要向飛文好過,又不想小火慢炖細微着來。

她沒想到會鬧這樣。

沒想到。

宋南津就是來辦這件事的。

他認識那麽多人,主動過來,就是為了幫她擺平這件事?還是說,巧合。

她看宋南津對着落地窗沒動,挪動腳步,想轉身出去。

宋南津聲音适時響起:“你留下。”

文徵背對着牆,沒動了。

她半天沒敢吭聲。

直到,身前的工牌突然被人捏起,宋南津站她面前,單手捏起了她衣服前邊的工牌懶懶地看。

“實習記者,文徵。”他念上面的字。

平淡幾語,卻叫人不能淡定。

“頂着實習這兩個字還開心嗎?”

文徵眼也未動,直着回答:“挺好的。”

“同事被無良辭退,很好?”

文徵沒吭聲。

“有點厲害,敢說那些話。”

她說:“沒有,跟哥哥學的。”

“跟我?什麽時候。”

文徵說不出來。

宋南津想了想,道:“嗯,我有教過你造謠自己和別的男人去同一間房?”

說過的話被他複述。

文徵內心尴尬。

面上鎮定萬分。

“你不是平時總喜歡跟我講那些話嗎。”

“有麽。”

“是。既然喜歡,哥哥應該聽過一個詞,言傳身教,耳濡目染。”

“言傳身教。”

宋南津輕聲複述,手裏玩着那塊工牌,指尖摩挲周圍有點泛毛的邊,若有所思。

“我拿身體教你了?”

文徵這句繃不住了。

他盯着她眼睛,看她反應,一字一句。

“我教你這麽說話,拿身體教你,怎麽做事?”

文徵面色不改:“宋先生還是別調侃我了為好,這是工作間。”

“沒調侃呢,正常交流,讨論成語。”

“嗯。”

“就一句嗯?”

文徵勉強,在他視線下又憋出一句:“你說什麽都對。”

宋南津別有意味笑了。

他垂下眼眸,拿着工牌的四方尖,刮她腰玩。

文徵隔着襯衫感受到癢意,不自覺收着腰,微微避退。

她退,他又進。

明明沒有溫度。

動作的幅度也不大,可從那一刻起文徵全身注意力被他牽引到手裏,抓到他玩她工牌的動作上。

宋南津單手突然扣住她的腰,在她耳側說:“那你好好和我講講什麽是言傳身教?”

文徵被他動作吓得後退。

“哥,這是我辦公室。”

可手卻被他牢牢攥住,她掙也掙不過。

他堅持握着她的手,說:“吓你呢,怕什麽。剛剛你手燙了也不管,不疼?”

文徵才回神,望着。

才發現他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張酒精濕紙,他低着頭,已經開始輕輕幫她擦着她手背剛剛被燙紅的那一塊。

其實只是紅了一點,什麽事也沒有。

可宋南津記着。

他拿那張濕巾紙不停擦着她手背。

他有點私人責怪,卻也有點無奈的意思開口。

“不知道你怎麽總這樣。面對朋友、親友,總是那麽上心,哪怕再尴尬,也還硬着頭皮進來,那麽燙的水,還堅持端。你不怕手燙出什麽事?”

說着,他話頓,又記起什麽似的稍稍擡眸。

“能不能麻煩你,以後除了身邊人,也多把自己放到心裏。”

他一句話。

卻像說到文徵心尖上。

漣漪泛起,久久不息,她想開口,卻又被他阻斷。

“你今天挺讓我意外的。有點大開眼界。”

“但是呢。”

他終于做完了,已經有些生熱的濕巾紙被丢掉,那塊被他捏着玩了半天的工牌終于放回去。

最後這句,說得極為認真。

“以後不要再随便和別的男人說這種話。”

“哪怕有。”

“別讓我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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