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欠條

—— ——

韓力被兒子大寶扶着站在門口, 聲音透着深深疲憊,“給了吧。那本就是老二的錢。這錢,咱拿着虧心。”

陳翠花吼叫,“我都給完了!他們還不放過我!他們是想逼死我們啊!”

“給完了?”

孟寧輕笑出聲, 伸手便想奪過韓竟手裏的斧頭。

敢在她面前耍花樣, 笑話, 看她不把這個家給陳翠花拆了!

韓竟微擡高手臂,沒給她斧頭,“別鬧,站遠點。”

孟寧蹙眉, 韓竟不會心軟了吧?

陳翠花夫妻兩都這麽畜生了,他還能心軟?

這人該不會是個聖心男菩薩吧?

—— ——

陳翠花淩亂着頭發,失聲痛哭, 坐地撒潑, “都給完了, 什麽都沒有了!你放guo.....”

“镫”的一聲, 斧頭入衣櫃側邊連接處。

而後,幾乎瞬間, 便響起“嘭”的一聲。

一聲巨響。

衣櫃一側門板,緩緩倒在地上,露出裏面的雜亂無章的衣物。

地上蕩起一層灰末。

孟寧拿手帕遮住口鼻, 擋了擋空氣中拂起來的塵土。

韓竟輕松拎起斧頭,轉向另一側衣櫃門, 似乎在考慮怎麽下手。

難怪韓竟剛剛讓她別鬧。

她那三板斧在韓竟那确實不夠看。

孟寧被韓竟推遠幾步, 屋子裏漂浮的塵埃, 并沒有沾上許多。

而坐在地上撒潑的陳翠花可遭了殃, 一嘴吸進去不少蕩在半空的灰末, 捂着嘴咳得驚天動地。

臉上落着地上的土,混着剛剛哭喊的淚痕,整張臉上肮髒不堪。

頭發上也都沾滿灰色的塵,本就不講究的衣服上更是累累塵埃,狼狽不堪。

—— ——

孟寧等空氣裏的灰塵慢慢落回地面,伸手拂了拂面前的空氣,輕聲阻止了韓竟的動作。

“等一下。”

“?”

韓竟看向她,“怎麽了?”

孟寧拿起固在桌子上的蠟燭,看了眼,又放下,笑了笑,“大嫂,我來第一天便跟你們說過了,我這人心眼小,愛記仇,喜歡以牙還牙。大嫂,這話你還記着吧?”

見自己的嫁妝櫃子被韓竟一刀給劈壞了,陳翠花哭都不想哭了,起身,惡狠狠看着孟寧,“你到底想幹什麽!”

孟寧慢悠悠走到衣櫃前,不答反問,“大嫂,你這裏面是真沒錢了嗎?”

陳翠花一下子都慌了,她剛剛放錢的時候,沒有掖的很裏面。

她怕孟寧把她櫃子裏最後二十塊錢也給拿走!

“你別動我櫃子!”陳翠花俨然已經癫狂,手在空中亂撓,試圖想往孟寧的方向撲去。

卻被韓力跟大寶在身後緊緊拽着。

韓力遠比陳翠花知道韓竟的性子,看着人模人樣,其實骨子裏比誰都混。

當初,六叔公最終決定讓韓竟去參軍,也是為了怕他這麽好的苗子,誤入歧途,走錯路。

韓力語氣疲憊至極,卻試着第一次說着硬話,“大寶他娘,你把錢拿出來。”

陳翠花發手就撓了韓力一爪子,“你放開我!”

韓力臉上瞬間見了血,火辣辣的一片。

“放開我!那是我的!”

韓力一巴掌扇了過去,手指輕微顫抖,“你是不是非要把咱們家搞散了才罷休!”

還有一句話,韓力沒有說出來。

孟寧和韓竟是那種好招惹的人嗎?

“你是不是真的想讓他們拆了咱們家?”

陳翠花被扇倒在地上,捂着臉,趴在地面上,嚎啕大哭,哭聲嗚咽,“那是我的錢!”

韓力甩開大寶扶着他的手,捂着心口,跨過陳翠花。

陳翠花知道事情沒了轉回的餘地,哭的凄慘尖利,“那是我們養老的錢!”

韓力腳步停都不帶停的,“那是人家的錢。”

這一刻,他真是明白了,那句老話。

錢不是你的,你也莫伸手。

伸手便是啥也沒有。

他現在可不是什麽都沒有了。

娘死了,妹子嫁出去了,錢沒了,兄弟也沒了。

有個老爹,還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

真應了那句話,伸手便是啥也沒有。

—— ——

韓力在櫃子裏翻找出陳翠花之前藏在裏面的兩張大團結。

他拿出,遞給孟寧,“這錢給你們,還差多少。”

孟寧接過,“三十三。”

韓力點頭,而後喊着大兒子一起,在屋子裏四處翻找着陳翠花在其他地方所藏着的零零碎碎的錢。

桌子移開,床被掀開,瓦罐打開,被套拆開。

翻得認真且仔細。

在那個瞬間,孟寧終于在韓力身上,看見了一點點韓竟的影子。

她看向韓竟,韓竟拎着斧頭,眼睛看向窗外,下颚繃緊,神色不明。

最後,韓力艱難的給孟寧找出了五塊三毛七分。

而且其中大部分還都是一毛兩毛的毛票,外加一小堆的硬幣。

韓力有些不好意思,說的誠懇,“我給你們打個條吧,剩下的錢,我們一定會還的。”

—— ——

将近兩百塊錢,能要回來這麽多,孟寧心裏其實是挺滿意的。

她也清楚,韓老娘根本不會讓陳翠花摸着家裏的一分錢。

陳翠花這一年來,也根本不可能不動韓竟寄過來的一分錢。

正因為知道,所以才無驚無喜。

她可以像搬空韓老娘屋子那樣搬空韓力的屋子,或者幹脆拿着斧頭亂砸一通。

反正他們為刀俎,占據上風。

但她并沒有做。

她站在韓竟身邊,感受的不僅是從窗外吹進來的風帶着花的清香,還有韓竟的心情。

他并不高興。

如果說婚姻是一場修行,那麽一定是兩個人的修行。

在修行伊始,孟寧并不想在韓竟心裏留下一根關于韓力的刺。

韓力不值得,也不配。

孟寧把這個決定權交還給韓竟手裏,“大哥,這是你們兄弟的事,我不參與。韓竟怎麽決定,我都沒意見。”

韓竟側頭,看向孟寧,陽光照在她臉上,白裏透光,似能看清她臉上那根小小的絨毛。

孟寧并沒有看他,依舊看着韓力,“不過,大哥,我還有一件事需要做。希望你別太介意。”

韓竟幾乎瞬間便明白了孟寧想做什麽。

—— ——

畢竟剛被韓竟打過一架,韓力有點站不住,被大寶扶着坐在椅子上。

中午也沒吃飯,腦子有些缺氧。

他實在想不出孟寧要做什麽,他們屋子還有什麽值得孟寧霍霍的。

“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反正,他也攔不住。

孟寧本也就是禮貌性地問了句,韓力同不同意,她其實都會這麽做。

得到想要的答複,她走至衣櫃旁,而後大張着胳膊,抱起衣櫃裏放着的所有衣服。

隔着院子裏的窗戶,一股腦的扔了出去。

“二弟妹,你這是要做什麽?”韓力感覺自己傷口在隐隐作痛。

孟寧置之不理,而後卷起炕上的被褥連帶被子,塞在了窗戶口。

東西太多,卡在窗戶口。

韓竟幫着她推了一下,才給翻騰出去。

所有人都猜不透孟寧的想法,陳翠花更是覺得孟寧相逢像瘋了一樣。

她從地上爬起來,罵着孟寧,喊着大寶,便要去外面拾衣服。

孟寧厲聲,“攔着他們!”

—— ——

韓竟堵在門口猶如一堵牆,所有人都出不去。

孟寧拿起桌子上的火柴,慢慢點燃了桌子上的蠟燭,“大嫂,我剛剛給你說過,我這人最喜歡以牙還牙,你還記着吧?”

陳翠花以為孟寧要點他們家的房子,搶完他們家的錢,再一把火燒死他們。

她打着哆嗦,在那瞬間感到了極大的惶恐,“你,你想要幹什麽?”

蠟燭點燃,孟寧吹滅火柴,端起蠟燭,微弱的燭光在半空中搖曳。

“你當初是怎麽對晨晨的?”

孟寧似在回想,“衣服全拿走?”

陳翠花咽了咽口水,孟寧到底是想要幹什麽?

“不讓她上床睡覺?”

陳翠花心中湧上不好的想法,被韓竟堵在後面,動也動不了,“誤、誤會,都是誤會。”

“誤會?”孟寧拿着蠟燭走到窗邊,看着地上滾得一片衣服被褥,扔了手中的蠟燭。

而後,看向陳翠花,嫣然一笑,“确實都是誤會。”

—— ——

在孟寧扔下蠟燭的那瞬間,韓竟便沖出去抱來了院子裏水缸。

陳翠花等人緊随其後,奔向火源升起的地方。

“啊!我的衣服!”陳翠花幾乎要昏過去。

這燒起來的是他們家人所有的衣服!

沒了這些衣服,他們今天冬天該怎麽過得下去!

還有那床她攢了很多年才攢夠的棉花、新制成的棉花被子!

衣服被褥都是極易着火,往往是一個燒着一個,火勢瞬間便起來了。

陳翠花被韓力死死拽着,親眼見着她多年的攢下的布料棉被毀于一旦。

韓竟看着火苗,看着勢頭不對,便撲滅了還未燃起來的大火。

“孟寧,我殺了你!”

陳翠花幾乎要掙脫韓力的束縛,撲着孟寧過來,恨意滔天,撕心裂肺。

孟寧拿着缸子裏的勺子狀的挖勺,挖了一勺水,迎面澆在陳翠花臉上。

“大嫂,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曾經這麽對過晨晨。”

挖勺被孟寧摔在地上,發出清脆一聲響聲。

迎着韓力等人不滿,甚至怨恨。

孟寧神色冷淡,“而你們都是曾經的旁觀者,甚至是利益既得者。”

—— ——

他們這麽大年紀的人,尚且知道一件衣服無法避冬。

沒有被褥,無法安睡。

那為什麽當初為什麽對晨晨卻能這麽狠得下心?

他們這麽大年紀的人,沒有衣物,沒有被褥,可以去借,可以去做。

那晨晨那麽小的孩子,在那個時候,又能做得了什麽呢?

怕不是只有聽話聽話再聽話,忍着受着與餓着。

—— ——

那種巴結讨好與無助忍耐的日子,孟寧自己經歷過,也忍受過。

知道有多痛苦,所以更加看不慣這種只能把自己情緒發洩在弱小者身上的畜生。

也才會更加心疼晨晨。

—— ——

窗戶旁悄咪咪地探出兩個挨在一起的小腦袋。

冬冬看的很解氣,一臉驕傲對晨晨說,“看吧,我就告訴你了,我姐姐很厲害的,以後不會再有人會欺負你了!我們都會保護你的!”

晨晨感受到陽光偷偷從他們開的窗戶縫隙照進來,照在她臉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她笑彎起眼睛,小腦袋用力地點了點頭,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嗯!”

媽媽很厲害,她也要做個厲害的寶貝。

跟小舅舅一起,勇敢地保護媽媽!

—— ——

孟寧先一步從院子裏回來,屋子裏兩個小孩挨在一起,躺在炕上,呼呼大睡。

她笑着給兩個孩子脫掉外套,摸摸小手小腳的溫度,也沒喊他們。

而是坐在桌子旁,把這兩天收到的錢整理一下,放進小包包裏。

沒幾分鐘,韓竟走進來。

孟寧正在整理錢,十塊的五塊的,兩塊的一塊的,分類放好。

并不避着韓竟。

韓竟坐在她對面,推過來一張紙條。

孟寧抽空看了眼,竟然是一張借條,上面還蓋着韓力的指印子。

坦白說,孟寧有點意外。

她還以為韓竟會不要了。

許是她眼中的詫異表現得過于明顯,韓竟輕咳一聲。

“既是沒關系,那還是算的清楚一些。”

孟寧拿出小皮筋綁好手裏的錢,接過借條,聽出韓竟意思。

這算是與韓力徹底斷了關系。

—— ——

“小時候,大哥其實對我不差。”

韓竟看着孟寧纖細白嫩手指翻着錢幣,明明是那麽俗氣的動作,偏被她做的這麽賞心悅目。

“那時候,我和大妹都還很小。大哥護着我們,沒少受我爹後娶的娘折磨。”

想起韓老娘的性子,孟寧也猜的到,早年他們兄弟幾人過得都不會很舒心。

韓力這個窩囊的性子也不會是一天形成,說不準早在韓老娘那時候,就被□□形成了。

“我沒當兵之前挺混的,也混日子,喜歡聽村裏莊稼漢吹牛,說的是山上老樹上挂的有蜂蜜。”韓竟不知怎麽想到了這,“那時候,年紀小,憋着一股氣上了山。确實看見樹上高挂着的蜂巢,想起村裏人說的話,拿起石頭砸了過去。”

孟寧聽着只笑,眉眼彎成月牙,沒想到韓竟之前還做過這種傻事。

“後來呢?”

“後來?”韓竟似想了下,“蜂巢沒掉,蜜蜂飛出來一些,追着我咬。”

“活該。”

“對,是挺活該的。”韓竟眉眼不見笑意,“只是,蜜蜂也沒咬在我身上,我大哥跟着我一起來的。蜜蜂飛過來的時候,他護着我。”

孟寧笑容一凝,有些不明白韓竟的意思。

聰明的沒有搭話。

韓竟其實也沒有什麽想說的,有,或許也只是一句。

“寧寧,我之前是有過一個對我很好的大哥。”

所以,才那麽放心把晨晨交給他。

—— ——

孟寧輕輕把自己小手放在韓竟手背上,桃花眼彎彎,閃着笑意,“韓同志,你還有我們呀。”

韓竟低眸,嬌俏似水的桃花眼閃過狐貍般的狡黠。

只聽,她嬌嬌的道,

“只要韓同志不犯什麽不可原諒的錯誤,我們是都不會離開你的呀。”

韓竟想來冷峻的眉眼似融化了般,劃過幾分柔和。

不過一瞬,又悄然不見。

韓竟臉色變得太快,孟寧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只見,他扣着自己的右手腕,捏了捏。

孟寧拎斧頭的時候扭了下,有些吃痛。

韓竟冷聲道,“上藥。”

孟寧:“.......”

果然是錯覺。

—— ——

晚上,孟寧做飯,照例沒有做韓力一家人。

非但沒做,還如上午般,把屬于他們自己,不本該出現在廚房的油面糖之類全部收了回去。

韓竟沒有吭聲。

陳翠花不知道是教訓吃的夠多了,還是韓力怎麽樣跟她商量。

反正晚上孟寧吃飯的時候,他們那邊一片安靜,除了隐隐約約傳來小寶想吃肉的哭喊聲。

孟寧這邊吃完飯,韓竟刷完鍋。

陳翠花他們才敢從屋子裏出來,摸到廚房,裏面非但沒有孟寧他們吃的米飯細糧和臘肉,甚至連早起做飯剩下的野菜都沒有,只剩下幾個紅薯。

後院裏倒是有些白菜蘿蔔,可那都還是沒長大的。

陳翠花可不像孟寧那般大方,摘了顆沒長成的小白菜,洗洗便做飯。

那都是留着過冬的食材。

最後,沒辦法,陳翠花也只能蒸了幾個紅薯,一人一個在院子裏分着吃了。

韓老娘哪舍得把大紅薯放廚房,擱的都是那些小滴滴的小紅薯。

別說是韓力陳翠花這樣的大人,就是小寶,這樣的小孩子,一個小紅薯,那也是吃不飽的。

吃不飽,小寶在院子裏哭餓,韓力默不作聲把手裏的紅薯遞給小寶。

小寶接過,三兩口吃完,又哭起來,還試圖搶陳翠花的紅薯。

陳翠花沒忍住,又想起上午小寶幹的好事。

孟寧怎麽知道晨晨怎麽過的生活?

還不都是小寶貪吃嘴快說的嗎?

家裏錢也沒了,被子也沒了,衣服也沒了,什麽都沒了,都是小寶害的!

陳翠花越想越氣憤,沒忍住,抓過小寶打了一頓。

院子裏霎時響起陣陣打孩子的罵聲與小寶搶天哭地的喊聲。

—— ——

韓竟站在窗戶前,無聲看着這一切。

孟寧哄兩個孩子上床看識字冊,想了想,還是走到韓竟身邊。

也站在窗戶口。

窗戶沒關嚴,風不斷地從下面鑽過來,帶來陣陣夜晚涼意。

孟寧站了一會兒,身子都有些涼,才緩緩開口。

“韓竟,你別怪我心狠。”

“晨晨之前也是這麽過來的。他們只過了一天,便覺得天塌了。可晨晨卻這樣過了一年。”

孟寧像是很有經驗般道,“對這種人,你不夠狠,他們根本不會怕你。”

“你只有比他們更狠,他們才會足夠的安分。”

韓竟關了窗戶,注視着她,“孟寧,你之前也是這麽過來的嗎?”

作者有話說:

文中行為僅限于文中,切勿聯系實際、

鞠躬,感謝

另,五千字啦~

零點更新含在裏面啦~

零點不更啦~小可愛們,明天見哦~

再次鞠躬,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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