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炙焰

第二天上午, 最後一門補考結束。

宿舍裏馮小青已經開始收拾東西,各種沾了灰的包裝盒被從角落裏扯出來,堆了一地。

寝室裏邊完全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逢冬站在寝室門口, 跟美甲店那邊确認時間, 光标跳到第二行的時候, 屏幕上邊突然跳出消息。

陌生號碼。

第一條:“別回。”

按鍵的手指停了一下,眼睫垂了垂, 肩脊僵硬起來。

第二條:“周藝然有兩個賬號, 小號學校裏跟她熟的女生都不知道,裏邊不少私密動态,我有次看到過。”

是朱言的消息。

第三條隔的時間有點久, 七八分鐘後才發過來。

“下周四別來了。”

逢冬盯着屏幕看了會兒,明白了這些話裏的意味和暗示, 三條消息裏有四五個錯別字,朱言發的時候應該處于極度緊張的狀态。

宿舍門哐當一聲,馮小青提着一袋垃圾從裏邊出來,逢冬退出了消息界面, 登上了微博。

周藝然的大號是公開的, 身為A舞和隔壁幾所理工學校宅男的公認女神, 她的微博有大幾千的粉, 裏邊很幹淨, 發的基本都是日常,練功室的, 跟朋友開趴的, 風景圖, 偶爾一兩條諸如“晚安”的短文字微博。

特別歲月靜好。

關注列表也幹淨, 除了學生會的同學,要好的姐妹跟幾個舞蹈專業領域的博主,其餘一概沒有。

看得出來是用心經營的。

翻到最下邊一條的時候,美甲店那邊回了消息,說現在過去就行。

逢冬收了手機,往外走的時候正好碰到從外邊回來的馮小青,錯身的時候,她突然側了下頭。

“馮小青,你關注周藝然的微博賬號了嗎?”

馮小青大概沒想到她會問這麽一個問題:“關注了啊。”

“哪個?”

馮小青明顯愣了一下,愣完扭頭看她一眼。

逢冬沒再說話,馮小青課餘時間基本都在學生會,跟周藝然的關系好不好不好确定,但是肯定算得上是跟她走得最近的那批人。

依照這個反應,連她也不知道周藝然的小號。

逢冬沒說什麽,繼續往外走,走了兩步,馮小青突然從後邊喊了她一聲。

“周藝然挺瘋的。”

就說了這麽一句,聲音很輕,接着寝室門砰地一聲撞上。

這幾天都是有點陰的小雪天,出學校門的時候,逢冬的鞋帶松了,彎腰系,圍巾從脖頸滑落,捋圍巾的時候,看見後邊跟着的一個人影。

那個人她見過,學生會的,叫雲寧,在某種程度上算是周藝然的跟班,周藝然說一她不說二。

她在逢冬看過來的時候往旁邊退了一步,逢冬的視線沒在那兒停。

美甲店就在前邊,雲寧的腳步停了一下,看了眼垂在角落裏的半只手。

四指懶懶散散地曲起,食指和中指間夾着一截煙,煙味垂向地面,暗紅的火光夾在灼燒的煙氣裏。

就這麽半只手,甚至不用看到本人,就猜得到是那種很幹淨的男生,而且這種幹淨裏摻着痞勁,撩得心動。

逢冬繼續往那邊走,腳步沒停,在轉角側了下頭,似乎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推開店門進去了。

雲寧過了半分鐘才跟着往那邊走,一路往美甲店看,路過那個角落的時候轉了下頭,剛才的男生已經不在了。

再往前走幾步,看到逢冬。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單排牛角扣的大衣,幹幹淨淨,人也靜,一雙眼睛沾着冬天的冷霧。

雲寧吓了一跳,下意識的反應是往後退了一步。

逢冬跟她迎着面走,在她旁邊彎了下腰,撿起掉在雪裏的一串鑰匙。

雲寧一直盯着她的動作,逢冬在擡頭時問:“你也來做美甲?”

雲寧說是。

逢冬的指尖凍得泛紅,跟那串沾了雪的鑰匙一起插回兜裏,往拐角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來:“那進來吧。”

美甲店裏人特別少,這麽冷的天氣沒什麽人想出門,除了坐在紫外線燈後邊的美甲師,就只有逢冬和雲寧。

美甲師跟逢冬挺熟,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天:“做乳白的話做成漸變比較好看。”

逢冬輕輕點頭,補了一句:“不要延長甲。”

舞蹈生平時訓練經常有地板動作,延長甲不方便。

雲寧一直盯着這邊看,目光太明顯,逢冬回了下頭:“怎麽了?”

她跟雲寧明面上算是井水不犯河水,雲寧私底下跟周藝然怎麽好,明面上沒傳過她什麽話。

但是兩個人在一起氣氛還是僵。

雲寧又盯了兩秒鐘,才問:“你故意的?”

陳北炙說喜歡塗黑色甲油的女生這事昨晚已經在論壇上傳開了,結果今天他前女友就換了乳白的甲油。

這事要是放到論壇上,又能在放假無聊的學子裏頭形成個八卦熱題。

“什麽?”

“陳北炙不是喜歡塗黑色甲油的女生嗎?”

這事她真不知道,一邊挑亮片一邊說:“這樣啊。”

雲寧其實還想問她看沒看清剛才站在那兒的男生是誰,但是兩個人的關系擺在那兒,往那邊看了幾眼,沒說話了。

逢冬其實有話要跟雲寧說。

朱言說的那三句話她沒完全琢磨明白,但是也猜得出朱言現在的處境不好,很可能被監視了,而且監視她的也許就是她父母。

這種情況是最難辦的,現在她很可能被強行認定為精神有問題,就憑這一點就能把事态變得極其嚴重,周藝然在這上邊手段很高。

誰會相信一個瘋子的話?

但凡被冠上了這個名號,無論是真是假,都很難擺脫。

朱言發消息用的手機可能都是偷偷藏起來的,所以這件事得盡快找到證據報警。

這個證據很可能就在朱言說的那個小號裏面。

如果那個小號真的存在,那麽雲寧這兒可能會是個突破口。

畢竟她跟周藝然的交集太多了,即便周藝然沒有和她說過什麽,也總會有些蛛絲馬跡。

但是還沒想好怎麽開口,美甲師先跟她閑聊起來:“大學怎麽樣?”

“挺好的。”

“同學都還好吧?”

雲寧下意識往這邊看了一眼,逢冬低着頭,眼睫垂着看亮片:“挺好。”

雲寧其實還想問她看沒看清剛才站在那兒的男生是誰,但是兩個人的關系擺在那兒,往那邊看了幾眼,沒說話了。

她原本也不是來做美甲的,中途出去了,逢冬做完美甲出去的時候,她還在外邊,視線還在往那角看。

一邊看一邊摸了一根煙,然後從兜裏翻打火機,翻了半天,逢冬從兜裏拿出打火機遞過去,雲寧接了,深深看了她一眼。

逢冬接打火機的時候雲寧問:“你那個甲油真不是因為你前男友?”

她收打火機:“我上一個做的是裸色。”

雲寧吐了口煙,露出點你倆牛逼的意味來。

逢冬在她旁邊站了一會兒,問:“你是入學就跟周藝然認識了嗎?”

“我們在一個寝室。”

多的不肯說了,她是站在周藝然那邊的,答這個問題是因為剛才逢冬借她的火。

逢冬也沒繼續問下去,又在冷風裏站了會兒,才繼續說:“那朱言呢?”

雲寧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她擡起眼睫跟雲寧對視。

“朱言沒那麽無辜,入學的時候本來藝然能進團委,後來位置被她搶了,她挺愛當小偷的,私生活也亂。”

逢冬問:“她偷什麽了?”

“進團委的名額,專業第一,對了,之前藝然的戒指丢了,估計也是她拿的。”

“你們親眼看到的?”

“沒有。”

逢冬的胸腔起伏了一下:“那麽這個名頭不是你們給她安的嗎?”

雲寧沉默兩三秒:“她那段時間晚上不怎麽回寝室,聽說是去找校外男友,可惜那個男生是個孬種,那段時間她的名聲一壞,立馬就分了。”

她把剩下的半根煙掐了,再一次地往剛才那個角看,想起那只慢悠悠彈煙灰的手。

這種男生肯定不是孬的。

從半只手就看得出來。

她心神往那邊晃,聽見逢冬問:“朱言的前男友是哪所學校的?”

“B理,就A舞旁邊那所,好像是材料學的。”

她把煙頭扔到一邊的垃圾桶,往回學校的方向走,走了兩步又扭頭。

“我說這些,是因為朱言跟我其實沒什麽大矛盾。剛開學的時候她帶了一大包巧克力,不過都是雜牌子的,後來她分的時候藝然說從來不吃那些牌子的,把B家限定的巧克力給大家分,那次她挺難受的,看得出來,但是我因為虛榮心沒要她的。”

雲寧低頭捋着腕上的細圈手鏈:“就這麽一個事,我欠她的。你要查那件事,我不會插手,也不會告訴藝然,但是還是得提醒你一句,小心點。”

——

雲寧說的那句小心點在當晚得到了應驗。

A舞的論壇上曝出一張照片,就是這天下午在美甲店門口的,角度巧妙,拍到了她兜裏的打火機,和雲寧從煙盒抽煙的手。

标題—你們女神在這上邊是老手了。

發布時間17:53,定位地點頤園東路那邊的籃球場。

三分鐘後,周藝然點了個贊。

周藝然應該隐約覺察到點什麽了,徹底慌了手腳,開始玩輿論這一套。

逢冬在傍晚的時候去了球場,這天太冷,入夜後要下雪,看臺上的人稀稀落落,稀稀落落的十幾個人裏不少都是附近的學生,有聽到輿論的,都往她這兒看。

帶着點暗戳戳的興奮。

她剛從舞蹈教室出來,黑發松松垮垮地挽着,耳後的皮膚很白,散下來的兩三縷碎發貼着耳根,弧度漂亮。

她不找人,就安安靜靜地坐在一個角,從兜裏拿出打火機,食指推動,咔噠一聲響。

不輕不重。

下邊一陣低低的卧槽。

然後看見她新做的指甲,又是一陣細小騷動,都是看八卦的眼神。

籃球架下邊的男生群體也在往這兒看,一個後衛傳球的時候吹了個哨:“看臺上那個妞賊正。”

一隊人都跟着他看,有吹口哨的,也有噓聲的。

除了一開始按動火機那個動作,逢冬沒再對那件事做任何回應,裏邊還是舞蹈教室穿的短袖的T,外面一件寬大棉服,低頭拆一份酸奶碗外賣。

旁邊諸多無聲的眼神交流或有聲的低語,她拆得仔細,塑料袋在旁邊鋪開,盒蓋和塑料勺的包裝疊起來放在裏邊,腕骨上一根細鏈因此晃來晃去。

那些等着議論的人群突然覺得索然無味,笑話不是她,是他們自己的口舌。

逢冬在分酸奶碗裏的冷凍莓果,這家外賣的分量特別大,作為舞蹈生,她還要保持身材,一個人吃不完,一般吃一半,剩下的一半留給陳北炙。

陳北炙在七點多的時候來的。

這個時候球場兩邊的燈光已經亮了,他插着兜進來,徑直略過人群往裏邊走,不是打球來的,是找人來的。

周身的氣場挺強,看得出帶脾氣,朝看臺上的一個男生指了一下,那個男生原本在暗戳戳往這邊看,立馬收回了目光,三秒鐘後又看過去,讷讷站起來,臉色有點青白。

陳北炙就插着兜,在第四排看臺的位置不動了,等着他過來。

逢冬坐在第五排的另一頭,分完那盒酸奶碗才想起來陳北炙沒在,只能自己吃,結果他突然來了,她把撥回來的莓果又往對面撥了三顆。

她撥完那個男生終于挪過去了。

陳北炙沒提別的,看他一眼:“你大一開學逃軍訓,找校醫院開的假假條,症狀那欄寫的是慢性闌尾炎。”

“你媽為了賺學費,打兩份工,每天連軸轉,你每月一千五的生活費,對別人可能不算多,但是對你母親而言已經不少了,你把一千都用在游戲上邊,然後找你母親說學校的活動費漲了。”

“你在大三那年拿了獎學金,這個獎學金原本輪不到你,但是有個穩拿的學生莫名其妙在體育考核前崴了腳,體育成績記不合格,然後名額就到了你這兒。”

說到這兒,陳北炙不說了,但是明顯手上還有不少籌碼,把那個男生從裏到外都摸清了,所有爛事和怕的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的壞勁也在這兒,這樣反倒讓那個男生更提心吊膽,臉色随着他的話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生怕他下一秒再說出更多的,或者聲音再大一點,足夠旁邊的人聽清楚。

在陳北炙進來的時候那個男生就猜到是為什麽事了,此時小聲說:“我删,現在就删。”

一邊說一邊翻手機,是真戳到命門了。

逢冬聽不見他們的對話,但是全場現在都被陳北炙震住了,他只找了那個男生,但是知情的都知道是為的那件事。

都清清楚楚地知道,拿到明面上也理虧,可是匿名的時候,就開始肆無忌憚。

陳北炙也有理由因為這事不爽,周藝然每次都要把他帶上,譬如這次,發貼那個男生特意在首樓發了一句,所以女神分手不會是因為這個吧?

不指名不道姓,就這麽為了熱度把他扯進髒水裏。

四周八卦的目光在他跟逢冬身上轉兩圈,又冷卻下來,兩人全程沒什麽互動,陳北炙那邊大概是跟那個男生放了句狠話,那個男生的臉都白了。

逢冬低着頭,又無聊地從一邊撥了個莓果回來吃。

這事對他來說确實挺晦氣。

那個帖子在兩分鐘後就顯示被删除了,特別有效率,可見陳北炙知道的都是那個男生的痛點。

他把事辦得特別漂亮,估計也是真被惹急了,從五點四十三分到七點,不到一個半小時,他不光揪出了那個人是誰,還特有效率地把人調研了一遍,有用的都摸了個門清。

如果說逢冬的态度讓那些匿名賬號自覺無趣,陳北炙的就是讓躲在後邊的人人人自危起來,終于有點意識到匿名不是保護傘了。

陳北炙要傳的也就是這麽個态度。

直到他插着兜走出去,整個籃球場還是鴉雀無聲的。

逢冬比他早一點出去,此時手肘搭在公交站邊欄杆上發呆,脖頸凍得有點紅,半邊側臉被路燈打亮,黑色長發全捋到右邊,順着右肩往下滑,發尾浮着淡淡的一層光。

陳北炙慢悠悠地擡頭看她。

銀質火機在指間轉,偶爾發出一兩聲咔噠的輕響。

中途人開始陸陸續續從籃球場出來了,不少人過來等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沒靠近,于是被人潮自然拉遠,陳北炙兜裏的電話震動,他低頭看了一眼,走到一邊去接。

公交來的時候陳北炙的電話還沒打完,人潮都往車門擠,離得太遠,她松了綁在發根的皮筋,往他那邊扔了一下。

正好砸在他的左手,他反應很快地接住,緊接着側頭往這邊看了一眼,在車門關上的前一秒上了車。

車窗外開始下雪,玻璃覆上一層霧氣,她擦掉那層水霧,額抵着車窗往外看,鼻間的熱氣打在車窗上,又凝成一層薄薄的霧。

路過一家藝術中心的時候,看到好多晚課結束的小孩子從裏邊出來,被家人牽着手,小裙子外套着厚厚的棉襖,特溫馨。

她看得出神,陳北炙的電話不知道什麽時候打完了,扔回兜裏。

他也順着她的視線看,右手慢悠悠地從座位底下跟她十指交滑。

衆目睽睽之下的奸情。

掌心被磨得起了癢意,跟額頭的濕涼形成鮮明沖擊,整個人都有點燥,她無聲地抽了一下手,他側頭看她一眼。

除了做到不耽誤她的行情,剩下的便宜沒少占。

是真的渣,也是真不做人。

作者有話說:

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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