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舊事
“要不,一起睡?”
姜之沒想到在這裏也能碰上張政希,張政希并不是本地人,而且還住校,這人大晚上跑出來蹦迪?
他腦子裏那點酒精也徹底消散了,他把手從程離身上拿下來,沖張政希點點頭,“這麽巧。”
張政希走到他面前,有點高興的樣子,“沒想到能在這兒看見你,跟朋友出來玩嗎?”說着看了一眼姜之身邊的程離。
這已經是程離第二次見到這個人,而兩次姜之的反應都不太對勁,他看向這人的眼神中帶了幾分探究。
而張政希似乎完全沒把程離放在眼裏,他對姜之說:“我聽說你待學了,沒回家嗎?”
姜之無所謂地笑了笑,“剛開學,懶得回了。”
張政希一笑,“作業做不完怎麽不告訴我,我們家離得這麽近,你早說我去幫你寫。”
“算了吧,”姜之說:“你到時候幫我做個滿分出來,老師看見了我還得待學。”
張政希跟姜之是一個地方的,在桂蕪,巧的是他們都住在海濱大道的別墅區,兩棟別墅中間只隔了一個花園。
倆人是上了高中才認識,張政希比他大一屆,今年已經高三了,據說明年要出國,正忙着考托福,暑假的時候都沒怎麽見過他。
當然,姜之巴不得看不見他。
張政希跟洗衣房那幫人不一樣,他雖然混得開,但卻是個實打實的優等生。
而且,還是個同性戀。
高一的時候他因為接觸洗衣房從而認識了張政希,兩人關系一度不錯,有次聊天,二人聊得挺深,張政希跟他說了自己是個同性戀,姜之也沒什麽感覺,反正是自己兄弟。
後來有次一起喝酒,幾人都喝高了,張政希當着一群人的面把姜之按在沙發裏親,甚至校服領子都被扯破了。
姜之當時喝的手腳發飄,完全推不開他,最後那幾人拉開張政希,姜之爬起來敲碎一個酒瓶就沖張政希去了。
姜之當時頭發淩亂,雙眼赤紅,上衣幾乎衣不蔽體,破口大罵這傻逼酒後亂性亂到自己身上,要不是被人攔着,張政希差點被他打死。
這種夾雜着桃色的八卦流傳最快,很快全三中的人都知道兩人有過這麽一番壯舉。
哪個直男受過這種委屈?!
迫于姜之的淫威,沒人敢在他面前提這件事,除了一個人,就是張政希自己。
事後這人居然給他表白了,姜之之前一直把他當兄弟,沒想到有一天能從兄弟嘴裏聽見這種話。
他只想跟張政希絕交,但張政希這人面上看着春風化雨,實則是個臉皮極厚之人,看姜之态度強硬,他轉而從善如流地道歉,并說希望還能跟姜之做朋友。
不得不說他手段很有一套,那天當着很多人的面跟姜之道歉,說的很誠懇,一套話術滴水不漏,大有姜之不原諒他他就退學明志,再也不在他面前礙眼的架勢。
當時周圍人看不下去,紛紛勸姜之,可把姜之氣的,扭頭就走了。
身後那群人紛紛拍着張政希肩膀,笑呵呵說,這是消氣了,大家以後還是兄弟。
其實那番話不僅讓外人信了,甚至姜之都相信了,他以為從今以後張政希不會在糾纏他,兩人雖做不到像從前那樣鐵,但起碼應該不會再怒目而視了。
道歉之後,張政希也确實跟說的一樣,對他不再說些有的沒的,就像以前一樣相處。
但沒多久,姜之就感覺這人對他的态度變得極為暧昧。
比如說打飯的時候,張政希會細心地把他不愛吃的東西挑出去,姜之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看他,他就沖他笑着眨眨眼。
比如偶爾下課,張政希會專門從高三的教學樓跑到他們班門口,讓人給姜之送一杯奶茶,還娘們唧唧地加個紙條,給他寫些屁話。
這家的芋圓很好吃,加上芒果醬簡直了!
新上的血糯米口味,你嘗嘗看。
天涼了,給你喝點熱乎的!
再比如一起打球的時候,有次張政希那方的人上籃,眼看着要碰到姜之腦袋,打球時磕磕碰碰很正常。
但張政希當時一把推開那人,到手的得分被他一巴掌推沒了,他沖到姜之面前,神色焦急地問他有沒有事。
姜之:WTF??
從那之後姜之就恐同了,他讓張政希沒想清楚之前別找他了,張政希似乎極為受傷,于是兩人現在就是這樣一種狀态。
姜之躲他,張政希裝不知道。
一陣風刮過,張政希額前淩亂的發被風揚了起來,他問姜之,“你現在住哪兒,住的習慣嗎?”
他的意思是瀾水這邊沒什麽像樣的酒店,姜之養尊處優,他怕姜之睡酒店的劣質床品難受。
姜之知道他什麽意思,但程離這個脾氣不小的房東就在身邊,他說:“挺好的,我住的挺舒服。”
程離滿意地眯了眯眼,看着張政希。
“希哥沒什麽事兒我先走了,”姜之踢了踢腳下石子,“怪困的。”
張政希一頓,“困了?”
他笑笑,“本來還想請你跟你朋友吃個宵夜的,那你趕緊回去睡會吧,我們學校見。”
姜之心說這都該吃早飯了,還吃什麽宵夜,他擺擺手,就想拉着程離走。
程離一直目光不善地看着張政希,他與生俱來的那種氣質讓他看上去冷得渾身冒冰碴兒,張政希身後那幾人都注意到這個臉生的人,張政希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沖程離挑挑眉,一直隐在陰影下的眼神中含了幾分深意。
等姜之把程離拉走後,張政希在他們身後皺起了眉。
姜之不知道從哪裏撿了根狗尾草,正夾在手指間玩,他轉頭問程離,“我們回家吧?”
程離矮身去開自行車的鎖,語氣淡淡問道:“剛才那人是誰?”他能感覺到那人和姜之是一類人,但又不是一類人,他比姜之要更……深一點,更多一些他看不懂的東西。
姜之沒回答,轉着手中的狗尾草說:“小孩子不要管東管西,也不要這樣裝深沉,你才吃了幾碗飯。”
程離臉一紅,原本消下去的怒火又沖上來,他咔咔兩下把鎖解開,推了車子就要走。
姜之跟在他身後,笑嘻嘻道,“又生氣了?別啊,我告訴你,他是我以前一個哥們兒,後來因為點矛盾,我不想跟他玩兒,但這人臉皮厚老纏着我,以後再見了不用理他就行。”
程離走在前方,過了一會兒問,“什麽矛盾?”
姜之「嘿」了一聲,“我不能有點隐私是不是?你這麽刨根問底的幹嘛。”
程離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兩人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一前一後行走,程離在前面推着車,姜之跟在他身後,一手插兜,一手玩着那根狗尾草。
朝陽的曙光在天際露出一道幻影,街道兩側的店鋪和樓房綿延鋪陳,在視平線的盡頭收為一點。
瀾水的天空将明未明,透亮的藍色夜空還有幾顆沒散盡的星星,姜之喊了程離一聲,“我們先去買早飯吧,餓死了。”
程離腳步慢了下來,半晌對他道:“上車。”
姜之笑了一下,突然跑過去從後面搶走了程離的自行車,大笑着說:“這是我的了!”
程離一愣,随後怒道:“你幼不幼稚!”他追上去,“車鏈子剛掉過,你跑太快一會兒又掉了!”
于是半個小時後,程離一手的黑色車油,騎車陰沉着面色往家走。
姜之悻悻坐在後座,同樣一手車油,甚至臉上還有幾道,他手裏抓着一個煎餅,正默默啃着。
到家後,兩人沉默着洗漱一番,等到七點鐘,程離進了爺爺房間去叫他起床。
“煩死了煩死了,我可不想去。”程離爺爺躺在床上耍賴。
程離把他扶起來,一邊幫他穿衣服一邊道:“昨天怎麽說的,你不去住院奶奶回來就不要你了,牛肉餃子都給你吃了,你還想耍賴?”
程離爺爺嘟囔着從床上起來,被程離套上衣服,姜之在門口提着程離剛才收拾好的大包小包,一邊在手機上叫車。
十分鐘後程離帶着爺爺出來,姜之看他們東西都拿全了,“車已經在樓下了,我們下去吧。”說着就要開門。
程離卻突然從他手中拿過行李,沖他說:“姜哥,你在家休息吧,我帶爺爺去就行。”
姜之一愣,他先沒管這個稱呼,“你一個人行嗎,我也去吧,反正我沒事做,你還..”
程離說:“你在家補補覺,醫院那邊我熟悉,中午我不回來了,你自己準備點吃的。”
程離爺爺咳了一聲,沖姜之說:“對,對,小離一個人就夠了,小姜啊,你是不是沒睡好啊,再睡一會兒吧,看這黑眼圈比得上熊貓了。”
姜之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随後程離就帶着他爺爺出去了。
姜之有些怔愣,他以為程離是打算讓他跟去的,不過他什麽也不懂,去了可能也是添麻煩吧。
姜之在客廳站了幾秒,轉身回了房間。
坐到書桌前,他想起程離爺爺說他有黑眼圈,于是又去衛生間看了看。
确實,姜之看着鏡中的人,兩只眼下挂着大大的烏青,有些影響顏值,但程離昨晚也是一晚沒睡,他呢?他不困嗎?
姜之又回了房間,他一直沒深想程離家中的情況,比如他一直說的「奶奶」,還有上次程離爺爺手機的通訊錄,那幾個撥打不通的號碼,甚至程離的備注是「二孫子」,那上面還有一個「大孫子」的備注。
程離有哥哥?
這個認知浮現在腦海中的瞬間,姜之呼吸滞了幾秒,但很快,他呼出一口氣,摸到床上躺下了。
他至今也沒有忘記那天看到程離的第一眼,他心中湧上的那股熟悉感覺。
程離跟他弟弟很像。
那個在三歲死去的弟弟。
姜之閉上眼睛,把被子拽過頭頂,不再多想。
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姜之醒來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了。
家裏有點暗,姜之搓搓眉心,翻身從床上下來了,家裏安靜得落針可聞,姜之打了個哆嗦,小聲道:“這他媽也太冷清了。”
程離那個孫子在幹什麽呢?
姜之已經睡飽了,現在覺得精力很旺盛,去醫院看看那爺孫倆吧!
他知道地址,叫上車後直奔醫院,只是到醫院之後姜之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看着住院部人來人往,一樓大廳到處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晚飯時間,家屬下樓打飯,幾個小護士挎着胳膊笑嘻嘻地邊走邊聊,還有舉着吊瓶的家長身後跟着哇哇大哭的熊孩子。
姜之拽住一個護士,問道:“你好,請問哮喘病人住幾層?”
那小護士估計覺得他長得帥,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說:“哮喘啊,普內吧,你去十三層看看。”
姜之道過謝,坐電梯去了十三層。
他剛才在醫院門口的一家飯店裏打包了四菜一湯,此時兩只手上拎着滿當當的打包盒,電梯裏人擠人,姜之繃緊身體站得筆直,盡量保護住打包盒。
十三層到,電梯門「叮」的一聲向兩邊打開,姜之仿佛社恐發作,看着前面沒有一絲想要挪動腳步出去的人群,他硬着頭皮說了聲,“借過。”
沒人理他。
眼見電梯門就要關上,姜之豁出去了,“讓一下讓一下,讓我出去。”
一群人給他擠出一條通路,姜之擠出來後覺得自己皮都掉了一層。
他擡頭看了看指示牌,向着「呼吸內科」的方向走去。
這個走廊大概有十幾個病房,姜之挨個扒着門看,當他已經數不清自己在看第幾個門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姜之?”
姜之驟然回頭,看見程離從病房裏出來,剛關上門,手裏拿着飯盒,看樣子是要去樓下打飯。
姜之臉上露出笑容,舉了舉他手中的大包小包,“我帶了飯過來,我們一起吃吧。”
程離要的是間單人病房,裏面除了程離爺爺的病床,還有一張陪護床。
床上架上小桌,祖孫三人圍着桌子吃得不亦樂乎。
姜之來之前特地查了一下哮喘病人的忌口,買了點清淡好吃的菜和小食,這樣吃起來也別有一番滋味,起碼比醫院的病人餐好吃多了。
“還是小姜懂我,”程離爺爺一手包子一手大蔥,沖程離擡擡下巴,“他就會讓我吃那些清湯寡水的,嘴裏都快淡出鳥來了。”
程離低頭喝粥,“不看着你行嗎,一點自控能力都沒有。”
程離爺爺吃得哼哼唧唧的,“就你有,你小子明天給我上學去。”
程離一頓,姜之也看向他。
程離繼續喝粥,“再說吧,我去上學誰看着你。”
“我老頭子好着呢,住院有什麽好看的,你別在這兒礙我眼,我都不能跟隔壁房間那老太太聊天。”程離爺爺說:“你晚上回來就行了。”
姜之說:“我可以在這兒,我在家又沒事情做。”
姜之看着程離,“你明天去學校吧,你這樣老郭不說你嗎?”
程離吃飽了放下筷子,拿手邊的紙巾擦了擦嘴,最後低聲道:“那麻煩你了。”
姜之看他這樣子突然心裏一軟,這低眉順眼的樣兒跟他弟弟那個小屁孩真的太像了,都讓姜之想上去掐一把。
他清了清嗓子,說:“不用謝。”
飯後程離爺爺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副撲克牌,張羅着他倆打鬥地主。
姜之一聽這個來了精神,三個人坐在一張床上,興高采烈地玩起了牌。
姜之原本覺得自己鬥地主是金字塔尖的水平,後來發現程離居然和他不相上下,在被他陰過幾把之後,姜之再也不敢輕敵,開始謹慎起來。
最後程離先叫了停,姜之正在興頭上,“這才幾點,再來一把,你是不是怕輸?這把絕對不讓你了!”
程離無奈道:“明天再打,該睡了。”
姜之一看表,還不到十點,程離爺爺打着哈欠說:“小姜啊,你今天手氣不好,打不過我孫子,再來幾把也是輸,明天再來吧。”
姜之被說得不好意思,“爺爺,你說的也太直白了。”
他們倆下床,程離幫爺爺把床重新鋪好,端了盆水給他洗臉洗腳,一切弄完之後,程離爺爺在床上躺好,安穩地睡着了。
兩人似乎這時才想起病房裏只有一個陪護床。
姜之看了那張床一眼,又看了看程離,“怎麽說?”
程離嘆了口氣,剛想開口,姜之說:“我回去吧,明天一早我再過來,然後你去學校。”
程離皺眉,“明早我六點就要去學校,你六點過來太早。”
姜之無所謂地說:“無非是早點起床,我能起來。”
程離猶豫片刻,最後看了姜之一眼,“要不,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