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有病就去治
嘩啦——
暴雨如注, 泥濘橫流,卻灌不進亮起火光的山洞。
寬大的葉片擋在山洞門口,因為收集了很多, 厚厚地疊在一起, 形成一堵擋風牆。
紀橙依然不太放心,湊過去檢查一下,确保沒有風漏進山洞裏面。
山洞左側的角落裏,紀眠安靜地垂着眼睫, 濕透的身上披着一件單薄的外衣, 火光下的臉龐毫無血色, 一言不發。
滴答,滴答。
濕淋淋的墨發落下水滴, 盡管靠近篝火,但要烤幹, 似乎也要等待一段時間。
紀橙盤腿坐在篝火邊, 小心翼翼地道:“哥,你再坐近一點吧, 烤着火會暖和很多。”
紀眠沒有說話。
紀橙讪讪地閉嘴,拿起一根木棍, 将篝火往紀眠那邊撥了撥。
山洞是紀橙找到的, 他之前就待在這裏, 似乎已經有段時間。山洞內側用柔軟的草葉鋪成一張床,還有一些幹燥的木頭。
至于怎麽生的火——他身上帶着一根指節粗細的金屬細管,按動開關,火焰噴出, 凝聚成一米長的火刃。
當然, 也可以調節模式, 放出強烈電流,變成電擊器。
這是一種防身的小道具,結果到這裏,變成了好用的生火道具。
篝火噼啪作響,紀橙偷瞄紀眠。
剛才一片混亂,他只是覺得他哥的狀态好像不是很好,現在偷偷觀察,才驚覺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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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橙:“哥!你的手!”
之前,紀眠是撐着拐杖一路過來的。
作為拐杖的鐵管一頭被壓扁,邊緣鋒利。而紀眠的手掌,已經被那鋒利的邊緣割破,鮮血淋漓。
鮮血染紅蒼白指尖,一滴一滴,濺開森然的血花。
紀橙沖過去,在自己身上左掏右掏,掏出一個小方盒。
那是一種簡單的治療儀。
防身道具、治療儀,他身上只剩下這兩樣東西。
紀橙将治療儀放在紀眠面前,小方盒自動打開,滴溜溜浮在半空,向四方射出光束。
微光照落紀眠身上,紀橙一眨不眨地觀察紀眠臉色。
啪嗒。
幾秒後,治療儀失去光芒,掉在地上。
紀眠的臉龐依然蒼白,毫無好轉跡象。只有手掌間的傷,勉強止血。
紀橙一悚,這說明他哥身上的傷很嚴重,僅靠這個簡易治療儀,根本沒什麽效果。
他當即湊過去,想檢查紀眠的傷勢,卻被那只修長染血的手,輕輕擋開。
動作很輕,因為紀眠根本沒什麽力氣。
但那樣的姿态,卻是毫無回轉的拒絕。
紀橙僵住。
紀眠眼睛輕阖,閉目養神。
卻從未看紀橙一眼。
紀橙忽然想起來,重逢之後,紀眠只對他說過一句話。
“你的通訊器呢?”
“碎,碎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他哥甚至沒多問一句怎麽碎的,更沒問他為什麽不在家裏,而是淪落到了這裏。
……他哥根本不想理他。
意識到這個事實,紀橙一屁股坐在地上,有點垂頭喪氣。
幾秒後,他小聲地開口:“我……我本來是出來找你的,誰知道在第三星系遇到了星暴,飛船壞了,被迫降落在這裏。”
星暴,穿梭在各大星系間的亂流,類似于舊地球時代的沙塵暴。
他駕駛的是一艘單人小型飛艇,造價昂貴,速度一流,本來可以逃過星暴……但是,他出發前忘記檢查燃料了。
缺乏燃料,失去動能的飛艇迷失在星暴裏,被卷到這顆星球。
這是第三星系一顆無人荒星,沒有信號,通訊器也在迫降時摔碎,只能等待外界支援。
他從飛艇裏搬了些食物,不到一天就吃完了。
因為出發的時候沒帶什麽東西,現在,他的身上也只剩下那個防身道具,和治療儀。
紀橙說完,又偷瞄紀眠反應。
紀眠依然毫無反應。
紀橙更垂頭喪氣了。
實際上,紀眠知道紀橙在說話,但現在的他耳邊嗡鳴,根本聽不清楚。
他在想楚時野。
那個時候,如果沒有楚時野把他從荒野背回家中,或許他真的會死在荒野上。
不知道楚時野現在怎麽樣了。
和他一樣流落荒野,還是……
……無論如何,楚時野絕不會出事。
他相信他。
紀橙蹲在紀眠旁邊,他不清楚紀眠此刻的想法,只是越蹲越難受。
完了,哥肯定不想理他了。
不過……這也是他活該。
紀橙抱住腦袋,思緒飄走,想起一些往事。
多年前,他被父親帶回家裏的時候,只有父親一人清楚他的身份,對外只稱他為家裏的傭人。
他不明白父親為什麽要這麽對他,也曾委屈地詢問過很多次,父親只是讓他耐心一點,再忍耐一段時間。
那時,紀家的很多人真的以為他只是個新來的傭人,總是欺負他,暗地裏各種排擠。
也是在那裏,他見到了他的哥哥,紀眠。
他同父異母的哥哥,生來即是S級精神力的天才,就連母親也是顯赫家族的長女……是他和他的母親,完全無法比拟的存在。
但是,這樣優秀的哥哥,卻被他們共同的父親蒙在鼓裏。
這是他作為傭人、作為紀家家主的兒子卻要向紀家其他人低頭時,心底唯一的安慰。
就算你比我優秀很多很多,我也和你一樣,是父親的孩子。
甚至,父親瞞着你,不告訴你……所以,我和你不一樣。
這樣的念頭總能給他帶來一些說不出的快意,可是沒多久,這些快意就消散了。
因為他發現,紀家唯一對他報有善意的,竟然是他的哥哥紀眠。
那些人欺負他的時候,是紀眠護着他,照顧他,不許其他人動他。
很長一段時間裏,在那個偌大的紀家,紀眠是唯一給予他善意和溫暖的人——哪怕當時,紀眠并不知道他是自己弟弟。
這樣的溫暖,甚至連父親都不曾給過他。
這讓他幾乎不敢面對哥哥,他甚至有想過,要不然就一直做個傭人,反正哥哥會對他很好。
但是一切,最終還是在某個節點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那一天,父親牽着他的手,在紀家當衆宣稱,他是自己的兒子。
周圍人一瞬間奉承和讨好的眼神讓他喜不自勝,好像一下子,他也和他的哥哥一樣,光環加身,高高居于雲端。
他忍不住擡頭去看哥哥的神情,猜測自己會看到驚訝、憤怒、還是難過……然而,從哥哥的眼底,他窺探不見任何情緒。
那是一片幽深的寒潭,深不見底,還沒觸碰到潭水,便已覺冰冷刺骨。
他像是被刺傷一般,下意識躲開了那樣的眼神。
再後來,哥哥的母親,那位溫柔美麗的女人一病不起。父親也将他的母親正式接到家裏,和他們一起生活。
他成為了紀家真正的兒子,他的母親,也真正成為紀家的“二夫人”。
而他的哥哥,卻再也沒有回頭,再也沒有看過他一眼。
母親到來之後,和他說過很多很多。他才知道,原來父親并不喜歡哥哥的母親,父親真正深愛的,只有他和他的母親。
也許是因為母親的話語,也許是父親的态度……之後的數年裏,他也刻意地針對過紀眠,将對方視為争奪父親的仇人,與之針鋒相對。
那些曾經由紀眠給予他的善意、溫暖,好像在一夕之間,都被他抛在腦後。
或者說,因為已經擁有得夠多,所以他覺得自己不再需要。
又或者說,因為紀眠從S級跌落為B級,他們之間的差距不再如同天塹,他也終于不用從心底卑微地仰視對方,而是可以站在高處,居高臨下地俯瞰。
父愛,母愛,紀家,都會是他的,紀眠再也無法與他相争。
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抱有這樣的想法,如同魔障一般,對此深信不疑。
可是後來有一天,紀眠走了。
他聽到傭人的話,推開紀眠的房間,屋子裏空蕩蕩的,一切都在,卻什麽都不在。
那個時候他還心想,反正那個人總會回來的,沒關系。
——然而,也就是那一天,飛艇無端墜毀的消息從他母親的口中輕描淡寫地飄出,落在他和父親的餐桌上。
他捏着刀叉的手頓在半空,耳邊轟鳴,大腦一片空白。
父親說了什麽,他已經聽不清了。
直到那時,他才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真正失去了什麽。
……
不知不覺間,紀橙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
這些想法原本都憋在他的心裏,可是,也許是為了給自己辯解,也許只是想單純地澄清什麽,總之,他斷斷續續地說了出來。
哪怕紀眠再聽不清,那些話語也一陣陣鑽進他的耳中,攪得大腦昏沉混亂。
他只好留心聽了一會,發現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廢話。
忍了忍,終于沒忍住,冷冷開口:“你有病嗎?有病就去治。”
“我和你沒關系,也不想有關系。”
紀橙:“……”
紀橙被這兩句話說得眼睛刷一下紅了,眼淚汪汪。
紀眠在這時撐着山壁,踉跄着站起。
紀橙:“哥!哥你要去哪裏?!”
紀眠一言不發,眼眸冰冷,徑直向外走去。
看那樣子,居然是打算不留在這裏了。
紀橙頓時就慌了,一下子撲上去抱住紀眠手臂:“哥!我錯了哥!你別走,你別抛下我!我真的知道錯了……”
然而,因為過于驚慌,一心只想拽着他哥回來,紀橙幾乎忽視了紀眠的身體狀況,忘記現在的他根本經不起折騰。
紀眠被紀橙扯了兩下,眼前一陣昏黑眩暈,暗道不好。
“你……”
一句話還沒說完,紀眠身體失衡,視野徹底被黑暗吞沒。
失去意識之前,他只有一個想法。
……他想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