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沒事,還行
轟隆——
驚雷如神明擲出之矛,貫穿蒼穹,撕裂昏黑天幕,傾洩一瞬間的白晝。
荒野雷霆,雨聲轟鳴。紀眠偏頭,輕聲道:“打雷了。”
首都星的天氣經過星網調控,總是溫和日麗的明媚,就算下雨,也是不輕不重、輕飄飄營造氛圍般的雨。
這樣的暴雨,他在首都星只見過幾次,次次都難以忘記。
楚時野系着圍裙站在竈臺前,聞言走過去,拉上窗簾。
“不要怕,”他道,“打雷只會劈壞人。”
紀眠微微一默,沒忍住噗嗤一笑:“你好像在哄小孩子。”
楚時野:“小時候,父親就是這麽哄我的。”
他口中的父親當然不是從未見過的親生父親,而是他的老師,也是他的養父。
紀眠捧起水杯:“他對你真的很好。”
楚時野點點頭,拿起炒菜的鍋鏟。
“然後怎麽辦?”
紀眠:“先放油,不要像剛才一樣,往空鍋裏撒鹽。”
楚時野依言照做。
紀眠:“啊,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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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沒關系,總之,先把肉放下去炸一炸……記得翻面,動作要快。”
楚時野面色冷靜,提起筷子猶如手術般精準嚴肅。
紀眠湊近觀察:“你的手很穩。”
楚時野:“習慣了。”
紀眠:也是,畢竟他晚上經常制作那些複雜的小玩意。
楚時野:畢竟,他經常肢解荒野上的野獸屍體。
肉排在油鍋裏煎炸,散發微焦的肉香。紀眠道:“似乎比剛才好很多,現在準備撒點調料……嗯?只要一點點就可以!”
“等等,你是不是忘了翻那幾塊肉。啊,糊了。”
“不要加水,加水也不能拯救死掉的肉哦。”
“想做成湯嗎……也行,也許我們可以做一道新菜。”
“不要胡蘿蔔,謝謝,我最讨厭胡蘿蔔。”
一通忙活之後,一鍋煎炸肉排炖番茄湯被端上餐桌,黑的紅的色彩缤紛,一看就很美味。
就是味道聞起來有哪裏不太對。
紀眠:還好,至少沒有冒泡泡。而且他現在身體已經恢複了,所以……應該沒關系。
他默默端起碗,喝了一口。
楚時野眼含一點小期待:“怎麽樣?”
紀眠:“……”
他靜靜地放下筷子。
一眨不眨地望着楚時野。
楚時野:“……”
楚時野嘆氣:“知道了。”
他悶頭喝了一口湯。
不好不壞,似乎和以前他做的味道沒有區別。
……不對,或許就是和以前的味道沒有區別,才是最大的問題。
紀眠默默推過來一盤自己炒的菜。
楚時野再夾一筷子。
真好吃。
兩種味道同時出現,如此強烈的對比,楚時野忽然發覺原來自己做的菜……确實很讓人沉默。
面前的Alpha好像受到極大的打擊,紀眠的聲音輕而溫和:“沒關系。”
“反正之後還有時間,我們可以多試幾次。”
楚時野擡眼:“可以嗎?”
“當然,”紀眠道,“我肯定會教好你的。”
楚時野小聲道:“謝謝。”
他無言幾秒,又冒出一句話:“之前,只有父親會這麽耐心地教我。”
楚時野仿佛陷入某段回憶,紀眠道:“要是你願意的話,可以和我說一說那時候的事情嗎?”
楚時野目光微凝。
在他面前,年輕男子托着下颌,眼帶輕淺笑意地回望他。
……這是第一次,有人願意坐在他的面前,認真地傾聽他說話。
楚時野聽見一聲很輕的嘆息,那是他心底的聲音。
“我的過去……都是一些很久遠的事情了。”
從他記事起,就清楚自己是個被親生父母抛棄的孩子。他的養父雖然從未隐瞞他,但也待他如自己的親子。
只是,父親早年因為一場事故落下傷病,收養他并不容易,還因為他的存在,要比之前更勞累地工作,一次次耗空自己的身體。
年幼時最深刻的記憶,就是父親咳嗽着遞給他一疊皺巴巴的工資,他攥緊那點散鈔,一個人跑到城裏,去換他們接下來一周的物資。
城裏總有很多和他年齡一樣的孩子,他們無憂無慮,無需肩負生活的重擔,身邊也都有父母和朋友陪伴。
而他總是穿着破爛且不合身的短衣,在孩子堆裏并不合群,也受過很多冷眼——所以,他的童年并沒有同伴和玩偶,只有這間小小的屋子、夜晚昏黃的燈光下,父親佝偻的背影。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
他依然擁有一個遮風擋雨的小家,擁有一個雖然沒有血緣、卻如同父親一般的存在,為他撐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年幼時,他無比期待成年,期待自己能夠早點接過父親肩上的重擔,就像父親為他做的那樣,撐起這個小家。
然而,他的父親并沒有等到他的成年。
收養他之前,因為一場變故,他的父親落下重傷,久病纏身。
後來,也是因為一場相似的變故,他的父親躺在床上,緊緊握住他的手,和他說,抱歉。
從那以後,父親再也沒有睜過眼。
過往的記憶如沉重之水拖人沉溺,楚時野閉上眼睛,睜眼回到現實。
有些話依然躺在他的心底,沒有說出。
只是,雖然只有部分的心聲被吐露,過去的歲月裏,他的那點心聲也從未有第二個人聽見。
紀眠起身,走到楚時野身邊,伸手。
楚時野看着他。
“抱一下。”
紀眠微笑。
“也許對你來說已經很遲,但是,這是我想做的。”
楚時野微怔一下,緩緩擡起手臂。
這是一個輕柔的、滿是安慰的擁抱。
盡管很短暫,卻讓他想起小時候一次發燒,父親背着他穿過風雪,一步一步走向遠處的醫院。
楚時野垂下腦袋。
父親的葬禮,是他一個人完成的。
自從父親去世後,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是一個人生活,一個人掙紮在這顆廢土般的星球,被塵土掩埋。偶爾仰頭想要喘.息,望見的卻只有晦暗而無希望的天空。
他如溺水之人,沉墜于深潭而無法上岸。岸邊的人只是冷眼旁觀,放聲嘲笑。
他是最低等的E級精神力,甚至沒有自己的精神體,不過是一個廢物,一個笑話——這樣的話語,曾一遍又一遍地伴随那些人的笑聲,刺進他的耳裏。
他并不害怕忍受孤獨,只是有時候,長久的孤獨會讓他想起,曾經的他也并非孤單一人。
他并不害怕嘲笑,只是,當他的聲音無法穿透那厚重的屏障,他只能選擇沉默,而後愈發沉默。
現在……有那麽一個人,如長夜隕墜的一顆星星,降落于他的身邊。
蘇瀾從不在乎他的孤僻沉默,也不在乎他低微的精神力。
“你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沒關系,我一定可以幫你重新喚醒你的精神體。”
這個人說過的溫柔話語依然停落在他的心上,刻下微燙的痕跡。如灰燼間一簇小小的火星,閃爍不滅。
……所以,為什麽蘇瀾不在乎他的卑微?
為什麽只有蘇瀾一個人?
楚時野偏頭,靜靜地凝望紀眠。
盡管他并不清楚原因,但他知道,蘇瀾是特殊的。
哪怕很快就要分別,他也會記住這份特殊,一點一點,永遠刻在自己心間。
……
睡前,紀眠對楚時野招招手。
楚時野猶豫一下,被紀眠揪住衣角,一點點拽到自己身邊。
今天的精神疏導一如既往,紀眠神思凝聚,意識随着星點光芒深入楚時野的精神世界。
楚時野的精神世界如一片茫茫沙漠,他跋涉于沙漠之間,尋不到代表生機的綠洲。
沒過多久,紀眠延伸的思緒停住。
無邊鋪展的沙漠突兀地截斷,一道清晰的邊界橫亘于他腳下,再往前,沙漠消失,只剩下不見底的深淵。
紀眠微訝:怎麽會這樣?
作為曾經的S級輔助系能力者,他也為一些精神力受損的能力者做過疏導,可是,這種情況他還是第一次遇見。
紀眠凝望那片深淵,深沉的黑暗仿佛來自地獄之底,肆無忌憚地張揚延伸。不知其深,不知其廣,對視稍久,似乎連他也要吞噬。
這居然是存在于楚時野的精神世界的景象。
難道楚時野的精神力曾經嚴重受損?還是……
紀眠眼眸沉凝。
如果他能召喚出精神體,也許就可以很輕松地探查這片深淵。
但是現在,他的精神體就和過去的兩年一樣,從未回應過他。
不過,還有一種辦法。
紀眠踏前一步。
他的意識直線墜入深淵,似要以一己之力,撕裂這片不見底的黑暗。
——下一秒,現實中的他吐出一口血,刺目的紅沾染蒼白的肌膚。
楚時野:“!!!”
楚時野當場色變,抓住紀眠手臂。
紀眠捂住嘴,鮮血自指間溢出,他看了楚時野一眼,道:“沒事,我很好。”
話音未落,又咳出一口血。
直接暈了過去。
楚時野:“……”
楚時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