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逢冬
這時是四月末, 天徹底黑透,身後的舞蹈教室也黑了燈,最後的三兩個女生結着伴往外走。
陳北炙指間夾着燒到一半的煙,制服外套敞着懷, 裏邊的T 被風吹得鼓起, 他懶洋洋地笑了一下, 一副任她為所欲為的模樣。
灼燙的餘熱順着煙頭流入空氣。
糖徹底化掉了,黏膩地粘在掌心。
她踮起腳, 去拿他指間只剩一截的煙。
指骨交疊, 掌心的溫度疊在一起,他松了手,煙滑到她的手裏。
“好學生不會幹這種事, ”散漫不經心的語調,“逢冬同學。”
這回記住她的名字了。
逢冬擡起頭, 剔透的目光撞上他的。
“那你呢?”
陳北炙的手插回褲袋,懶洋洋地站着。
“我不是什麽好人。”
煙快要燒到頭了,逢冬低頭看着那截煙,他低頭看她, 在她的手表現出擡起的趨勢時, 按了下她的手背, 煙頭掉在地上, 灼紅的光短暫燃燒片刻, 然後熄滅。
陳北炙側了下頭:“走吧。”
逢冬:“我再去檢查一遍教室。”
“監控室的門在晚上七點鐘上鎖,鑰匙在席子強那兒, 除了每周五學生會的人過去檢查一遍打掃衛生, 其他時候門一直鎖着, 沒有鑰匙進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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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冬的掌心起了層薄汗, 陳北炙早就看穿了她的意圖,在蛇打七寸上面,他永遠比旁人棋高一着。
陳北炙看了她一眼,低頭拆糖盒,拆完問:“還要嗎?”
逢冬的心神還是亂的,在糖落入掌心時下意識看了一眼。
蘋果味的。
他從兜裏拿出把鑰匙:“進去吧。”
逢冬下意識看了一眼鑰匙串,發現下面挂着個很小的相框吊墜,裏面是張合照。
“席子強的鑰匙?”
“備用的。”
走廊裏漆黑安靜,逢冬進去的時候沒找到燈,在黑暗中無端心慌,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收緊,走得很快。
走了半分鐘,身後響起道聲音,倦懶的:“到了。”
腳步停住。
黑暗中響起金屬摩擦的聲音,擦地一聲,逢冬轉過頭,看到黑暗中一束光亮起來。
陳北炙插着兜,唇角有很淡的笑,散漫的:“怕黑啊,刺猬同學。”
逢冬在監控室找到了那天選拔的錄像,調開,一幀一幀地看,在鏡頭的記錄下,所有肮髒龌龊一覽無餘。
她看的時候,陳北炙在後邊回消息。
章子最近在追一姑娘,堅持一天送兩頓飯二十四小時随叫随到,今晚上人姑娘跟朋友出去了,他不知道,帶着打包好的飯跑了個空,想起一幫兄弟,在群裏喊人。
幾個人迅速攢完局,在商量叫哪家的啤酒和小龍蝦,往常這件事一般都是陳北炙幹的,幾個嗷嗷待哺的人在群裏瘋狂@他。
【章魚不是魚:我炙爺呢?】
【@Z】
【@Z】
c:卧槽,就這麽抛下兄弟們,不會是有情況了吧】
陳北炙回完消息,側頭往旁邊看了一眼。
屏幕上的視頻停在逢冬謝幕的一幀,左臂收在身前,裙擺在木質地板上投下一道漂亮剪影。
陳北炙撈起火機打了根煙。
他想起了那個人。
從陳北炙三歲到十三歲,看過挺多場舞蹈演出,最後一場是在icu門外看的。
病房裏各種儀器的燈光交錯閃着,他低着頭,漠然看着屏幕。
這場演出的整體布置是大片的暗色,黑舞裙的公主背叛了一起盟誓的騎士,獨自帶走了惡之花。
掌聲雷動的時候,視頻結束,icu裏混亂成一片。
他在混亂裏低下頭,看了眼舞臺上公主的臉。
布景是大片的黑暗,只有那一角打着追光燈,耀眼極了。
然後有醫生推門走出來,宣布病人腦死亡。
—
逢冬收起U盤站起來,看見他有點心不在焉的模樣,指間的灼紅明明滅滅,像是在出神。
聽到聲響,陳北炙的目光轉向她:“拷完了?”
逢冬點頭:“謝謝。”
陳北炙掐了煙,火機在掌心慢悠悠轉兩圈:“回家嗎?”
很自然的問話。
逢冬捏着U盤,胸腔輕微起伏。
“好。”片刻後,她應了一聲。
車開到便利店門口的時候,逢冬問:“能停一下嗎?”
陳北炙側頭看她一眼,打方向盤停在路邊。
她開車門往裏走,他插着兜跟在後邊,便利店的感應門打開,收銀臺的姑娘往這邊看,看到一前一後走進來的兩個人,視線有點挪不開了,原本在根朋友聊天,話題聊到一半,忍不住插。
“剛才一對小情侶進來了,卧槽配一臉,甜死了。”
逢冬去了放煙的貨架,視線掃一圈,拿了最上邊一層的萬寶路爆珠,往收銀臺走的時候,看見陳北炙靠在那兒,側頭跟收銀臺的姑娘說了句什麽,他整個人站在明暗交界,身上的T被吹得鼓動,骨骼勻稱,周身透着倦懶,痞欲感十足。
姑娘拿着空杯往後走,半分鐘後把冒熱氣的熱牛奶放回收銀臺,看見逢冬手裏的煙盒,就笑了。
磕死了。
逢冬拿着煙盒,走到門口時,叫他的名字:“陳北炙。”
這個時候接近八點,街上的人已經少起來,陳北炙轉身,牛奶換到她的手裏。
逢冬把煙盒遞過去:“剛才拿了你的煙。”
陳北炙低頭看着那盒煙,眉骨揚了揚:“剩下的呢?”
她只拿了他一支煙。
“謝禮。”
他伸手要接,她突然縮回手,從煙盒裏抽了根煙,放在盒子上重新推過去。
陳北炙外頭看着那支煙,笑了一下,配合地抽出來咬進嘴裏。
煙點燃的時候,逢冬問:“陳北炙,你以前對誰認真過嗎?”
他盯着她看:“沒。”
煙霧漫出來,他的臉是模糊的,骨骼線卻分明,逢冬的頭垂下一點,按着熱牛奶,燙意灼上指尖。
這個時候反倒有些如釋重負。
她的手臂勾住他的脖頸,他側頭,前三秒鐘沒有反應過來,夾着煙的手臂垂在身側,煙頭慢悠悠地燒。
她的黑色長發鋪在他的T上,蓋住衣領的标,被牛奶灼熱的手指握住他的領口。
陳北炙扶了下她的腰。
黑暗中,濕熱呼吸重疊在一起,便利店的櫥窗映出交纏人影,尼古丁混着薄荷爆珠的氣息渡到她的舌尖,腦中的一切念頭都消退下去,兩道視線隔着三厘米的距離對視。
呼吸磨得細碎,沒問出來的半句話被吞沒下去。
以後會對誰認真嗎?
像陳北炙這樣的人,有本事有教養,恰到好處的痞氣和壞勁,喜歡他的姑娘太多,心甘情願栽在他身上的姑娘也不少,最後無非是三個結局。
要麽他就這麽放浪形骸地過一輩子,抽最烈的煙喝最烈的酒,身邊不缺兄弟也不缺姑娘。
要麽在三四十歲時和一個姑娘結婚,以他的教養,未必有多喜歡,但是會成為一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
要麽真的碰到個讓他心甘情願栽的姑娘,浪子回頭。
第一個結局的可能最大,第三個結局的可能近乎沒有。
無論哪種結局,他的終點都不會在她身上,如果非得說,她大概會成為他人生中的一道坎。
灼熱從相貼的唇燒到耳後,分開的時候,熱牛奶和尼古丁的氣息交纏在一起。
陳北炙垂頭,周身的懶意難得沒了,把她散下來的黑發別回耳後,收手時制服袖擺和她的擦在一起,黑暗中所有感官都被放大,衣料摩擦的細碎聲響和激起的癢意格外清晰。
他那件T的領口有一塊細碎褶皺。
逢冬的呼吸起伏:“現在呢?”
陳北炙的手肘抵在她的頸邊,便利店的店員隔着玻璃探頭往這邊看,他側了下身,擋住了那道過分灼熱的目光。
“你贏了。”
回去的路上,陳北炙在一家面館門口停車。
面館在一條巷子裏,這個點快打烊了,裏邊的人不多,香熱的氣息撲面。
面館很小,門口的招牌也簡陋,不像陳北炙這樣的公子哥會來的地方。
面館要在門口點單,點單的服務生看到陳北炙,熟絡地問:“還要龍蝦面?”
逢冬有點詫異,看上去陳北炙經常來這兒。
他又點了份牛肉面,少面少辣加蛋。
後邊的女生也跟着點了一樣的。
陳北炙點完在一邊等,那個女生站他旁邊,看見他的頭像:“這是你養的貓?”
陳北炙撩起眼皮,淡淡嗯一聲。
女生契而不舍地找話題:“它看着挺乖的,我家裏也養貓,最近腸胃有點不好,想換糧,有什麽推薦的牌子嗎?”
陳北炙:“我家貓嘴刁,不重樣。”
“那今天喂的是什麽?”
“帶女朋友出來吃面,還餓着呢。”
女生:“…”
陳北炙端着面過來的時候女生還在往這邊看,看到他把面推逢冬面前,又拆好筷子遞過去,視線收回來了,往碗裏另外加了三勺辣油。
逢冬是真有點餓了,低頭吃面,陳北炙有點心不在焉,後來打了根煙,沒抽,夾煙的手垂在身側。
逢冬:“李冉寧和季夢然她們還在盯着那個帖子,還有不到兩個月就高考了,我不想再橫生枝節。”
陳北炙撩起眼皮,一副爺能解決的模樣,逢冬在他開口前說:“我想自己解決,而且除了李冉寧,還有其他人。”
陳北炙慢條斯理看她一眼,沒再說話了。
逢冬吃了口面,看他指間的煙還在燒,輕聲說:“少抽點煙,對身體不好。”
他的眼底燒起點笑,真把煙掐了。
—
回去的時候,魏曉銘在客廳玩他的玩具車,車輪滿屋子地響,聽見響聲,擡頭往門口看。
逢冬在玄關換鞋,他突然跑過來,湊在她耳邊:“表姐,你完啦。”
小孩子憋不住話,逢冬的腳步頓了一下,往主卧緊閉的門看了一眼。
然後蹲下來,看着魏曉銘。
魏曉銘也在看她,有了上回的教訓,他的懷裏抱着玩具車,警惕極了。
然後吸了下鼻子,聞到她身上的煙味。
“你抽煙啦。”
逢冬嗯一聲。
“爸爸說抽煙的都不是好姑娘。”
逢冬原本要往卧室裏走,聽到這句話,轉過頭。
目光清冷安靜:“那你爸爸是個好人嗎?”
魏曉銘被問住了,先下意識說是,然後有點底氣不足。
逢冬摸了摸他剃成板寸的頭:“不過我确實不是什麽好姑娘。”
小胖子哇地一聲瞪着她。
逢冬走進屋裏時,一切像是被洗劫過,櫃子翻亂一片,床單垂在地板上。
她走過去,把床單壓平,鋪好,角落裏有個棉線娃娃,挺舊的,已經有點脫線。
逢冬把棉線娃娃抱在懷裏,坐回窗邊的椅子上,身上還有尼古丁的味道,她把制服外套脫了,扔進洗衣機。
魏曉銘還在滿客廳地玩他的賽車游戲,快十二點時被倪蓉呵斥了幾句,才乖乖回了屋子。
倪蓉還不忘指桑罵槐:“也不學學你表姐,整天聲都沒一個,多消停。”
逢冬翻過一頁書,聽着小胖子抽噎着跟倪蓉頂了兩句嘴。
然後燈黑了,外邊徹底安靜下來。
—
第二天早自習,逢冬坐在座位上看書,後座的女生在竊竊私語。
論壇上沉寂已久的帖子又爆出新料。
首樓是張照片,球場的,昨天陳北炙送她回去之後,又去打了場球。
照片是中場休息拍的,他穿着紅白球衣,側頭跟人說話,球場雪亮的燈照下來,把優越的輪廓線清清楚楚地割出來。
【1L: 還是頤園東路那個,我就昨晚沒去啊啊啊】
【2L:!!人在現場,那場球賊刺激,最後比分咬挺緊,賽點的時候炙爺一個打板投,那會兒就剩了八秒鐘,誰懂!!!】
【3L:帥死了,23號!蹲個球衣鏈接我要收藏同款】
【4L:上邊那個姐妹別想了,限量款的,有錢也買不到】
【5L:所以什麽瓜】
有這麽一問,下邊的人都在專心致志地找瓜了,兩分鐘後,那張圖被重新發了一遍,上邊多了個紅圈。
在陳北炙下颌骨三分之二的地方,有一個很淡的紅痕。
紅圈就圈在這裏,把這個紅痕清清楚楚地圈了出來。
陳北炙在這個時候推門往裏走,半邊肩上松散地挂着包,昨天那件被揪出褶皺的T換了,右手拎着盒熱牛奶。
路過逢冬的座位時,熱牛奶滑進她的桌肚,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的下颌骨那兒,沒人注意到這個微小的互動。
然後他就那麽拉開椅子,書包往桌上一丢,抽出本書,翹着二郎腿,慢悠悠地翻過一頁。
這回是亞當斯密的國富論。
他的下颌骨上那道很淺的紅印已經消退得看不出來了,論壇上的圖變得真假難辨。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