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兩道聲音,在耳邊心裏同時作響。

孟寧愣了下,尤為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只是下一秒,江永邺暴怒的聲音在車廂內回旋震蕩,“你最起碼也找個好聽點兒的理由,乖的?——這算是哪門子擇偶标準?”

“……”

車子駛入江宅,江澤洲解開安全帶,下車,進屋。

室內和室外是兩個世界,冷氣氤氲,掃去初夏燥熱帶來的煩悶。

江澤洲語氣無奈:“沒騙您。”

江永邺默了幾秒,似是終于相信了他的說辭,而後又憂愁道:“我看着每個姑娘都挺乖的。”

江澤洲眼波無瀾,“我還是那句話,別瞎費工夫,我不會去的。”

說完,他轉身上樓,不顧身後,江永邺的不滿情緒。

江永邺鼻息裏哼哼一聲,似是認清現實:“算了,我不管了。”

孟寧聞言,勾了勾唇角,無聲地笑。

笑完後,她說:“江叔叔,我先上去給小江上課了。”

她提步上樓,漫長的廊道,她盯着江澤洲的身影,唇畔處的笑,漸漸收起。

眼前的江澤洲,和記憶裏的江澤洲像,又不像。

還是那張臉,只是眉宇間褪去少年的青澀感,多了幾分凜冽的冷感。

身上的衣服從附中的校服換成了高定西裝,量身定制的西裝,勾勒出他硬朗筆挺的身姿,寬肩窄腰,難得的衣架子身材。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江澤洲早已不是當初學校裏的清冷少年,如今,他是南城名流,是衆人口中的商界貴公子。

身份地位,衣着打扮,俨然與多年前不同。

只是沒想到。

他喜歡的類型,一成不變。

還是乖乖女。

活絡的思緒如夜晚游螢浮蕩開,孟寧推開江渝汀練琴的房間門,門甫一推開,落地窗外天光明晰,窸窣樹梢将光剪碎,斑駁落在她的臉上。

她臉上的光影明暗,有一剎那,她游離的思緒定格在回憶裏的某個時間節點。

……

喜歡江澤洲這件事,孟寧一直做得很安靜。

學校裏追江澤洲的女生很多,但每一個都是一樣的結局,被他拒之千裏。

後來,有傳言說,江澤洲喜歡乖乖女類型的女生。

沈明枝拿着鏡子照着孟寧的臉,“我怎麽看,都覺得江澤洲喜歡的是你這種類型的女生。”

孟寧笑:“少胡說了,而且都說了,那是傳言,不能當真的。”

沈明枝:“誰說那是傳言?”

孟寧一愣。

沈明枝從口袋裏掏了只唇釉,對着巴掌大小的鏡子塗抹,塗好後,她抿了抿唇。鏡子一拿開,映入眼簾的,是孟寧巴巴盯着她的臉。

像極了等主人回家的小貓。

沈明枝不逗她了,“周楊說的,他的話你覺得是真的還是假的?”

孟寧遲疑幾秒,“但周楊……”

周楊是江澤洲從小玩到大的好哥們。

江澤洲是好學生的代表,而周楊,則是壞學生的典型。他高三,卻成天往高一高二的教學樓跑,身邊的女孩兒,一茬接一茬地換。

他似是天生風流骨,一個眼神就能把女孩子的心給勾走。

最近,他身邊的女孩兒,是沈明枝。

好幾次,孟寧在琴房撞見他和沈明枝待在一塊兒。

琴房門未關嚴,她聽到裏面傳出的女生嬌嗔,以及男生故意逗她笑的話語。聲調懶洋洋的,語氣暧昧的,就連在琴房外的她,都跟着變得輕飄飄了。

其實有個問題,孟寧一直沒問,今兒個借機問了出來,“你和周楊學長,在一起了?”

沈明枝:“你想什麽呢,我倆就是一塊兒玩。”

見到孟寧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氣,沈明枝笑,“你不喜歡他啊?”

孟寧:“也不是。”

“那是什麽?”

她糾結了會兒,才說,“我就是覺得,他這人挺不靠譜的。”

他不愛說漂亮話,只是随口一句都寫盡風花雪月。

但不能因此說周楊是壞人。

孟寧思前想後,用“不靠譜”這仨字兒來形容周楊。

猜到她口中的“不靠譜”指的是什麽,沈明枝撐着下巴,懶聲道,“他是喜歡說些有的沒的,但他有一點兒好,不說謊。更何況事關江澤洲——”

說到這,沈明枝頓了下,“其實江澤洲不太喜歡自己的事兒被人到處說,我也是無意中聽到的。”

孟寧抿了抿唇,“哦。”

沈明枝頓覺好笑:“哦是什麽意思?”

孟寧:“就,他喜歡乖乖女,挺好的。”

沈明枝快被她氣死,“我是讓你來評判他喜好的嗎?”她随手拿了本書,很輕地拍了下孟寧的額頭,“你看,他喜歡乖乖女,你正好也是這一款的,你這不去表白試試?”

孟寧淡淡地“嗯”了聲,随後又說:“還是算了吧。”

沈明枝:“你不是喜歡他嗎,為什麽算了?”

孟寧揚着張笑臉,臉上絨毛都浸在溫和的秋日裏,那張被同學們稱作為“初戀臉”的臉蛋上,竟然浮現出自卑情緒,“我就是覺得,我配不上他。”

沈明枝:“怎麽可能?”

孟寧卻堅持,“他那麽優秀,怎麽可能會喜歡我啊?”

十幾歲的少年少女們,心境截然不同。

男孩子的喜歡,是意氣風發的,是恣肆張揚的;

而女孩子的心動,随之而來的,是自卑與怯懦。

向來巧舌如簧的沈明枝,第一次啞口無言,只低低地嘆了口氣,“寧寧,你讓我試試吧。”

孟寧困惑地望着她,“試什麽?”

沈明枝隐晦地笑了下,“過陣子你就知道了。”

不到一周,孟寧就知道了沈明枝口中的“試試”,是什麽意思了。

那是一個晚秋傍晚,火燒雲熱烈明豔。

孟寧在琴房裏練琴,驀地,門被人推開,來人大咧咧地,似是沒想到裏面有人,有些詫異地盯着她。

還是孟寧先和他打招呼,“學長,你找枝枝嗎?”

是周楊。

周楊聞言,挑眉:“你是沈明枝的好朋友,孟……什麽?”

“孟寧。”她提醒。

“對對對,孟寧,”分明上一秒才重複她的名字,下一秒,周楊給她的稱呼又換了個,“學妹,你這兒就只有你吧,沒別人來了吧?”

“啊……應該吧,怎麽了?”

“沒什麽,看你孤單,給你找個伴兒。”

周楊的出現和消失,都突然且快速。

孟寧繼續練琴,眼簾一垂一擡間,門外腳步聲響起,有個人被推了進來。

嘎吱一聲,綿長又沉悶的音。

像大提琴C弦發出的音色。

孟寧轉頭去看,撞上一雙冷淡的近乎沒有任何情緒的眼裏。

窗外是半壁霞光,落在他身上,他的身影被拉長,掩蓋住她因為激動而輕顫的眼睫。

“教室門都鎖了,你就坐這兒看會兒書吧,”周楊和江澤洲說完,又對孟寧說,“小學妹,這位學長坐這坐會兒應該不打擾你吧?”

孟寧艱難地将視線偏移,到周楊身上,她說:“不打擾。”

但江澤洲卻說,“沒有空琴房?”

周楊:“有啊。”

江澤洲冷眸睨他,意思明顯。

周楊:“都鎖上了,要不你撬鎖?”

“……”

放學已經有半小時了,教學樓的各教室門都被鎖上,唯獨藝術樓還有些教室開着門。藝術生不比文化生輕松,文化課結束後,還得勤加練習。孟寧就是留校練琴的其中之一。

只是不知道周楊和江澤洲為什麽還會在學校?

但她知道,這個問題不是她該問的。

好在周楊很快就說明原因,“誰讓你嫌籃球館吵啊?今兒個你家司機又有事不來接,只能坐我家車走,這不得等我打完球嗎?或者你自己走回去,也行!”

江澤洲收回眼,“六點,準時走。”

這是答應等他的意思。

周楊:“放心,六點保準結束!”

安置妥當江澤洲,周楊便火速逃離琴房,跑去籃球館打球。

琴房裏,二人無言。江澤洲拿了條椅子坐下,和孟寧坐的位置,幾乎是琴房的對角線,也就是說——他在并不大的地方裏,選擇盡可能地遠離她。

但能和他在一個空間相處。

對她而言,已是求之不得。

“抱歉。”

江澤洲突然出聲。

孟寧:“什麽?”

江澤洲:“打擾到你練琴了。”

她說:“不會。”

不管對方是客氣,還是真心,江澤洲臉上表情都無變化。仿佛剛剛那句問話,只是一個過場,他維持着表面紳士,至于結果如何,并不重要。

之後,誰都沒開口說話。

孟寧重新拿起琴弓,練琴。

她目視琴譜,琴譜最上方,寫着曲目——《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

她深吸一口氣,沉思幾秒,進入狀态後,開始練琴。

窗外送來一陣秋風,裹挾着花香。

大提琴聲緩緩響起,音樂像是沿着耳蝸墜入靈魂深處。

她太專注,以至于沒有看到,江澤洲假寐阖着的眼,睜開。

他側頭看向她,漆黑的眸子裏,淌着驚豔之色。

一曲終了。

孟寧還沉浸在曲子裏無法自拔。

一旁,響起江澤洲的聲音:“剛剛有個音,錯了。”

孟寧:“啊?”

江澤洲:“第二樂章要結束的時候,有個音,錯了。”

孟寧皺眉:“有嗎?”

她練琴有錄下來的習慣,連忙拿起一旁錄音的手機,塞上耳機,準備聽。

正這時,一陣短促的手機鬧鈴響起。

江澤洲按了按手機。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正好是下午六點。

屏幕亮起,熄滅。

門外走廊處,響起急促的跑步聲,最後,在琴房外停下。

周楊喘着粗氣,“媽的,我沒來晚吧?”

江澤洲斂下眸間躁郁,“晚了一分鐘。”

周楊:“這也算晚?”

江澤洲:“我以為你會讓我等你到七點。”

周楊笑出聲,嗓子裏低蕩出笑,“我就應該晚點兒來的,讓你和那小學妹多待一會兒。”他這人就這樣,正經不到一分鐘。

江澤洲起身往外走,聲線無起伏,“把你那思想給我放幹淨點兒。”

“這小學妹長得挺漂亮的,而且看着就很乖,不是那種裝出來的,是真的乖。怎麽說,不正好是你喜歡的類型嗎?”周楊是了解自己這發小的喜好的,擠眉弄眼道,“你要是感興趣,我幫你追?”

走廊裏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風卷席着江澤洲的聲音,落入孟寧的耳裏。

江澤洲說:“沒興趣。”

随之一同落下的,是噼裏啪啦的雨聲。

雨勢迅猛,黑暗吞噬了整片天空,外頭世界模糊一片。

孟寧也像被裝進一個黑色箱子裏,裏面有風有雨,将她整個人淋濕。

雨水被風打入室內,也落在孟寧身上。

冰涼涼的雨絲,将她拉回現實世界。

一旁的手機嗡嗡震動,是她父親的電話,孟寧忙不疊接起,對電話那頭的父親說,“爸爸,我馬上就下來,您在校門口等我就好,我帶傘了的。”

電話挂斷,孟寧收拾好東西,然後拉開抽屜。

裏面空無一物。

不是……

……傘呢?

她昨天才放進去的啊。

她又在琴房的角角落落找了一遍,還是沒找到。

最後,她無力地下樓。

夜雨滂沱,父親上了一天的班本就很累了,還來接她,她并不想讓父親太累。思來想去,還是自己冒雨跑出去得了。

這麽想着,就到了大廳。

意外的是,樓下大廳站了兩個人。

孟寧腳步微滞。

周楊随意往外一瞥,目光抓到她,“學妹,回家啊?”

孟寧:“嗯。”

周楊很快發現她的窘迫:“沒帶傘?”

孟寧尴尬地笑了下。

周楊:“家裏人來接嗎?”

孟寧:“爸爸在校門等我。”

周楊突然眯着眼,把她全身都打量了遍,忽然說:“正好我帶了一把傘。”他舉了舉手裏的傘,不過剎那的工夫,他将拿傘塞進江澤洲的懷裏,然後整個人鑽進雨幕中。

他那懶洋洋的嗓音被雨水打的支離破碎的。

“——江澤洲,學妹沒帶傘,記得送學妹回家!”

“哦對——不用回家,送到校門就行!我在校門等你!”

天漸黑,雨勢濃。

江澤洲看着懷裏多出的一把傘,再一轉身,垂眸看着孟寧。

穿堂風呼嘯而過,孟寧擡眸看他,目光沒閃躲。

“沒帶傘?”

他突然問道,尤為平靜的語氣。

……

“外面下雨了。”

“小孟老師,外面下雨了!”

“小孟老師!”

接連好幾聲,孟寧才撿回自己的神識。

“……下雨了?”

江渝汀揉着手,眼巴巴地看着孟寧,“小孟老師,你在想什麽呢?我叫了你好幾遍,你都沒應我。”

“沒什麽。”孟寧揚起笑,“你剛剛說,要和我說一個小秘密,是什麽秘密?”

“那你得保證,你不能告訴別人。”

江渝汀伸手,小拇指豎起,示意她拉鈎。

小孩子之間的把戲。

孟寧卻很配合,“好,我不告訴別人。”

拉完鈎,江渝汀湊近她,小聲說,“我爸爸給我哥哥找了好多相親對象,他還留了那些相親對象的照片,要給我哥哥看,說我哥看了肯定會喜歡。”

從第一句話開始,孟寧臉上的笑就褪去。

“但是我偷偷地把那些照片都換了!”江渝汀驕傲地說,“我和周楊哥哥說,讓他找一些我哥哥一看就很不喜歡的女孩子照片。”

“我剛剛聽到,我爸在那兒念叨,說他怎麽覺得這些女孩子和他之前看的有點兒不一樣呢?”江渝汀笑得不停。

孟寧也跟着笑了。

江渝汀說:“小孟老師,你知道我為什麽換那些照片嗎?”

孟寧:“不知道。”

江渝汀揚了揚眉,斬釘截鐵道:“因為我想讓你當我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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