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逢冬

回去的時候, 雨将停未停,逢冬在單元樓前收傘,擡頭時看到一個人影。

在她開單元門的時候,那個人影動了。

消停了一個多月的逢志遠不知道從哪兒冒出頭, 這回沒怎麽沾酒, 人看着挺清醒, 估計是兜裏那點錢徹底沒了,但凡他還能搞到幾個錢, 現在也不會這麽清醒。

逢冬轉頭看他。

逢志遠明顯沒有上一次那種氣勢了, 這回像是走投無路來碰運氣,出來的時候先探頭往周圍看了一圈,

逢冬把一縷碎發別回耳後, 細小水珠從指尖劃到掌心。

“他不在。”

逢志遠琢磨明白這三個字的意思,松口氣:“侄女, 借我點錢,等大伯在這邊找到活幹就還你。”

他現在還不上錢,東躲西藏,确實有點混不下去的意思, 不過這個慘是他自找的, 也不是沒有地方招工, 但是他寧可游手好閑餓肚子, 也不想混個生計。

逢冬擡頭看着她, 沒說話。

于是逢志遠繼續說:“上回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你身邊那個是陳家的, 倒是跟你媽...”

逢冬的胸腔起伏了一下:“別提我媽。”

逢志遠的耐心快要告罄, 終于撕破臉皮:“你就不怕陳家聽到點什麽?那天倪蓉都跟我說了, 你來B市就是為了那段錄音吧, 你今天把錢借了,我不壞你的事,否則你就不怕你男朋友知道點什麽?”

“他還不是我男朋友,”逢冬擡起頭,手裏的透明傘觸在地面,雨珠順着半合的傘面往下滑,“而且,我怕他知道什麽?”

逢志遠冷笑一聲:“翅膀倒是硬了,小時候我就看出你一身反骨,不是什麽乖的,他知道你的那點事嗎?知道你紋過身抽過煙,知道你媽坐牢是因為把你爸殺了,知道你來B市壓根不是為了什麽上學,是來找…”

他的話說到一半,逢冬的手放進衣兜裏,那裏有煙盒跟火機,陳北炙的,他最近經常順手把東西放在她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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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那麽咬了根煙在嘴裏,胸腔起伏着,火機點煙,火光被濕潮的水汽攪得亂竄,最後挨到煙尾。

半邊臉被火光映亮,她很輕地嗆咳一聲,擡起眼看着逢志遠。

逢志遠愣了一下,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很快回過神繼續:“提你媽怎麽了?她不就是…”

逢冬把煙拿下來,直接按到逢志遠伸過來抓她衣領的手背上。

皮肉灼燒,逢志遠的第一反應是慘叫了一聲,然後揪住她的領子。

逢冬擡起眼睛,安靜地看着他:“你沒發現自己這段時間有點背?你那些債主的電話,陳北炙閑得沒事整理了一份,他這個人挺有點脾氣。”

逢志遠的動作僵了一下,他現在很有點光腳不怕穿鞋的意思,但是那些讨債的都是亡命徒,手段夠狠,算是他為數不多怕的。

在蛇打七寸上邊,陳北炙一向老手。

逢冬繼續說:“你剛才問我怕什麽,我其實不怕什麽,大不了就是下地獄,要是真下了,我不會拖着他扆崋,但你得一起。”

逢志遠的神色僵了一下:“白眼狼,我是你爸的親哥,你大伯。”

逢冬自始至終都是平靜的語調,煙霧從細細的手指漫開,像極了不良少女,看了眼逢志遠的手背:“我十歲那年逢志達拿着煙頭往我身上燙,現在還留着疤,他覺得我是個野種,沒把我當過女兒,沒把我媽當妻子,所以他不是我爸,你是他的什麽人,跟我沒有什麽關系。”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雨霧往下斜,而她安靜地看着逢志遠,目光沒有什麽起伏,只有眼尾是燒燙的,濕冷的雨水順着長睫往下垂。

最後逢志遠松了手,撂了三次狠話回了兩次頭,但沒再糾纏。

逢冬站在門口的路燈下,濕潮的長發從肩頭松散垂落,燒到半截的煙掉在積水的地面上,迅速熄滅,被浸得透濕。

過了一會兒,她拿出手機撥號。

8,3,8…

鍵盤上也沾了層水霧,她一個鍵一個鍵地按,按得很緩慢,夾雜着猶豫和踟蹰,在最後一位數字上停留的時間格外久。

在她點出撥號鍵的幾秒鐘內,對面的電話通了。

挺吵,電音和人聲混雜,又在十幾秒內安靜下來。

陳北炙慢悠悠地打一根煙,擦地一聲。

旁邊不斷有人跟他搭話,他全身上下一副懶痞樣,心神明顯在電話上。

“陳北炙。”逢冬叫他的名字,因為剛才那口煙,嗓子還有點啞。

“爺在。”

一把少年的輕狂嚣張勁。

逢冬捋了下頭發:“你的煙盒跟打火機落在我這兒了。”

“放你那兒吧。”

她嗯一聲,繼續說:“陳北炙,明天我想喝冰牛奶。”

陳北炙回去的時候,裏邊氣氛正嗨,他撈起一邊的外套跟車鑰匙往外走,章子正跟人拼酒,他最近剛失戀,人姑娘心有所屬了,他爸又在抓他的學習,考不上C大立馬準備出國,最近挺失意。

“阿炙,過來幫個忙啊。”

陳北炙側頭往那邊看了一眼:“走了。”

章子:“幹什麽去?”

“買牛奶。”

就三字,聽上去挺牛逼,跟在說給老婆買牛奶去似的。

——

第二天到學校的時候,教室裏一如既往地混亂,某些小區域的緊張氛圍跟其他小區域的聊天八卦聲交雜在一起。

所有人都在讨論晚上的一場球賽,是整個B市高中聯誼賽的最後一場,京大附中對體校,京大附中主場。

聊球賽的裏邊十有八九不是在聊球賽,關注點基本都放在陳北炙身上,逢冬坐在座位溫書,耳邊時不時蹦出陳北炙的名字。

陳北炙這天來得有點晚,進教室的時候正好早讀鈴響,他推門往裏走,身上那件T的衣領被風吹起,少年感和痞氣摻雜在一起。

剛才聊得火熱的話題短暫打住,他單手拎着盒冰牛奶,走到座位上時,牛奶換成了煙盒跟火機。

對于這場要到來的決賽,校內的關注度挺高,尤其是高三年級,最後一個月了,複習得有點疲,都憋着股勁,在這個時候短暫爆發出來。

球場只有兩排看臺,一邊給了四中,另一邊的座位第二節 課間在論壇開放搶票,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地盯着最中間的幾列位置搶。

逢冬那會兒在幫課代表收作業,聽見李冉寧周圍那片的女生在那兒抱怨網不好,登進去的時候沒有連座了,只剩下邊角零星的幾個,等輸完信息基本提示無票。

季夢然被記大過處理後請了兩天假,據說是惹怒了家裏,逼她休學去看心理醫生,所以李冉寧旁邊的座位空着。

李冉寧明顯沉默了不少,沒有參加旁邊的熱聊,作業本放在桌角,在逢冬過去的時候擡頭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帶着點意味,她很快收回來,低頭繼續看桌面的一本單詞書。

下午的時候,陳茜拿了兩張票過來,問她要不要一起去看賽。

這兩張票是第三節 課的時候由一個校隊裏暗戀陳茜的男生遞到陳茜桌上的,第三排正中間的位置,不算紮眼,但是全場絕佳視角。

那個男生因為腳傷沒參賽,校隊只給參加比賽的人每人留兩票,這兩張肯定不是從他那兒來的,逢冬往後看了一眼,陳北炙的食指和中指壓着根筆,身後一片光,亮得耀眼,他懶懶散散的模樣,身上那件T的領口略松垮,也看她。

明白了,票是從陳北炙那兒來的。

論壇裏一堆人盯着中間幾個位置的票要收。

他把這個事做得挺滴水不漏。

球賽在傍晚,逢冬被陳茜拉着過去的時候,球場兩邊的看臺已經快要坐滿了,離開始還有一段時間,陳茜從包裏拿出個給京大附中校隊應援的橫幅,是學生會在賽前統一發的。

逢冬往下面看,看到坐在球場一角的陳北炙。

他翹着二郎腿,旁邊放着籃球,低着頭,大概是在發消息,頸骨略垂,帥得要命。

看臺上一大半目光都彙聚在那個角落。

陳茜這時候側過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逢冬聊天,她的狀态還算不錯,前幾天去了兩三趟心理咨詢室,基本從那件事的陰影裏走出來了。

陳茜問:“你的志願打算報哪兒?”

逢冬說:“A舞。”

“那就還在B市啊,” 陳茜想了想,“挺好,我原來也想報B市的學校,不過現在打算去別的地方待幾年了。”

裝在衣兜裏的手機震了一下,逢冬拿出來,看到兩條消息。

第一條,下來。

第二條,德育樓東面。

逢冬往下看,陳北炙已經不在球場了。她跟陳茜說了一聲,站起來往外走。

德育樓東邊挺偏,是不良少年翹課抽煙的地方。

像席子強那種好學生估計整個高中三年都不知道這麽個地方,陳北炙就不一樣,他在第一天就摸得門清。

逢冬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到了,身上換了球衣,逢冬問:“票是你給的?”

他慢悠悠看她一眼:“你朋友之前就想要那個票,趙黎在隊裏找了一圈,正好我沒家屬。”

趙黎就是那個給票的男生。

他斜過頭,目光裏帶着點痞壞勁兒,逢冬點頭,左邊衣兜沉了一下,她的視線垂下去,看見裏邊多了一串車鑰匙。

陳北炙繼續問:“沒什麽要說的?”

逢冬:“加油。”

陳北炙的舌尖抵着左邊臉頰,笑了一下,接着把煙盒往她右邊衣兜裝。

逢冬的兩個衣兜都被他的東西裝滿了,他按了按脖頸,右手的水瓶滑進她手裏,然後兩手徹底空了,插進兜裏,看上去挺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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