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養成系

養成系

農歷年二十八。

岑浪帶時眉回老宅璞園過年。岑家人往年舊例,也都在這天一早紛紛趕回來。

起初岑浪還擔心時眉不适應。雖然之前已經帶她分別見過家中長輩,可畢竟這回是要一下子跟所有長輩碰面,且共同相處好些天,怕她會吃不好睡不好,難免有所拘謹。

而事實上,岑浪發現自己的擔心非常多餘。護着她時間長了,讓他偶爾忘記了時眉是個愛湊熱鬧,機靈嘴又甜,任何時候絕不怯場的自來熟性子。相處不過半天,便能讨得岑家所有長輩歡心,跟同齡堂兄妹打成一片,甚至連小姑岑璋也能被她劃入麾下。

有了時眉在,今年璞園比往年都熱鬧。

若說還有其他什麽不同的話,那大概是,沒人料到岑祚舟會将杭露侬也帶回璞園過年。盡管,她也不是第一次在岑家過年。

“小眉你說,我哥這到底怎麽想的?”

山水墨畫四角座屏風後,岑璋拉着時眉悄無聲息地掩身躲在這裏,兩人暗戳戳露出四只眼睛,偷偷觀察着不遠處的那對男女。

時眉朝她靠近一些,将聲音壓得極低,虛音虛氣地反問她:“爺爺奶奶是怎麽想的?”

岑璋不自覺揚高聲音:“我爸媽?!”

“噓!!!”時眉迅速捂住她的嘴巴,拉她趴低幾分,指了指屏風外示意她不要暴露。

岑璋趕緊眨眨眼,又點點頭,時眉這才試探着悄悄松開她。兩人又重新起身,蹑手蹑腳地趴回屏風上,聚精會神地繼續偷窺。

“诶你覺得…”安靜不過三秒,岑璋又用胳膊肘碰碰時眉,問,“他倆還有戲和好嗎?”

“他們不是已經和好了嗎?”

時眉側眸笑看她一眼,輕輕挑眉,頭一歪,“不信你聽。”

“阿舟,我有事問你。”不遠處,杭露侬徑直牽住男人的手指,略低下頭,舔唇問,

“你今晚…跟我一間房睡嗎?”

比起後方時眉跟岑璋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驚天秘聞般,驚訝得瞪大雙眼,不敢出聲,岑祚舟的反應卻無比冷靜。

他沒說話,只是挑了下眉,看着她。

沒有等到想要的答案,杭露侬有些不滿地擡頭看向眼前的男人,用力捏了下他的指腹,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問你呢,是不是跟我一起睡?”

“怎麽,不敢自己睡?”岑祚舟情緒很淡,平靜掠了眼被她緊握的手,勾唇,“怕黑?”

杭露侬忙捉緊他的指尖,正欲開口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兒又頓住,想了想改口道:

“對,我怕黑,不僅怕黑我還認床。”

岑祚舟稀微偏頭,餘光瞟過旁側的四角屏風,不露聲色,慢慢撤回目光,眼神凝定在杭露侬臉上,像是在等她繼續找借口。

簡直給足了她獨一份的耐心。

只是,女人找出的理由似乎太不夠誠意:“你也知道這老宅靠山又靠水的,晚上風一吹,那聲音——”

“你也不是第一次來住。”岑祚舟适時打斷她的話,口吻低緩,“以前不見你怕?”

“以前跟現在怎麽能一樣!”

她脫口而出。

岑祚舟這才像是有了點興致,唇角勾着淺淡的弧。他稍稍邁步,慢吞吞地逼近她,眸光邃黑,郁沉,好整以暇,又仿佛潛藏着不可名狀的漩渦,不鹹不淡地問她:

“哪裏不一樣?”

瞧這個男人。

分明是那挑起禍事不安份子,

偏又愛清貴自持。

而對于岑祚舟,杭露侬從不愛掩飾自己對他的欲念,講什麽推拉,要什麽矜持,她才不要跟他周旋那套情人間的互釣游戲。

“以前你是前輩,”她不肯後退,直視上他的眼睛,纖細指節纏入他的指縫,“是前夫。”

抵近他,她擡起另一只手,探入他的西裝外套裏側,緊緊圈摟住他的腰,拇指蠕動,寸寸摩挲他的精實腰肌,仰頭告訴他:

“現在,你已經是我的男人了。”

說到這裏,她像是突然想到什麽,稍微推開他一點,神色機警地皺起眉,以一種質疑的眼神望向他,逼問道:

“岑祚舟,你該不會是想賴賬吧?我告訴你啊,這可是在你家,你要是敢跟我玩花的,當心我現在就去——”

狠話的後半句來不及落地。

杭露侬整個人愣在原地,眼色呆滞地眨了眨,盯着他,足足過了半分鐘。

她動作遲緩地擡手,視線仍捉着岑祚舟不放,手背撫了撫自己的臉頰,細眉豁然舒展,嘴角彎揚,驚異下帶有十足的羞赧:

“你、你親我…?”

岑祚舟手腕收緊将人扯近,略彎腰,長指輕彈了下她的額頭,嗓音放低兩分:

“還去麽?”

杭露侬抿唇憋着笑,揉揉額前,一個臉頰吻就足以被哄好的程度,立刻搖頭。

“那要不要親回來?”

岑祚舟再次俯低腰身,勾起她的下颚,視線彷如黏着催動情.欲的蠱,聲線發沉。

杭露侬當然毫不客氣,迅速伸手摟住他的脖子,眼梢眉尾淬足了心滿意足的笑,正要湊過去吻他,卻又忽然停住,用額頭微微重力磕抵了下他的,還沒忘了剛才的問題:

“那今晚一起睡嗎?”

岑祚舟扶住她的後腦,偏頭從她唇上搶走一個吻,似乎意猶未盡,啞着嗓告訴她:

“乖,給我留個門。”

屏風後,目睹這個勁爆場景的時眉跟岑璋緩緩對視,兩人傻愣愣地大眼瞪小眼,同時緊緊抿起唇,生怕洩露出想偷笑的聲音。

誰能想到,這時在她們後方驀然出現一道高大陰影,完全罩住兩人,居高臨下:

“幹什麽呢你倆,鬼鬼祟祟——”

岑浪話沒說完,下一刻便被時眉跟岑璋一人一邊直接拽過去蹲下,時眉飛快出手捂緊他的嘴,岑璋随後在唇前對他豎起食指,拼命沖他使眼色,示意他噤聲。

兩人配合得一套又一套,默契相當。

但再默契的配合,也為時已晚。

感覺屏風前不遠處的兩人突然沒了動靜,時眉跟岑璋對一眼,直覺情況好像有些不妙,随即扒住屏風邊邊悄咪咪地探出兩顆腦袋。結果就是,目光一點點上移之後,被眼前出現的兩道身影堵了個猝不及防。

岑璋:“……哥。”

時眉:“侬侬……”

岑浪:“……”

當下一度尬到僵滞。

到底是時眉腦子轉得快,猛地一下從屏風後鑽出來,幹笑兩聲,随即小跑過去強行擠到岑祚舟與杭露侬中間,挎住杭露侬的同時順便給岑璋暗中打了個眼色。岑璋一秒會意,跟着過去挽住杭露侬另一只胳膊,兩人一左一右硬是把人架走了。

熱鬧場面轉瞬冷卻下來。

現場僅留下岑祚舟和岑浪父子二人對立沉默,阒寂氣氛令屋內老式挂鐘的走針都顯得突兀,時間泅渡,仿佛過去了半個世紀。

“我打算求婚。”終是岑浪先開口。

岑祚舟單手插兜,掀眼沉靜地看向自己兒子,問:“都準備好了?”

岑浪“嗯”了聲。

片刻後,“祝你好運。”得到父親的祝福。

眼底淬着笑,如同少年得到了家中至親長輩的肯定,岑浪很快放松前一秒緊繃的姿态,雙手散漫搭在屏風上,別具深意地凝着父親,徒然來了一句:“您呢?”

“按照你們的八字,你爺爺奶奶已經找人算了幾個日子。”岑祚舟誤以為他心急,耐着性子告訴他,“今晚我會跟你兩位叔叔、叔母一起商定,挑個好日子出來。”

“家中長輩辦事,我當然放心。”岑浪眯起眸子,食指輕扣屏風木座,話鋒一轉,

“但我不是問這個。”

岑祚舟疑惑瞥他一眼,等他下文。

“您不給自己也挑一個?”

“什麽?”岑祚舟沒理解。

岑浪不再兜圈,薄唇微翕,答得直白:

“好日子。”

大抵未曾料及他會是這樣的回答,饒是一向從容自矜的“岑先生”,竟也有被兒子說愣住的一刻。

“爺爺說,當年領證您連個像模像樣的婚禮都沒給人家。現在要想複婚,該送的戒指得送、該給的承諾得說,該補的儀式一樣也不能少。”岑浪話說到這,又停住,像是經過認真思忖幾秒過後,眉梢輕動,調侃地說,

“或者,好事成雙。您要是想跟我們同一天舉行婚禮,我也不介意。”

“胡鬧。”岑祚舟沉下語調。

岑浪低笑兩聲,繼而斂起幾分慵懶散漫的不着調,站直身子,與父親坦然平視:

“【新郎母親】的手腕花已經準備好了。”

“花色和款式上,眉眉特意選定了跟您成對相配的。”他看了一眼岑祚舟,略帶不自然地摸了摸後頸棘突,桀骜不拘的神态裏落染誠懇的正色,有意留下這句話,說,

“我看着也挺不錯。”

對于杭露侬,岑家人始終抱以贊成與欣賞。對他們二人之間的感情,長輩們也秉持尊重,從不插手幹預。縱然當年兩人遺憾分手,岑家人也認為不過是緣分未夠。

如今他們唯獨擔心的是,岑浪對杭露侬的這個“母親”身份排斥,逆反,和不接受。

但岑浪究竟是什麽态度,

他對杭露侬接受與否,大概,一句【新郎母親】的手腕花昭然若揭。

岑祚舟仍站在原地。

默聲目送岑浪離開,持久未動。

直至,半刻後鐘聲打響晚間家宴,他若有所覺地舒展眉骨,淡挑了下唇。

而另一邊,杭露侬正在接受逼問。

“快說說,那晚後來吃到了嗎!”

時眉滿眼激動。

岑璋也對此事略有所聞,杭露侬還沒開口,她先自顧自分析起來:“我覺得依照我哥那十年如一日的禁欲功力,估計比誰都能自我克制,就算被下了藥也不會亂來……”

時眉不懷好意地瞟了眼杭露侬,硬憋着笑,問:“那如果侬侬也吞了不太好的藥呢?”

“?!”岑璋幾乎被震傻,半天沒緩過勁兒來,扭頭盯着杭露侬看了好一會兒,眼神逐漸變得興奮起來,“你倆…玩這麽大呢?!”

杭露侬:“……”

“所以成功了嗎!”時眉追問。

杭露侬看看時眉,又看看岑璋,半晌後,慢慢露出笑容,朝她倆招招手,壓小聲音悄聲細語地娓娓道來:“那晚……”

那晚,不能算是杭露侬主動。

欲念當頭,岑祚舟扯下領帶捆住她,強壓着自己的不齒情動撿起手機,想要撥通石瑀的電話讓他帶家庭醫生過來。

他還是拒絕這種缺乏紳士的“茍合”。

“岑祚舟,你這個騙子!”杭露侬蜷跪在床角,氣息短促,呼吸起伏的幅度急切劇烈,

“不是說歡迎我回家嗎?”

岑祚舟後背僵硬了一瞬。

撩起眼皮,望見女人雙手背後,身體因他的束綁而無法動彈,眸波盈汪着名為“不甘”的濕紅,表情近乎帶了點憤恨,質問他:

“你就是這樣歡迎我的?”

這讓他開口的嗓音啞得失真:“別鬧了。”

“你知道的吧,”杭露侬忽然笑了下,“我沒跟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如果你還不夠清楚,那我現在告訴你。”她搶在他的話前,與他對視,眼神一如十三年前那樣倔強,堅定,目标清晰,

“港廈,我主動來了兩次。第一次為我自己,這次,為了你。”

“為了愛你。”她将話徹底挑明。

不留任何餘地。

岑祚舟咬緊牙根,忍受着心口寸寸攪動的鈍痛,如鐵鈎倒挂的撕扯力,暴露痛苦,曝曬脆弱。他在她的眼睛裏讀到一絲怨氣。

那來自他們遺憾錯失的往昔。

因為錯過就是錯過。

因為失去就是失去。

人生更多的是無常而非賭局,哪來如果的假象,不存在翻盤的機遇,這是過去的四十年裏岑祚舟信之不動搖的定理。

“所以,如果這一次得不到我想要的,就沒下次了。”但她還在等,笨拙地陪他重來一次,天真等待屬于他們的瘋狂結局,

“我不會再回來了。”

面對心愛的男人,杭露侬從來主動。

可這一次,她沒有。

她将選擇的權力,如此聰明地交予這個甘願令她剖心露肺的男人。

“前輩,我最後問你一次。”談判的技巧,她早已用得爐火純青,得心應手,

“你跟不跟我?”

交出主動權,仍掌控主動。

別忘了,她可是這個男人一手教出的好徒弟,“岑祚舟,你要不要做我的人。”

他該如何回答她的陳述句。

在停頓的數個分秒間,岑祚舟虔誠叩響時光之門,回到他們分開前最後相見的那個夜晚。那個處處遺憾的失落夜晚。

他決定,為當初那個混蛋的自己贖罪。

波平浪靜,熙光絢爛,

當「晚露濃之舟」第二次為愛揚帆,

便是懸而未決的答案。

那麽,标準答案應該是:

他低頭親吻了杭露侬。

一個迷亂破碎的吻。

一個遲到了整整十三年的,示愛的吻。

“前輩,我身上都是你栽培的痕跡。”

——這是養成系的碩果。

“阿舟,你身上都是我的痕跡。”

——這是養成系的代價。

那你說,

誰的私心先萌芽;

這場橫亘十三年愛情戰争的罪與罰,

誰才是,走投無路的野心家。

下午好啦bb們!

本章完成寶子們要的關于69章【父母愛情】的後續交代與HE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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