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連續四天一起上班,孟寧發現,江澤洲都會比約定好的時間,早到五分鐘。

今天也是。

七點五十五。

手機裏,天氣預報顯示下午有雨。孟寧穿好鞋,又雙腳蹬掉,踩着地板到陽臺,把陽臺的窗給關上。視線随意往外往下看,小區後門,停着輛黑色保時捷。

熟悉的停車位。

眼熟的車。

江澤洲的車。

孟寧關好窗,忙不疊跑到玄關處,穿鞋,鎖門,進電梯後,她打開手機,給江澤洲發消息:【你已經出來了嗎?】

【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到。】

最近幾天,二人都有聊天。

但都基于“明天早上幾點走”這種枯燥無味的話題。

江澤洲似乎很忙,總是消息發出去将近半小時,他才回。

今天也不例外,消息發出去,石沉大海。

黑色保時捷駕駛座的車窗降下來,露出江澤洲的臉,以及他舉起的左手,拿着耳機,貼在左耳邊。

孟寧打開副駕駛車門時,江澤洲挂斷電話,一手悠閑地放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機,浏覽消息。

驀地,他問:“你給我發消息了?”

孟寧:“嗯。”

江澤洲說:“我也剛到。”

回的是她微信裏問的內容。

孟寧疑惑:“剛到?”

江澤洲:“嗯。”

“我剛在樓上陽臺,看到你車了,難道我看錯了嗎?”困惑間,孟寧下意識仰頭,撞上江澤洲的視線。

面色使然,他不說話時有種懾人的壓迫感。

此刻,唇微抿,顯得嚴肅又疏離。

江澤洲不帶情緒的話語,在車廂裏響起:“你看錯了。”

孟寧:“看錯了嗎?”

江澤洲肯定道:“嗯。”

孟寧輕輕地點了點頭,也學着他,惜字如金地回答:“哦。”

車發動,兩側車窗升上。

早班高峰期,道路擁堵,往常,車裏都會發出孟寧吃東西的聲音。她吃東西聲音很小,三明治或是吐司,只能聽到包裝紙撕扯的聲音,咀嚼聲湮沒在她的唇齒間。喝拿鐵時,也只有吸管與塑料杯碰撞的聲音。

過了兩個紅綠燈,江澤洲終于發現異常。

那就是,她今天沒帶吃的,也沒給他帶吃的。

江澤洲不是瞎子,知道她有心讨好他。但是,她這麽給他帶早餐,她那個男朋友還是暧昧對象的,不介意嗎?

寶寶。

都叫寶寶了。

可能是異地戀吧。

他想,所以孟寧會同意坐他的車上班。

對孟寧而言,身邊應該不缺乏追求者,車鑰匙沒了,無法開車上班,有的是人争着搶着當她的免費司機。

江澤洲陷入矛盾之中。

一方面,覺得自己該及時收手,該保持适當距離;

另一方面,又願意成為她追求者裏的一個,無法慨然割舍。

心動難以尋覓,又無法克制。

又過一個紅燈路口。

江澤洲問她:“明天上班嗎?”

江澤洲的工作時間向來不固定,偶爾加班,偶爾出差,一輪項目結束,全公司放假。寬裕又忙碌的工作。

而孟寧的工作,和江澤洲的有幾分類似。

南城芭蕾舞團有別于國內其他舞團,最大的一點就是,芭蕾舞團有自己的交響樂團。交響樂團經常收到其他芭蕾舞團的邀請,為其伴奏,孟寧也經常跟着交響樂團,全國各地地跑。

沒有演出計劃時,她和普通上班族無差,打卡上班,到點下班。

最近恰好沒有任何演出。

孟寧說:“不上班。”

江澤洲淡聲:“好。”

停頓一秒,他又說,“你把你車4s店的地址和經理的電話發我。”

孟寧:“啊?”

江澤洲言簡意赅:“給你配車鑰匙。”

孟寧愣了下,很快拒絕:“不用,我自己去配車鑰匙就行。”

江澤洲:“我弄丢的,自然是我賠。”

一把車鑰匙而已,孟寧是真沒往心裏去,別說弄丢的人是江澤洲,換作其他認識的人,孟寧都不會讓對方賠。

“真的不用,而且你每天繞路送我上班”孟寧笑,“——就當是兩清了吧。”

“兩清?”他意味不明地重複了遍這詞。

“嗯。”

各自兩清。

回歸原位。

思及此,孟寧失落地垂下眼,也因此,錯過江澤洲眼底一閃而過的冷笑。

“好,那就兩清。”

“這就完了?”

晚上,孟寧和沈明枝平躺在床上,她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這事兒,企圖蒙混過關。但沈明枝是什麽人啊,哪兒能那麽容易就被騙過去。

“重新配鑰匙得好幾千吧?這些錢你打車都能打小半年了,他江澤洲就送了你一周,怎麽就兩清了?”沈明枝氣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不愧是華銳資本的總經理啊,江澤洲還挺能算計的,都算計到你頭上來了。”

孟寧埋着頭,一聲不敢吭。

——還是這麽死心眼又好欺負的樣子。

沈明枝看着她這副模樣,換成以往任何事,她都能視而不見,但:“你好不容易和江澤洲遇到不是嗎?怎麽就不把握住機會呢?”

“我把握了啊。”

“你握了什麽,你給我說說。”

“我每天給他送早餐。”

“……”

孟寧也從床上坐起來,腰杆挺得特別直,特別理直氣壯。

沈明枝一時還被她那氣勢吓得,啞口無言。

沒過幾秒,她暴怒,“你都多大了追人還玩送早餐那一套?孟寧,我怎麽才發現,你這人這麽缺心眼兒啊?”

“……”

也不知冷場多久。

孟寧的聲音才響起,平靜的令人心碎,“我沒追過人,我也不知道到底怎麽追人才會讓對方喜歡我、不反感我。我怕我做的太多,他不喜歡我,所以我什麽都不敢做……多做多錯嘛。”到最後,她竟然揚起笑,寬慰沈明枝,“好啦,感情講究緣分,我和他要真有緣,遲早會在一起的。”

沈明枝眼梢冷冷挑起:“感情确實将就緣分。”

孟寧:“是吧,你也覺得我說的對!”

沈明枝一劑眼刀殺過去,“所以你倆在夢中在一起的可能性比較大。”

孟寧:“……”

外賣電話适時響起,孟寧火速逃離,跑到玄關處拿外賣。

沈明枝盯着她的背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勁兒都沒地兒出的無奈。

客廳電視放映綜藝,叽叽喳喳的歡笑聲充斥整個房間。

孟寧盤腿坐在沙發邊,動手拆外賣盒,笑眼彎彎——她真的很容易滿足,一丁點兒小事就能開心很久。所以和江澤洲坐一輛車,就能開心很久。

甚至不需要在一起。

人的欲望不都是無止盡的嗎?怎麽到她身上,變得簡單又純粹。

或許這就是人和人之間最大的不同吧。

何必要以自身的想法約束他人呢?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

“枝枝——”孟寧讨好地笑,“過來吃飯吧。”

“來了。”她拿她沒轍,溫柔地笑笑,并排坐下,吃飯。

外賣還送了兩瓶雪碧。

孟寧單手擰易拉罐,透明氣泡滋滋地冒出來,她猛飲一大口,牙被激的發抖,就這麽顫抖着聲線,說“我不喜歡江澤洲了。”

沈明枝蹙了下眉,“喝的是雪碧,還是雷碧?”

孟寧板着臉,強調:“我說真的。”

“是雪碧啊,正版的,”沈明枝瞄了眼包裝上的字,無語,“怎麽跟喝了假酒似的?”

“……”孟寧忍不住擡高聲音,“我真的不喜歡江澤洲了!他拒絕了我那麽多次,雞蛋過敏、芒果過敏、橙子過敏、牛奶過敏——哪有人這麽多過敏的啊!”

“嗯。”

“我說真的,我不喜歡了。”

“哦。”

“你認真點兒!”

“哦哦。”

“沈明枝!”

“哦哦哦!”

“……”

孟寧放下雪碧,擡眸瞪她,“你是不是不信我?”

沈明枝拿起手機,邊翻找聊天記錄邊說,“我和你認識八年,你和我說過多少次不喜歡江澤洲?嗯……來,咱們就這個微信聊天看一看啊,我随便這麽一搜——出來了,‘我不喜歡江澤洲’這句話,一百七十四條相關聊天記錄。”

“然後,随便點進一條,翻第二天的聊天記錄。”

“枝枝,你說江澤洲到底有什麽好的?我怎麽就喜歡他啊?”沈明枝模仿着孟寧的口吻,嬌嬌糯糯的,“不就是個男人嗎!怎麽我就喜歡不了別的男人呢?我好煩啊。”

“好——煩——啊——”

孟寧惱羞成怒,“閉嘴,不許說了。”

沈明枝笑聲細碎,“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呗,反正今天不喜歡,睡了一覺醒來,明天的孟寧還是喜歡江澤洲。”

“……”

孟寧雙唇翕動,嗫嚅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最後,她擠出了一個苦澀的笑來,“是啊,明天的孟寧,還是喜歡江澤洲。”

她拿起手邊的雪碧,綠色易拉罐,空空蕩蕩,雪碧被她喝完了。

她手一揚,朝垃圾桶扔去——

與此同時。

越色。

舞池內燈球閃耀,每次落向眼裏的光都是不同的彩色光霧,詭谲變幻的燈光,照耀着江澤洲手裏的酒杯,裏面裝着冒綠色氣泡的液體。

他百無聊賴地玩手機,對酒杯裏的酒不感興趣,對前來搭讪的各類女生也不感興趣。

江澤洲本身就不太喜歡酒吧這種環境,基本都是周楊叫他來,他才來。

但最近他連招呼不打一聲,就自己來了。

連續五天了。

五個晚上,雷打不動。

周楊走過去,在江澤洲邊上的空位坐下。

“喲,這不是那誰嗎,怎麽天天晚上擱我這兒待着,不去陪你那孟……”時隔五天,他又忘了孟寧的名字,只是隐隐約約地記得,她姓孟。

“能閉嘴?”江澤洲橫過去一眼,煩又躁的眼神。

周楊更開心了,“沒追到?”

“……”

“難不成,被拒絕了?”

“……”

“不是吧,大名鼎鼎的江澤洲也會被人拒絕?”周楊那表情,怎麽看怎麽幸災樂禍,壓根沒有自己兄弟被拒絕,自己也跟着苦情的樣子。

他啧聲,“說真的,那女的确實挺漂亮,可能追她的人也挺多。但你不是混世大魔王嗎,遇到點兒小困難就退縮,不像是你的作風啊。”

“如果是小困難,就好了。”江澤洲自嘲般口吻。

周楊撓撓頭,好奇,“追個人還能有多難?”

江澤洲将杯中酒一飲而盡,他用指腹擦拭掉唇邊水珠,被酒浸泡過的嗓音,幹嘎又粗粝,“追人不難,但追別人的女人,不是我的作風。”

周楊當即愣住,“……啊?她有男朋友了啊。”

江澤洲沒說話,放下手裏的酒杯,起身,離開。

舞池裏人頭攢動,他形單影只,穿過人堆。

周楊盯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種回到那年的錯覺——他和江澤洲在國外,因為被偷錢,而無法買到江澤洲心儀的玩具模型。

家裏急忙彙款,江澤洲急匆匆趕去,可是那個玩具早被人買走。

那一天,江澤洲都沒說話。

一句話都沒說。

直到半夜,準備睡覺時,江澤洲終于開口。

他說:“我總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沒有一點兒猶豫。可是為什麽,這一次,還是晚了呢?”

為什麽。

還是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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