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時眉頓了頓。

“岑律什麽意思?”她笑容淡了點,裝沒聽懂。

“跟我裝傻?”

岑浪挑起眉,掏出她那瓶防狼噴霧,晃了晃,話音饒有興致,“時律為什麽不用?”

時眉泰然自若地聳聳肩:“我沒來得及。”

“你撒謊。”他輕聲冷笑。

“來不及用,總來得及跑吧。”

拉低視線凝住她,岑浪眼梢微揚,步伐邁近,“找你的時候我發現,為防止酒吧街酗酒鬧事,巡警車在各巷口每20分鐘交替巡邏一次。”

“只要你喊幾聲,他們的出警速度一定比喻卓快。”

稍稍站定,他又問:“為什麽不喊?”

他步步緊逼的态度貌似刻意刁難,令人不适。

時眉被他無意識逼退腳步,牽動情緒,又極力藏起情緒,拼命表現得從容:“我都被鎖喉了,我怎麽喊?”

“擅長規避風險,是身為一名民事律師最基本的專業素養。”岑浪似乎不打算輕易放過這個話題。

他站在一定距離的位置,略微俯身,薄唇湊近她耳際,挑眼凝着她身後的洶湧夜色,四兩撥千斤地嘲弄:

“明知道危險,怎麽還惹怒他?”

時眉忽地笑了下:“拜托誰惹誰啊,是他先跑家門口蹲我好不好?”

Advertisement

“于是你順水推舟,設套逼那孫子對你下死手?”他很快往後站直,眼色平靜地觀望她,聲音低伏。

“話別說那麽難聽,我只是賭一把。”

“拿命賭?”

岑浪稍擡下颌,緩慢抵近的步調傾瀉掠奪性的強勢,如此堅定,堅定不移地用目光壓制她,分析她,試圖洞穿她的思想本質。又輕漫,又鋒利。

時眉被他生生逼退到樹前,指腹撫觸到樹皮的裂紋,硌痛她,令她正欲張嘴反駁。

岑浪淡嗤一聲:“玩兒這麽瘋。”

“當心翻車啊,時律。”

他的态度不置可否,姿态是散漫不經。

卻又帶着無可忽視的銳氣。

時眉輕輕縮了一下手指,微不可覺,然後擡頭看着他,說:

“可事實證明我賭對了。”

“我踩疼了他的底線,他哥徐嘉合光芒籠罩的存在,就是他瘋癫的痛點,是永遠困囿他無法掙脫——”

的陰影。

但沒說完,在岑浪含藏戲谑的注視下,她略帶倔強的聲音喪失溫度,狠狠僵滞。

路燈被盛茂繁枝吞噬。稀疏遺落的光斑讨好陰柔月色,交融悱恻,垂憐在他身上,牽拉出男人高瘦落拓的清冷黑影。

時眉被困在他的影子裏。

此刻,他像個矜倨漠視的追獵者,冷銳又慵懶,輕易搖散她的警惕性,撥亂她的思維節奏,再随性拆卸她最引以為傲的談判技巧。

不屑費力逼供,早已勝券在握。

這讓她的驕傲,難以自處。

恍然醒悟的一瞬,

“所以,岑律這是在,”時眉頓了一下,“審我?”

他居然用她對付徐嘉志那招,來套她的話。

而她居然就這樣,被套中了。

這從未有過。

時眉必須承認,這一刻她真的被挑釁到了。

他在言語對峙間運算邏輯,循循善誘的诘問字詞,仿若漫不經心鞭撻在她自尊心上的碎細鞭痕,不會痛,但會滋生無比飽脹的頓挫感。

讓她這樣真切地體會到堵悶。

“莫名被拉來當群演,總要知道你這出戲,”

他把玩着手裏的噴霧,眼底浮出懶冷笑意,徘徊在她臉上的視線充斥審量,緩字回答:“到底演的是什麽。”

“是什麽?”

時眉還是很快恢複冷靜。

繼而毫不遲疑地站直身子,她挑起眉尾,從容承接他的眼神拷問,深深直視着他,然後主動走近他,再近一步。

岑浪垂下眼皮,皺起眉。

直到看清——

她的黑色高跟鞋尖,主動磕抵在他白色球鞋的前端。

距離被不合時宜地驟然扯近。

時眉淺淺眯彎月牙眼,左臉浮現梨渦,笑容坦然。她的發梢被夜風撩起,攜卷的香氣仿若蜂巢抽絲般,勾勾纏纏地,悄然擦惹過他耳骨的冰冷金飾。

像是在模仿他上一刻審訊的架勢,她微微前傾身體,稍稍昂起下颚,目光軌跡自下而上地游移至他的眼睛。

她的眼神天真到頑劣,輕聲追問:

“你認為,我的目的是什麽?”

氣氛趨向冰結。

一早躲退到邊上觀戰的喻卓望着眼前場景,無聲咧了咧嘴,忍不住打個哆嗦。

這兩尊佛打從律所見面起就互看不順眼。可大半夜在警局門口直接對杠,是喻卓千算萬算都未曾料到的驚悚事件。

期間他無數次想上去勸和,

可看看時眉,又瞅瞅岑浪,發現這倆祖宗一個勸不了,一個不敢勸。

驀地,喻卓瞪大了眼,親眼目睹下一秒被迫退後的人,居然換成了起初占據對峙上風位、最先發動攻勢的人。

這次退開的人,是岑浪。

但他并不完全輸。

他皺着眉退後撤開彼此距離,同時動作敏捷地,迅速抽走時眉手中的錄音筆,播調兩下,輕按回放鍵。

“是,就是我逼着老畜生立的遺囑,那又怎樣——”

錄音又被暫停播放。

“表面上是故意刺激他,逼他說出有利于我方的呈堂供詞。”他扯了下唇,微眯眼,話鋒突轉,“可我怎麽覺得…時律還另有所圖呢?”

時眉頓時變了臉色,“還我。”

“怎麽,緊張了?”他語氣玩味。

時眉緊皺眉尖,踮起腳,湊上前伸手想搶回錄音筆。

不料岑浪又退了兩步,巧妙避繞開她搶奪的方向,故意在她眼前揚了揚錄音筆,說:

“你不會不知道,這種帶有明顯誘導性的音頻資料,不具備法律效力。”

他倏地放松手指虛晃一下,時眉立刻伸手去搶錄音筆,卻被岑浪精準截走握手裏,低頭瞟了眼,淡聲譏笑:“要我繼續猜下去麽?”

他明明什麽都猜到了。

還偏要捉弄。

現在就是後悔,剛才跟警察講述案件原委時不該被他聽到,這人非但速記能力強,甚至還能在速記的情況下展現出過人的分析力。

時眉覺得這是在平白給自己招惹麻煩。

看來,是棋逢對手。

難得的旗鼓相當。

時眉心下稍頓,眸眼暗自轉動,倏然眉梢微動,起了一點兒不為人知的小心思。

時眉沉默盯視着他,良久,她淡淡垂眼,烏黑薄密的長睫遮蔽眼底隐隐翻湧的情緒,嘴角緊抿。

“你在批判我嗎?”

她忽然輕輕喟嘆一聲,又擡起頭探進他眼裏,聲色低下去,聽起來有點說不出的落寞,“岑律師知道什麽?”

岑浪怔愣半拍,滞眼看向她。

“你知道他纏我三個多月了嗎?”她直直地逼視他,聲線些微變調,眼尾發紅,“你知道這三個月裏,他跟蹤我,打我,羞辱我,還揚言要殺了我!”

她停頓在這裏,烏濃長睫無力垂顫了下,再擡眼時,黑亮眼眸裏溢滿濕漉的紅,話音哽咽:

“我只是…只是想利用自己的專業去擺脫困境…擺脫他,你告訴我,”

“是我錯了嗎?”她問。

岑浪當即僵直脊背,手掌松了下握捏錄音筆的力道,緊緊皺起眉骨,冷聲警告她:“你最好別哭。”

尾音尚未落地——

時眉凝望他的雙眼頃刻彌泛潮湧水霧,嘴唇小幅度顫抖,鼻尖通紅,眼底交織血絲,緊接着眼淚唰地斷線滾落,滑淌臉頰。

岑浪:“……”

她還在委屈控訴:

“大家同事一場,你不幫我就算了,還在這兒冷嘲熱諷地審問我,你憑什麽審我?你當我是你犯人嗎?”

岑浪沒想惹哭她,抿了抿唇,嗓線僵硬了下:“我沒那意思。”

“你知不知道他甚至威脅我…說如果我接下這個案子,他就要連我父母一起做掉!”她不給他機會說完,哭得更兇了,“如果有人威脅到你的家人,你會放他好過嗎?”

“……行了。”岑浪被她哭得無措又心煩,擡手将錄音筆扔回給她,頭一回被逼得退讓,“當我什麽都沒說。”

“哦。”時眉近乎一秒收聲。

她像被他剛才按停的錄音筆那般,戛然而止,然後擡手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轉身離開前瞥他一眼,嘁了聲:

“早這樣不得了,非要我哭。”

岑浪:“???”

“那個…浪哥,”喻卓不知何時無聲挪到岑浪身邊。

“她什麽毛病?”岑浪沉着嗓子問。

喻卓撓撓頭,仔細斟酌了下語言,說:“其實吧,老大是一周前才接到的這案子。”

一周前才接的。

徐嘉志又怎麽會糾纏她三個月。

岑浪虛眯起眼,舌尖抵着上颚掃了圈,輕蔑一笑,視線浸透譏诮的諷意凝定在不遠處。

不遠處,時眉随意攔下輛出租車,坐上後排,她按下車窗看向岑浪,先是拆了根棒棒糖含嘴裏,随後半趴在車門上,朝他豎起一根大拇指。

喻卓摸了摸鼻子,“……還有就是。”

岑浪咬着牙:“說。”

時眉表情挑釁,拇指緩緩轉朝下,甚至跟他扮了個鬼臉,笑得盎然得意。随後拍拍司機座椅靠背,尾煙噴起,車子在夜霧裏絕塵而去。

這時,喻卓告訴他:

“老大她…其實是孤兒。”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