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村長和張瘸腿同時驚呼出聲,看着沈莓像根木頭一樣，臉朝下直挺挺栽了下去，驚得着急站起了身，以為她死了。

由于剛剛才集中精神用了大招,沈莓此時清醒了不少,沒有像之前一樣疼到失去意識。她眼疾手快地調低了自己的痛感,在即将摔一嘴泥的前一秒側了下身體，将傷害降到最小。

她頭上的鬥笠磕在了地面上，一定程度護住了她的腦袋,但破碎的細竹條彈出，同時也打到了的她的額頭。

沈莓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血量又下降了一絲,将側着的身體艱難地翻了過來，正面朝上，然後迅速拉開系統商城,給自己買了一管紅藥,将血量拉回了１０１點。

她掏出裝備欄裏的止血藥，一邊往傷口上撒藥,一邊謹慎地盯着不遠處倒在地上的男人，生怕死去的男人突然起來攻擊她。

确定男人死得不能再死了，沈莓才晃悠悠站了起來，往張瘸腿和村長那邊走。村長和張瘸腿看沈莓雖然走路一頓一頓的，但是精神很好，看上去沒什麽大礙，都不禁松了口氣，重新坐了回去。

村長接過沈莓遞來的止血藥,沉聲道了謝。沈莓将另外一瓶藥遞給張瘸腿,卻被對方拒絕了：“不用了,我活不了多久了。”

沈莓握着藥瓶的手一緊。

張瘸腿的傷比村長要嚴重許多，村長的傷是外傷，而他是內傷，渾身的經脈沒有一根是完好的，七竅也開始緩慢向外流血，呼吸都弱了不少。

系統商城裏的紅藍藥ＮＰＣ用不了，沈莓快速點開好友列表，給宋空青發了消息，問他有沒有能夠治療經脈的藥，內心祈禱宋空青現在一定要在線，焦急地等待對方回複。

雨還在下。

雨水從沈莓的破鬥笠裏滴下來，流了沈莓滿臉。他們三人一時都沒有說話，村長和張瘸腿仿佛沒有看到沈莓那一劍一樣，誰都沒問沈莓為什麽會那一招，為什麽能爆發出如此強大的內力。

畢竟誰都有秘密，都有保命技傍身，不是嗎。

沈莓焦躁地捏着自己的指尖，她忍不住想，如果她沒有救那個女人，沒有開啓特殊劇情，這個叫獵犬的人是不是就不會來，或者他來了，但看到扶青的屍體就離開，村長和張瘸腿是不是就不會受傷？

張瘸腿和村長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張瘸腿笑了一聲，開口對沈莓說：“小女娃，我本來就活不了多久了。”

沈莓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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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記得我給你講的故事嗎？”張瘸腿笑容淡了些，“那個愚蠢的少爺，就是我自己。我的經脈其實早就撐不住了，只能這麽茍延殘喘地活着，每天騙騙初出江湖的年輕人，給自己找點樂子。但是在給你講完我可笑的前半生，聽到你對我的評價後，我突然想換個活法。”

“那條西域的野狗是我主動挑釁的，可惜我早已不如當年，沒能一掌了結他的性命。”張瘸腿露出暢快的笑容，誇獎沈莓道，“你殺得好！小女娃很不錯！”

村長接過話頭，聲音微沉，對着沈莓說：“就算你不救那個問情派的人，西域還是會派【獵犬】過來。哪怕是已經見到了那女人的屍體，獵犬還是會殺光所有知情人，不走漏一絲消息。”

“我原本想着，裝作什麽也不知道，蒙混過去。”村長說着，看了張瘸腿一眼，“就算被對方識破，我到時候多叫幾個幫手過來就行，今晚的确是老張的問題，你太沖動了，害得我連人都沒來得及叫，要不是沈莓……”

要不是沈莓那一劍，他們現在早已殒命。

村長頓了頓，咽下後面有關沈莓那一劍的話，繼續對沈莓說：“你也不用擔心，獵犬死了是好事，西域那邊培養一個玄級的獵犬也不容易，獵犬死了之後，那邊知道這裏有高手坐陣，為了保存力量，就不會再派新的探子過來了。相反，如果獵犬沒死，無功而返，那平安村就會徹底處于危險之中。”

聽完村長的話，沈莓并沒有放松多少。

她看着氣息越來越弱的張瘸腿，着急對他說：“你再撐一會兒，再等等，我現在就去找宋空青，我去找巫醫爺爺……”

在沈莓發出消息的同時，另一邊的現實中。

宋空青關掉咖啡機，端起咖啡，順手關閉了前戰隊經理發來的視頻通訊，轉到了語音通話，他暫時不想看到對方的嘴臉。

他很清楚對方為什麽會來找他，左不過就是說讓他重回戰隊的事情。

他之前的戰隊在新一季度的比賽中打出了０－３的絕爛成績，原本叫嚣着“宋空青走了就走了”“戰隊終于又少了一個劃水的”的人紛紛沉默下來，因為事實已經狠狠打了他們的臉，高聲告訴他們——

沒了宋空青，這個戰隊就是一灘爛泥。

是宋空青一個人養活了一個戰隊。

昨晚提交退會申請的時候，有不少人都在旁敲側擊地詢問他要不要去其他戰隊，宋空青都一一拒絕了，并且表示自己以後都不會再參賽。

他對電競也有過熱愛，但是那些熱愛都被一次次的排擠，明裏暗裏的中傷磨幹淨了。他五次登頂聯盟大賽，站上最高領獎臺，大方承認自己的地球人身份，可他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卻是……

“可惜了，宋空青居然是地球人。”

可惜？宋空青握着咖啡杯的手收緊，怎麽可惜？地球人就不配得到尊重，不配被承認實力的強悍嗎？

就連現在，前任戰隊經理還在試圖勸說他：“宋空青，你還在中央星球吧？你要是回我們戰隊，我可以給你争取中央星球的戶口，徹底脫離地球人的身份，你覺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我拒絕。”宋空青喝了一口咖啡，壓下怒氣，“我生是地球人，死是地球人，永遠不改。”

前任戰隊經理被他的不知好歹弄得有些惱怒，說話語氣也不太好：“宋空青，你可想好了，我得到消息，地球最多還有三個月就要被宇宙聯盟收購了，你馬上就會成為流民，失去比賽資格了！難道你們能在三個月內提升星球等級嗎？你現在答應我還來得及！”

宋空青當然知道地球現在的情況不太好，這也是他退出聯盟電競協會，不再打比賽的最大原因。

地球如果被收購，就會失去星球自主權，地球居民就會被認定為“流民”，失去固定的星球戶口。而沒有固定的戶口，他就不能再參加聯盟舉辦的比賽；要想繼續參加比賽，他就只能移民，放棄自己的地球人身份。

宋空青深吸一口氣，堅定道：“我不會放棄地球人的身份，所以，我不會再打比賽了。”

他說完，沒管對方的大吼大叫，挂斷了通訊，把對方扔進了黑名單。

喝完咖啡，宋空青的心情還是很焦躁，他打開窗戶，看着中央星球繁華的夜景，又想到地球糟糕的環境，抿了抿唇，轉頭回到房間，躺進了游戲艙，準備進入游戲，放松一下心情。

在宋空青進入游戲的那一刻，被他設為特別關心的沈莓發來的消息彈出，宋空青愣了一下，快速看完了對方發來的消息，然後從游戲裏的床上起身，穿好外衣，輕輕敲響還亮着燈的隔壁房間，低聲說：“師父，我能拿一些治療內傷的藥嗎？”

巫醫打開房門，皺眉問：“莓丫頭受傷了？”

“嗯，”宋空青點頭，有些焦急，“還有一位姓張的老人，和村長。”

巫醫眯了眯眼睛：“我就不去了。左邊櫃子第三層的藥可以治內傷，但那個張老頭這藥治不了，我也治不了。”

宋空青還是第一次聽巫醫說他有治不了的人，愣了一下。

巫醫臭着臉催促他：“快走吧，莓丫頭還等着呢。”

宋空青點頭，連忙從櫃子裏拿出了兩瓶藥，用巫醫教給他的輕功離開了後山，朝着村子裏跑去。

另一邊的沈莓摸着自己的壞掉的鬥笠，正準備動身去找巫醫，就收到了宋空青已經趕來的消息。

她在原地等了一分鐘，宋空青的身影出現在了雨幕裏，朝着她跑過來：“沈莓！你沒事吧？”

沈莓搖搖頭：“我還好。”

她從宋空青的手上接過傷藥，低聲道謝，然後蹲下身，将藥瓶遞給了村長和張瘸腿。

張瘸腿依舊拒絕了沈莓遞來的藥，他已經滿臉血污，看起來有幾分可怖。他對沈莓笑笑：“我經脈寸斷，現在全靠一口內力吊着，等內力散了，我也就死了，巫醫老頭也救不了我，你別管我了。”

“有救的，”沈莓急急說，她轉頭詢問宋空青，想從他那裏得到肯定，“有救的對不對？”

宋空青對上沈莓悲傷的視線，原本想勸她這只是一個游戲裏的ＮＰＣ而已，不必投入太多情感，但他自己也和ＮＰＣ巫醫有着現實中沒有的師徒情誼，他知道沈莓現在的心情肯定不好受，帶着幾分不忍心，緩緩搖了搖頭：“師父說……救不了。”

沈莓的眼神暗了下去。

“從我修煉這個功法開始，我就知道沒有回頭路了，我遲早有一天會經脈寸斷而亡。”張瘸腿嘆了口氣，“人各有命，不必強求。”

“小女娃，”張瘸腿的神色突然嚴肅起來，“我看到你用我教的輕功了，你也看到了我的下場，那個輕功，不要輕易使用！這個功法只有九絕脈的人才能毫無反噬地修煉，九絕脈天下罕有，如果你不想和我落得一樣的下場，就不要再用了！”

沈莓正要點頭答應，旁邊的宋空青突然開口：“她就是九絕脈。”

另外三人同時愣了一下。

宋空青眨眨眼：“沈莓是九絕脈，我師父說的。”

巫醫在和沈莓第一次見面，為她疏通經脈後，就知道了沈莓的特殊體質。宋空青無意中聽到了巫醫低聲念叨，但他并沒有在醫書上找到相關的解釋，準備弄清楚後再告訴沈莓，以免鬧出烏龍，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用上。

張瘸腿的眼神變了。

醫書上有七絕脈，得了這個脈象的人過不了幾天就會死，大羅神仙也救不了，然而天生九絕脈的人經脈異于常人，內力可以在經脈中任意流動，是天下罕有的，天生為練武而生的體質！

他轉頭，對着沈莓認真說道：“沈莓，你聽好，這天下不同的功法，其實就是不同的內力流動方法而已，越高級的功法，需要的內力就越多，如果掌握不好，讓內力運行錯亂，就會走火入魔！”

“但是擁有九絕脈的人，可以讓內力随意流動，而絲毫不受反噬，所以你什麽功法都能修煉。”張瘸腿像是嘆息，又像是欣慰，“我修的那個功法，在旁人看來是江湖被禁已久的邪功，可它簡直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用再顧忌什麽了。”張瘸腿大笑一聲，“來，小女娃，把手伸出來，我給你傳功！”

沈莓抿唇：“傳功需要內力的吧？你會死的。”

她在穿越前的玩家論壇上看到過，有一個玩家分享了自己的奇遇，他拜的師父重傷不治，就用內力運輸功法傳給他，讓他幫自己報仇，傳完功就死了。

張瘸腿不在乎地說：“老頭我本來就要死了，現在還活着全靠你這丫頭剛才出手。你既然是九絕脈，又聽了我的故事，那就是和我有緣，合該學這個功法，快，手伸出來。”

他一把抓過沈莓的手腕：“別讓老頭我死前留遺憾！”

宋空青和村長見狀，都自覺地轉過身去，一前一後地站在沈莓和張瘸腿身邊，形成了一個保護圈，讓圈內的兩人不受打擾。

沈莓感到有一股暖流從手腕處延伸進雙臂，她聽到張瘸腿沉聲說：“專心，感受內力在經脈中運轉的方向，一定牢記！”

沈莓于是閉上眼，專心致志地記着內力運轉的路徑。

“這個功法其實主攻內力，只有內力運轉和輕功兩套內容，”張瘸腿繼續說，“只要內力深厚，哪怕不用武器，只用內力也能徒手殺人。”

随着內力輸出，他的聲音逐漸虛弱：“當今聖上身邊的大內高手，歷經三朝的李公公，他就是全天下內力最深厚的人。他不用任何武器，只一掌就能殺人于無形之中。”

“對了，小女娃，我還沒告訴你我的身世吧。”張瘸腿笑了一聲，似乎是在懷念，“我啊，是前朝左丞相的長子，年輕時總想着闖蕩江湖，等真正離開了家，想要再回家時，我的家卻已經沒有了。”

“謀逆。”

張瘸腿吐出這兩個冰冷的字，深深嘆息：“張家被認定為和西域人勾結，以謀逆之罪誅九族，只有我逃過一劫。我自認我們張家清清白白，可那些與西域人通信的書信又證據确鑿，我……”

據說行刑那天，族人的血染紅了半條京城路。

一滴淚從他幹澀的眼眶砸落，隐藏進了雨水中。

“不說這些了。”張瘸腿收回手，詢問沈莓，“記住功法了嗎？”

沈莓點頭，聲音有點哽咽：“記住了。”

她面前的張瘸腿已經成了一個血人，聲音輕到一陣風就能吹散。

系統的提示聲似乎都輕了一些：

【親愛的玩家沈莓：系統檢測到您已自行領悟技能《九絕》，獲得經驗＋２０００點，金錢＋２金元寶，技能書＋１，特殊物品獎勵＋１，金元寶和特殊物品已自行發放至玩家裝備欄，技能書已自行存在于玩家技能欄。

玩家等級升至６級，獲得獎勵金錢＋２銀。

由于玩家是全服第一位領悟特殊技能《九絕》的玩家，系統将在全服公告中播報玩家所獲得的成就，請問玩家是否選擇公開玩家名稱？如選擇公開，玩家聲望＋２０，如選擇匿名，玩家則無法獲得聲望值。】

沈莓一時沒說話，系統提示框暫時自動隐去。

面前的張瘸腿笑了笑，他感覺有些累了，但還是強撐着說：“你頭上的簪子……我好像見過。”

“我年輕的時候，曾跟着父親入宮，遇見了前朝皇帝盛寵的貴妃，”張瘸腿回憶道，“她就戴着這麽一支黑木簪。這根木簪太樸素了，在滿身绫羅綢緞的貴妃頭上很是違和，令我實在難忘。我記得這位貴妃活着的時候盛寵不衰，可惜早亡無子，否則當今這天下是誰的還很難說。”

木簪的特殊劇情并沒有被觸發。

張瘸腿的眼睛已經有些睜不開了，他的意識開始渙散，聲音很低很低：“你剛才……那一招，叫什麽名字？”

沈莓：“斷雨。”

“好名字。”張瘸腿輕輕點頭，“好名字……但是你那後面的挑釁，以後少說，別像我一樣沖動……”

他停住了呼吸。

他安靜而沉默地坐在原地，像一尊石像。

雨點打在他的身上，浸濕了他的衣服，頭發，帶走了他的身上凝固的血跡。

沈莓閉了閉眼睛。

在後山的竹屋裏，巫醫擡頭看了看依舊不停的雨，轉身吹滅了桌上的一盞油燈，走進了一片黑暗之中。

人死如燈滅。

江湖都傳，孤燈谷的醫師神醫聖手，能起死回生，但他們谷內已經很久都沒有再出一個可以被稱為神醫的人了。

或許那個孩子可以吧。巫醫沉沉嘆了口氣，希望宋空青在被卷入這江湖恩怨的洪流裏之後，還能做到堅守本心，能一直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不要像他，最後什麽也沒能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