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瞑泉村

這個世界上還從沒有人能讓陸鳴潮放下身段,說出這樣的話。

陸鳴潮為了拿下陳歲,自認為自己剛才已經祭出了大招。

約定好的,哭給他看,他做到了。

只等對方不可置信,感激涕零,然後給他當牛做馬。

魚真的上鈎了嗎?

陳歲不這麽認為。

所以他只是平平淡淡地回了一句:“臺詞有點浮誇了,下次注意。”

陸鳴潮蔫了吧唧地回應:“哦。”

鬼打牆已經持續了半個小時了。

老趙本來就對這條路不熟悉,再加上外面大雨滂沱,視線很差。

起初他的車速并不快,但漸漸地,他發現同樣的景色一遍一遍地從他眼前掠過。

數不清是第幾次了,真是見了鬼了。

幾分鐘的路程,他開了半個小時,就是到不了盤山公墓站。

不僅老趙慌了,連車上的乘客也慌張了起來。

“你是不是開錯路了?”

“哪門子開錯路,分明是鬼打牆。”

乘客們都坐不住了,紛紛擠到前排給老趙指揮方向。

一道閃電劃破黑暗,有人滿臉驚恐地指着車窗外,“你們看那棵樹!上面好像吊了個人!”

“好像……是個女人……”

老趙背上汗毛倒立,猛踩油門往前飙,可沒過多久,那棵吊着女人的樹又出現了。

這次這棵樹好像離車窗更近了。

女人歪着頭被吊在樹幹上,濕漉漉的長發像水藻一樣蓋着臉。

腳尖朝下,身體在風中搖晃。

“你們看她身上的衣服,好像有點眼熟。”

老婆婆回頭看了一眼金伶,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坐在她身後的金伶竟然穿着和吊死鬼一樣的衣服!

“是她!”

乘客們受到驚吓,紛紛從金伶身邊逃開。

老趙更是踩下剎車,有人沒站穩,栽倒在地,又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叫喊:“司機!開門啊!開門!”

老趙也吓破了膽,他明明按了開門,可無論是前門還是後門,都毫無動靜。

金伶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站了起來,披在身上的披肩陡然脫落。

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的脖子。

那裏有一道深深的勒痕,幾乎嵌進皮肉裏。

她歪着脖子,憤恨地瞪着衆人,披散的長發開始蠕動。

擁堵在前排的乘客開始慌張地砸窗。

有幾個乘客當場吓暈了。

“為什麽要逼死我?”

金伶身上的怨氣開始具象化,慘白的臉上流下血淚。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随着她情緒的波動,那些頭發開始越來越不受控制地延展伸長,漸漸鋪滿了所有車窗。

車廂四壁到處都是蠕動的頭發,把所有的出口堵地嚴嚴實實。

殺戮即将開始。

陳歲覺得,現在發生的一切遠比他想象的嚴峻。

如果只是逃犯上車的話,無論如何都不會威脅到這兩個存在感為0的人的命。

可偏偏是鬼在殺人。

而鬼是可以看見他們的。

陸鳴潮見狀,湊過去跟雨衣鬼排挑撥離間:“你還在車裏呢,她就這麽不把你放在眼裏?大家都是鬼,我覺得你比她厲害,要不你們倆打一架?”

他巴不得兩只鬼跟養蠱似的在車裏鬥個你死我活。

雨衣鬼:謝邀,再見!不傻。

剛才還有個人形的雨衣陡然癟了下去,團成一堆癱在座椅上,裏頭的鬼顯然已經跑路了。

所有人都往前面跑,蜷縮在一起大叫。

陸鳴潮暗嘆一句可惜了,跟着陳歲散步似的溜達到了金伶身邊。

金伶上車的時候她就注意到了這兩個人。

她沒去找他們麻煩,他們竟然主動送上門來?

但是他們又好像和其他的乘客不太一樣。

她這邊張牙舞爪頭發飛舞着準備放大招,陸鳴潮呢,站在女鬼身邊左看看右看看,笑着跟她說:“你忙你的。”

女鬼:“?”

注意到女鬼皺了一下眉頭,陸鳴潮甚至還非常貼心地伸出手。

“殺人騰不開手?要不我幫你抱會兒孩子?”

女鬼:“?”

再看陳歲,他就這麽巋然不動地站在那裏,看着被金伶抱在懷裏的嬰兒。

“這個孩子叫小傑,長大後很調皮,喜歡玩捉迷藏,但他又有點笨,經常找不到人,總是需要媽媽幫忙。”

聽他忽然說起這個孩子,金伶不由地愣住了。

“他的頭發長得很快,每個月都需要理一次發。”

“他不愛吃甜甜的東西,尤其是在早餐的時候。”

“他喜歡畫畫,每次畫媽媽的時候,都不忘給她畫上紅紅的指甲。”

“他說,他的媽媽是全世界最好的,最美的媽媽。”

陳歲說到最後,陳懇且坦然地告訴她:“他的媽媽,是你。金伶。”

他們明明從沒見過,可對方竟然可以叫出她的名字。

金伶更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麽可以說出以後的事。

可她又忍不住聽下去,因為他說的每一件事,都很美好。

她失去了一個孩子,而這個孩子,就像是上天賜給她的。

陸鳴潮抱着手臂旁聽了一會兒,裝作咳嗽的樣子暗戳戳湊到他旁邊小聲問:“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陳歲側過頭用手遮掩,飛快地嘴型回他:“編的。”

可真有你的!

“只是……”陳歲話鋒一轉,“車廂裏的怨氣太濃了吧,小嬰兒這麽敏感,陸鳴潮,你看他的臉色是不是發青了?”

陸鳴潮煞有其事地湊上去看了看,“确實發青了,嘴唇都紫了,好像不太行了。”

聽到孩子有危險,金伶迅速收起的蠕動的長發查看孩子的情況。

前後的車門哐當一下打開了,乘客們争先恐後地往外跑。

“我幫你看看。”

陳歲從金伶手中抱過孩子。

這孩子渾身冰涼,臉色發青嘴唇發紫純粹是穿的少凍着了,跟怨氣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他從地上撿起金伶風披肩,包裹住孩子後,随手在他的後背拍了兩下。

一個黑影一樣的東西,嗖地一下從孩子身上滑出來,鑽進了夜色裏。

陳歲覺得他剛才好像從小傑身上拍出了一個什麽東西。

但那東西逃走的速度太快,他一度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孩子正睡得香甜,被他這麽一拍,自然是醒了。

哭得撕心裂肺,血氣上湧,臉色好看了很多。

“好多了。”陳歲把孩子還給金伶,“你抱她去後排坐着吧,前面玻璃都破了,風大。”

金伶擔心孩子的安危,不敢釋放怨氣,自然沒了殺戮的欲望。

88路鄉村巴士上的人至少沒有死在金伶手上。

“你覺得,我們剛才,改變所有人的結局了嗎?”陸鳴潮問陳歲。

如果結局已經被改變,那為什麽他們還在這裏?

“我也不知道。”

陳歲不太确定,他在想剛才從小傑身上拍下來的黑影是什麽東西。

三人,一鬼,在車裏百無聊賴地等了一會兒。

外面的暴雨還在下,陸鳴潮随手打開了公交上的電臺。

此時電臺裏播放的,依然是之前那則消息。

“連環殺人案案犯x某劫持一足月孕婦出逃,在追捕的過程中被警方當場擊斃。”

“被劫持的孕婦受到驚吓,現場産下男嬰後大出血,經搶救無效後宣布死亡。”

“據悉,該案犯x某左腿殘疾,在作案過程中先用自身殘疾博取受害者信任後,再以開山斧行兇。”

“警方在此呼籲大家,如果在生活中遇到可疑人員,請立即報警……”

原來這個連環殺人犯已經死了。

“一個死亡,一個出生。”

陸鳴潮關閉電臺,轉身對陳歲笑地意味深長,“你說,這是算不算——特別的緣分?”

陸鳴潮看似無心的一句話,卻讓陳歲意識到了不對勁。

死亡——出生。

殺人犯死亡的同時,一個嬰兒出生了!

在這一瞬間,陳歲終于意識到那個黑影是什麽了。

只是一切都太遲了。

“砰!”一只血手猛地砸向玻璃窗。

“殺人了……殺人了!”

車窗外的乘客滿臉是血,狼狽不堪。

暴雨不斷刷着他臉上的血漬,淡紅色的鮮血混合着雨水流淌而下。

88路鄉村巴士停在這片漆黑的雨夜裏。

除了前面的車燈和汽車內部的燈光之外,外面沒有一點光亮。

他驚恐地瞪大眼睛猛拍車窗求救,可現在在他眼裏,車裏只有一個抱着孩子的女鬼。

他不敢上車,只能背靠着這最後的光亮,轉身看向暗處。

仿佛是看到了極其可怕的東西。

“啊!!!”

他的身體突然被什麽東西拖走,慘叫聲越來越遠,然後戛然而止。

乘客還是死了……

陳歲迅速下車查看,車恰好停在低窪地帶。

周圍是一片泥濘淩亂的腳印,被暴雨沖刷的血水,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地彙聚到他的腳下。

倉皇跑下車的乘客們,此刻正慘狀各異地躺在周圍。

有的人頭首分離,早已死去。

有的人斷手斷腳,躺在泥濘裏小聲抽泣。

也許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傷者在雨幕中,恍惚看到了兩個人影。

求生的本能讓他竭盡全力地,爬行到了陳歲和陸鳴潮的腳邊。

“救……”他努力朝他們伸出手。

黑暗中,不知是誰,用力地朝着他們所在的方向,擲出了一把開山斧。

泛着寒芒的鋒刃當着他們的面狠狠地紮進生還者的後背,終結了他的生命。

罪魁禍首一瘸一拐地從暗處走來,聲音裏帶着癫狂的笑意,讓人不寒而栗。

“接下來,輪到你們了。”

一道閃電劈下,借着這瞬間的光亮,他們終于看清了兇手的臉——司機老趙。

不,确切地說,是他,又不是他。

老趙的雙眼鮮紅一片,皮膚上遍布着不和諧的青黑血管。

顯然是被附身了。

老趙拖着那條極其不協調的左腿,一瘸一拐地向着他們走來。

剛才的一番殺戮非常盡興,他依然處在亢奮的情緒中,看到這多出來的兩個獵物,更加興奮了。

結合他們剛才在電臺裏的聽到的信息,始作俑者的身份已經不言而喻了。

他就是那個在逃走過程中被擊斃的連環殺人案兇手。

在他被擊斃的同時,一個嬰兒出生了。

剛剛化為惡鬼的殺人犯靈魂還不穩定,就順勢鑽進了現場那個嬰兒的身體裏休養。

只是沒有人想到,那個嬰兒在出生不久,就被他的父親遺棄在了88路鄉村巴士上。

所以雨衣鬼才會對他們透露,那個嬰兒才是整輛車上戾氣最重的存在。

因為當時嬰兒就是被附身的狀态。

陳歲陰差陽錯地在嬰兒的背上拍了拍,反倒是誤打誤撞,把惡鬼拍了出來。

恰好當時車上的乘客被金伶吓到了,四散奔逃。

惡鬼急需尋找一個全新的身體,而跑在最後的老趙,就成了那個倒黴鬼。

老趙張開雙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受着空氣中美妙而濃郁的血腥味。

原來做了鬼,就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殺人。

他只是朝着某個方向一伸手,那把取了無數人性命的開山斧就自動回到了他的手上。

車頭的燈光把他的影子拉地無限長。

老趙以絕對壓迫者的姿态,手握開山斧,朝他們逼近。

“求我啊,跪下來求我饒了你們。”受害者越是畏懼他的存在,他就越是興奮。

陳歲和陸鳴潮并肩站在一起,大雨把他們兩個人淋地濕漉漉的。

雨水順着前額的碎發,在陳歲的臉上蜿蜒而下。

“害怕嗎?”他問陸鳴潮。

“我說我害怕的話,他就不會對我動手了嗎?”

陸鳴潮一臉驚慌地向着陳歲身後縮了縮,眼睛裏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

“不會。”陳歲坦言。

“哦,那也沒必要裝了,不是麽。”

他一改剛才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舒展了一下肩頸,又笑着把指骨一一掰響。

“啊,你已經是鬼了吧,那就請你——再死一次吧。”

他笑得更燦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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