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大列巴
“你說什麽?”
何波手上轉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黑着一張臉,臉色極為難看。
陳平也意外極了,拉過孟寧的手,把她拉過身, “寧寧, 你開什麽玩笑呢。”
“我沒開玩笑。真結婚了。”孟寧笑, “昨天剛領的結婚證。”
何波手握拳又松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聲音,“是誰?”
“嗯?”
“那個男人是誰?”何波幾乎要壓不住心裏的暴虐,“是哪個王八羔子拐着你去結婚的?”
孟寧:“.......”
—— ——
“是我提議去結婚的。”孟寧似不覺得自己扔了一個驚雷, 安安靜靜坐在座位上,“我真覺得挺好的,也真想結婚了。”
“我媽之前曾說過, 結婚就是一個瞬間的主意。我有了這個瞬間, 也有了這個人, 自然也想着結婚。”
陳平好半天才接受這個事實, “那個人是誰啊?你同學還是那個什麽康警官?”
“都不是。”孟寧笑,“先吃飯吧, 過兩天給你們介紹認識。”
—— ——
飯過一半,大家都還沒從孟寧結婚這個雷裏走出來。
飯席上難得安靜許多,不見往日的歡聲笑語。
尤其是何波, 更是一杯一杯地往肚子灌酒。
饒是陳平,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陳平擋了下何波倒酒的動作, 開玩笑道, “何老板, 你在這麽喝, 我都懷疑你喜歡寧寧, 求而不得了。”
何波醉意不深,面上挂着一如既往,不甚經意地笑,三兩分的吊兒郎當,“她倒想得美。”
—— ——
陳平知道兩人沒這心思,她也跟陳志興說過她們兩人。
陳志興跟她想的一樣,只要是一個人有這心思,兩人早就成了。
—— ——
“那也不能喝了。”陳平奪過他面前的酒瓶,“別以為欣欣不在這,沒人能管住你。”
“少跟我提她。”何波壓抑的心底怒氣,借着由頭,一觸即發,“我跟她早就分手了。”
“!”
“怎麽分了?”
何波煩躁,一腳踢翻腳邊矮腳凳子,“還能因為什麽,不都是因為何夫人!”
——
陳平驚了,跟陳志興對視一眼,慢半拍把酒又給何波放了回去。
“難怪你今兒心情這麽不好。喝吧喝吧,沒有過不去的坎。喝醉了,我讓陳志興背你回去。”
陳志興:“.......”
—— ——
飯席又回歸短暫安靜,陳平是個閑不住的性子。
筷子輕敲着碗碟,她道,“今兒怎麽着也算寧寧的大喜日子,咱們唱個歌慶祝一下吧。志興,你那個口笛帶着沒?”
“帶了。”陳志興捧場,“你想唱什麽?”
“《茉莉花》吧!”
—— ——
陳志興口琴吹的挺好,悠揚曲子緩緩流向空中,飄蕩在屋子裏。
陳平捏着自己長上衣衣角,不倫不類行了禮,然後繞着孟寧唱起來。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陳平踮着腳,繞着孟寧座位,一會兒側頭,一會兒又眨眼搞怪,“滿園花開香也香不過它......”
孟寧被她逗笑,捧着小酒杯,又抿了口,微醺的臉頰,染上紅暈。
陳平繞孟寧轉了會兒,又跑去陳志興身邊,像個蝴蝶似的,飛來飛去,不知停歇。
—— ——
孟寧只覺好笑,抿着杯酒。
何波拎着酒壺,擱到孟寧面前,随手撈了把椅子,坐在孟寧面前,給自己和孟寧滿上。
“真結婚了?”
孟寧點頭,發黃燈光暈在她粉色臉頰上,無奈笑道,“結了。”
怎麽沒人信呢?
何波點點頭,端起手裏酒杯一飲而盡,“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孟寧撐着下巴,想,“他啊,和我們很不一樣。像西游記裏的唐僧,正直呆板。”
她跟何波嚴格意義上都不算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或迫于生活,或迫于生存,游走繩索,提心吊膽。
—— ——
“那挺好。”何波又喝了一杯,繼續給自己滿上,“最後一個問題。”
孟寧笑,抿了口,“問呗。”
“你喜歡他嗎?”
孟寧笑起來,笑出淺淺酒窩,像孩子般耍賴起來,“這個不算。”
“怎麽不算?”何波也笑,飲了一杯酒,扔了個花生米在自己嘴裏,嘎嘣嘎嘣咬碎,“都說了讓我問。”
“那你喜歡欣欣嗎?”
—— ——
何波沒有說話。
孟寧舉起酒杯,跟他碰了一個,看向歡歌跳舞的陳平兩人,笑了,“我們結婚為的是生活,他們結婚為的才是結婚。”
—— ——
何波低頭笑了下,半響,胸腔都發出笑聲。
這是他跟孟寧說過的話。
—— ——
他把手裏的酒杯一飲而盡。
孟寧自然想随他走一個。
何波伸手蓋在她酒杯上,“別喝了,你酒量不行。”
孟寧其實已經有點酒勁兒上頭,美目一瞪。
何波忙改口,笑哄她,“晚上不照顧冬冬了?”
孟寧神經還是繃着一根名叫冬冬的弦,聞言,腦子轉的很慢,想了想,乖乖點點頭,“嗯。不喝了。照顧冬冬。”
—— ——
何波忍住擡眼看她,轉過眼,拎着酒瓶往嘴裏倒了小半瓶。
孟寧雙手交疊在桌子上,看着他們鬧騰,漸漸有點困意。
陳平唱到嗓子都啞了,還覺得不盡興,眼睛掃過屋裏剩下的人。
孟寧五音不全,聽她唱歌像是折壽。
陳平下場,筷子敲在何波桌面,發出木頭沉悶“咚”的一聲,“何老板,今兒不給我們唱個嗎?”
—— ——
何波像是喝開了,眼裏似有兩分迷離,狐貍般狹長的眼睛,緩慢眯起,掃了眼屋子裏的人,目光落在孟寧身上一瞬,又移開,定格在陳志興手裏的口琴。
他打了個響指,“我給你們吹個曲子吧。”
“行啊。”陳平捧場,“吹什麽?”
“《孤勇者》”
—— ——
喧雜帶着力量的曲子流向空氣中,驚響屋子裏沉悶的酒意。
‘都是勇敢的
你額頭的傷口你的不同
都不必隐藏
你破舊的玩偶你的面具你的自我’【1】
何波起身,半倚靠在屋內柱臺,就着昏暗發黃的燈光,含笑看向幾分醉意乖巧安坐的孟寧,嘴邊曲子緩緩流出。
‘愛你孤身走暗巷
愛你不跪的模樣
愛你對峙過絕望 不肯哭一場’【2】
—— ——
曲向高處,複又低落。
孟寧醉意上頭,慢慢合眼。
何波垂眸,輕笑,緩緩吹落那被反複跳過的一句。
—— ——
‘愛你和我那麽像
缺口都一樣’【3】
—— ——
一曲結束,陳平呱唧呱唧鼓着掌。
“真好聽,這歌叫什麽者來着?我怎麽沒聽過?哪個電影上的歌?”
何波轉着笛子,“記不清,早年走南串北聽過的。”
“有個歌詞嗎?你吹的挺好的,我想想看歌詞,你有記下來嗎?”
何波笑的寡淡,“忘了。”
—— ——
陳平鼓完掌,孟寧醉的眼都睜不開了。
她被陳平推醒,桃花眼似水朦胧,“平、平平?”
陳平無奈,“你醉了。”
孟寧酒意上頭,半個身子嬌嬌軟軟倒在陳平身上,“困。”
何波把笛子反手扔給陳志興,抄起桌子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杯子放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一聲,他笑,“我先回了。陳老板娘你把她扶床上休息一下。”
陳平應下,“那咱們今天就到這吧,散吧。”
“散吧。”
—— ——
何波拎起自己外套,搭在自己胳膊上,踏着夜色,走的頭也不回。
夜色蒼茫,秋風肆虐,吹破肌膚,冰涼入骨。
暗巷很黑,他逆着風,沒有光亮,似走不到頭。
—— ——
周五下午,孟寧接過冬冬回家,家大門口遇見大姑孟菊。
孟寧笑道,“大姑。”
冬冬乖巧:“大姑。”
孟菊笑着應道,拎着小半筐蔬菜,“你大姐前兩天回來看我,送了點蔬菜,我想着給你們姐兩送點。”
伸手不打笑臉人。
孟寧把人迎進屋子,“姑,你坐,我去給你倒水。”
—— ——
滾燙茶水緩慢倒入瓷杯,蘊含出層層白霧。
孟菊問了問孟寧最近情況,又說了幾句孟成,轉而把話引到正題上。
“你三伯父前段時間被人打了,現在還在床上躺着呢。”
孟寧沒接話,也沒應聲。
孟菊嘆口氣,“也不知道是哪兒個黑心肝的東西。你三伯現在這個樣子,家裏又沒個能頂事的,工作又讓人作沒了。咱也不能不管他們啊。馬上都入冬了。”
孟寧手捧着茶杯,聞言笑了下,連聲附和,“大姑你說的是。可現在我爸也走了,我們孤兒寡姐自己過冬都困難。想幫一把都沒辦法。”
孟菊本就是當說客的,“你們家也困難,但也比你三伯父家好一點。你三伯父家可還有三個孩子,都是個半大小子,吃起飯來都吓人。沒個工作,怎麽能生存下去?”
—— ——
為工作來的。
孟寧輕嘆氣,真的是樹大招風,財多人惦記。
來的還真巧,要是明天來,自己就走了。
—— ——
孟菊勸着,“寧寧,你現在還上着學,國家月月發着錢和糧票。但你三伯父他們家現在是一點錢都沒有了。生病花的錢還是我們幾個給兌出來,馬上都該入冬了。他們家裏要是沒點煤炭,沒糧食,冬天怎麽能過得下去?”
孟寧剛剛不接話,現在就更不可能接話了。
他們是親兄弟姐妹,他們親歸親,跟她可沒半毛錢關系。
“所以,我和你大伯父他們商量了下,想讓你吃點虧幫幫你三伯父他們,好歹讓他們先過了這個寒冬。”
孟寧似笑非笑,“姑,你們想讓我怎麽幫?”
掏錢還是讓工作?
孟菊連連嘆氣,“我這也不好意思,可你三伯父現在這個情況是真沒辦法了。我們想着,你們要是能過得下去了,先把你爸留下的工作讓給你三伯父或者你凱哥,讓他們先幹兩個月。掙點錢,好歹把這個年過去了。”
“等開春了,我讓你姑父幫忙盯着,給你三伯父在安排一個臨時工什麽的。工作也就給你還回來了。咱都是一家人,這明眼看着你三伯過不下去了,咱能不幫幫他們嗎?打斷骨頭,這都還連着筋。”
—— ——
哦豁。
還真是為了工作。
—— ——
孟寧道,“大姑,我爸生前對我三伯父怎麽樣,大家都有目共睹。我三伯父在我爸死之後做出的事情,我不相信你一點兒耳聞都沒聽到。拿錢酒鬧,打罵騷擾。這樣的人別說他沒工作被人打,他就是喝醉掉井裏,我都不會給他拿錢。”
“寧寧!你看你說的是什麽話。”孟菊不滿意,“你三伯父是混蛋,你能跟他一樣混嗎?你能就這樣看着他們餓死?這話傳出去了,你名聲還要不要了?你以後還相不相看婆家了?”
孟菊苦口婆心,“他就是個畜生,他跟你沒關系。可他畢竟是你爸的親兄弟。他跟你沒關系,他還能跟你爸沒關系嗎?你現在幫他,不也是幫你爸嗎?你不能讓你爸在地底下都不安心。你爸有多重他們哥幾個的情誼,你不知道嗎?”
孟寧輕輕抿了口水,而後放下茶杯,“姑,您是非要我算算我爸這麽多年怎麽幫我三伯父的嗎?”
“我三伯父的自行車原本是我爸的,剛買沒兩月,我三伯父說着借着用用。一借現在都沒還。孟凱的臨時工工作是我爸墊的錢給他找的人。更別提,周六日,拖家帶口,頓頓來家吃飯,酒菜從不知道帶。我們家多少酒都是被我三伯父敗壞的。”
“每年清明過年,給爺奶掃墓,刀頭肉和酒菜,哪次不是我們家備着的?姑,有時候,我都好奇,我爺爺奶奶是不是只生我爸一個人?怎麽老人生前的時候,都忙不知道孝順。這老人死了之後,連買塊刀頭肉的錢都不舍得掏?合着,兩老人生前是只生我我爸一個人?”
“孟寧!”孟菊氣的站起來,“你看看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你爸媽就是這樣教你的嗎?你這話聽着我多心寒。”
孟寧也起身,“姑,你先別激動。我話還沒說完呢。”
—— ——
“我爸自行車既然是借給我三伯父,我爸不在了,我這個做閨女自然是要收回來的。還有孟凱的臨時工工作,我爸替他墊的錢錢找的人,這錢可不能因為我爸不在了就不要了。”
孟菊氣的手直哆嗦,“你,你三伯父本來就過不下去了。你這丫頭,不幫襯點也就算了,還想着落井下石。我們老孟家沒你這麽狼心狗肺的性子。為了這麽點錢,連你三伯父一家人命都不顧了!”
“姑,這話就不對了。我爸生前借出去的錢,我們姐弟兩憑什麽不要回來?姑,你要是覺得這點錢不算什麽,那您要不先替我三伯父墊出來。反正,你們都是一家人,你們孟家都是宅心仁厚的主,親如一個人。誰吃點虧,誰先掏出來,也不算什麽。”
“孟寧!你就是這麽跟你姑說話的?你還有沒有點禮貌?”
“姑,這就是我的禮貌!”孟寧一點虛與委蛇的念頭都沒有,“勞煩您回去通知我三伯父一聲,讓他們準備好錢和車子,我明天要去把我們家自行車和錢收回來。”
—— ——
這些錢,孟寧一直都知道。
本來想着是孟成生前賺的錢,他們又都是親兄弟。
孟成生前都沒打算要回來,孟寧一開始也沒打算要。
可她現在發現了,這些人是治不改的。
永遠都不知道收手。
與其這樣,倒不如一點一點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 ——
次日清晨,周六。
昨晚,孟寧帶着冬冬一起收拾衣服,告訴他,要暫時搬到一個新的地方去住。
冬冬年紀小,好奇戰勝未知,激動地一夜都沒睡好,腦子一直在想新的房子會是什麽樣的?
會不會比自己家的房子還大?
自己的單獨的小屋子會被姐夫裝扮成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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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剛蒙蒙一亮,太陽還沒完全升起,聽着隔壁阿姐開門的聲音,冬冬也跟着爬了起來。
穿上衣服,推看門。
孟寧正在院子裏洗漱,漱去口中牙刷泡沫,驚了,“怎麽起這麽早?”
“姐,”冬冬小跑過來,臉紅撲撲的,突然來了一句,“我有點激動。”
孟寧有點好笑,“激動什麽?”
“我不知道跟姐夫在一起的生活是什麽樣子的?”冬冬小手托着下巴,似有些苦惱,“我也不知道我該為我們變成四個人的家庭做些什麽努力?”
孟寧揉揉他小腦袋上的呆毛,“你不是給你小外甥女準備禮物了嗎?”
“可她會喜歡嗎?”
“用心的禮物都值得被喜歡。”
孟寧特意穿上那天跟韓竟一起買的碎花細布做成的小薄夾襖,裏面襯一件貼身秋衣,夾襖領子上圍着一層兔毛,映得她小臉白皙透亮,白裏透紅。
—— ——
早上,孟寧拿出自己做的大列巴面包,切成一片一片。
她下廚簡單煎了幾個雞蛋和肉片,盛到盤子裏,撒上孜然和些微辣椒面。
冬冬拿着兩片面包,自己夾着東西,“姐姐,你做的面包比百貨大樓賣的還好吃。”
孟寧替冬冬泡了杯麥乳精,放在冬冬手邊,“慢點吃,別燙着了。”
冬冬跟小雞啄米似的,小腦袋一點一點地,吃地頭也不擡,胃口極好,“好吃,姐姐做的好吃。”
孟寧笑着搖搖頭。
—— ——
恰在此時,大門被人“咚咚”敲響。
孟寧看了眼清晨天色,心道,韓竟來的倒是早。
她走過去,開了大門,彎了眉眼,“怎麽來這麽早?”
一擡眼,發現門口站的卻是何波。
孟寧很意外,失笑,“怎麽是你?”
何波臉色臭臭,“你以為是誰?”
作者有話說:
本章【1】【2】【3】均引用陳奕迅先生唱的《孤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