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求求你啦
傍晚六點多,剛好是下班的時間點,經十路上車水馬龍,十一月的天已經挺冷了,章宇航呼出一口白氣,忍不住把圍巾往下巴提了提。
他個子高,走在街上基本上看的都是路人頭頂,路過一個腋下夾公文包的大叔時,忍不住在心裏默默想,第四個地中海。
前面一塊聚餐的幾個同學正嘻嘻哈哈說笑,連前面來了一輛自行車都沒看見,章宇航忍不住皺眉,伸手把最左邊的女生往右推了推:“有車。”
那女生笑晏晏地回頭看他一眼,沖同伴說了句什麽,就勢落下半步和他并肩往前走:“航航,我聽說你保研名額被姓李的搶了?”
女生叫蔣芸,是他們學院前學生會主席,剛卸任一年,現在在他們學校繼續讀研,兩人一起策劃過挺多活動,章宇航早習慣她這種甜膩的稱呼了,與之相對的是大一之後也沒再叫過她學姐。
章宇航把手揣進外套兜裏:“你這消息夠不靈通的啊。”
蔣芸一看他這樣就知道沒事,松了口氣道:“哎,我覺得你就算考也肯定能輕松考上的,到時候學姐繼續罩你啊。”
“我不考了。”章宇航直接說。
“……什麽意思?”蔣芸吃了一驚,聲音有點飄高,“你不是說想讀到碩士嗎?”
“嗯,”章宇航沒想到她反應這麽大,“我準備考Y大。”
Y大的新傳專業歷史悠久,師資力量也比他們學校好,只是每年統招的人數太少,比起考本校需要再努把力,踮踮腳,所以他們學院的學生為了求穩一般都是報考本校。
“為什麽?”蔣芸彎彎的柳眉皺起來,“你因為保研的事置氣嗎?不值當啊!”
這麽說,其實她也知道章宇航的脾氣。
大二的時候他幫外聯部拉贊助,有個Pr出爾反爾,說好只要學生下載他家軟件,最後改口成還得錄入身份證信息,章宇航當場就翻臉了,當時她還不敢把話說絕,沒想到幾天以後章宇航就拉來一個更大的贊助。
她挺驚奇,問怎麽做到的,章宇航邊喝學弟奉上的蘇打水邊輕描淡寫來了句:“找他們競争對手呗。”
“不是……”章宇航還沒說完,忽然剎住腳步,視線落在街道對面的長椅上。
這麽冷的天,不會有人傻到坐凍屁/股的鐵椅子,偏偏他還整個兒縮在上面,垂着頭,整個臉都被略長的頭發遮住,只露出一個吹紅的鼻尖,人幾乎被陰影吞沒了。
章宇航不确定地又眯眼看了看,蔣芸有點奇怪,拉了他胳膊一下,“怎麽了?”
“你們先走吧。”綠燈開始倒計時了,章宇航轉身就往馬路對面跑,“我一會過去。”
蔣芸吃驚地在後面大聲喊他,章宇航也沒回頭,邁着兩條長腿穿過馬路,停在鐵椅前“喂”了一聲。
那人置若罔聞,一動不動,額頭抵着膝蓋,像死了一樣。
章宇航叫他:“申請桐樹發光。”
距離上次聽到這個聲音已經有小半個月了,申桐光遲鈍地把頭擡高一點點,整個人如夢似幻,聲音輕飄飄的:“你怎麽在這啊?”
“我還想問你呢,”章宇航挑眉,“有毛病嗎,大冷天的跑到這吹風?”
申桐光很理所當然地嗯了一聲,“地暖太熱了,燒得慌。”
章宇航:“……”
兩人相對無言,片刻後,申桐光主動開口了,他低着頭語速很快地說你這麽晚還不回學校,是不是又要去喝酒啊?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你該幹嘛幹嘛吧別杵這兒不動彈,哥在這涼快涼快就準備回去了。
章宇航沒搭理他。
他突然發現申桐光頭頂有兩個發旋。他第一次見,據說這種人要麽很聰明要麽脾氣很暴躁。申桐光是哪種?總不能是第一種,因為連謊都撒得這麽拙劣。
章宇航幹脆蹲下來,借着路燈昏黃的光從下往上打量他的臉,忍不住喲了一聲,語氣淡淡的:“這位哥——你被打得好慘啊。”
申桐光一直不肯擡起臉,這下直接被看了個徹徹底底,頓時有點沒面子,無措地拿手遮:“我也打他了,這是互毆!”
遮了一下他又覺得沒意思,反正遲早也是被看到,已經很丢面兒了。這麽想着申桐光就洩了氣,幹脆把手放下,露出一張淤青疊擦傷的臉,心想以後出門還是得看黃歷。
他悶悶地說:“別問我誰打的,也別問我為什麽,我不會告訴你的。”
章宇航哦了一聲:“我也沒想問。”說完他就站了起來:“回家吧,你吃飯沒?”
申桐光搖搖頭,一陣吱溜溜的北風吹過,他忽然覺得整張臉見寒作熱地痛起來。
“那你……”章宇航有點頭痛,他真不知道這麽大個人怎麽能過成這熊樣,“點個外賣,打個車回去?別忘了塗藥。”
申桐光蔫得霜打的茄子一樣,又無精打采地垂下了頭,說:“嗯。”
“我還有聚會,就先走了。”
“拜拜。”
章宇航看他沒什麽要走的意思,覺得自己也算是仁盡義至,于是照樣把兩手往外套裏一揣,原路返回。
申桐光埋着頭,呆呆看他幹淨的運動鞋調轉方向,一步步離開視線範圍,就像徹底剪斷了自己和世界唯一的聯系,心裏忽然滔天倒海似的難過。
朋友續場唱K的地方要過了馬路繼續走一段,左轉,章宇航走着走着往後瞥了一眼,拐彎時故意在牆後停着,等申桐光落後兩步尾随過來時才探頭說:“你幹嗎?”
申桐光吓得彈簧一樣蹦起來猛地往後跳了一截。
“你,你幹嗎!”他一手摁着狂跳的心髒一邊很虛勢地跟着嚷了起來,“我還要問你你幹嗎呢!”
“我?”章宇航指指自己,“除暴安良,抓跟蹤狂。”
“賊喊捉賊。”申桐光氣勢不足賊喊捉賊地說了一句,別別扭扭轉過頭,“我就是家裏沒藥,又不知道買什麽擦。”
章宇航看着他凍得通紅的耳朵和鼻尖,是真有點想笑了:“然後?”
申桐光怨念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舔了舔嘴唇很刺痛的地方,輕聲說:“算了,當我沒說。”
他轉身就走,章宇航又邁着長腿輕松追上去,一邊探頭看他,嘴角還帶着笑:“你求求我我就告訴你。”
申桐光不想理他:“滾開。”
“我可以給你上藥,順便再做個飯,火鍋想吃嗎?熱騰騰的骨湯和牛油,多下點嫩牛羊肉,蝦滑和香菇,面筋球加芝士年糕,再給你調我特制的醬料嘗嘗。”章宇航看申桐光要說話,又似笑非笑地補了一句,“你再說一次滾我麻溜就走,頭都不帶回的。”
“嗯嗯?你對我有很深的誤解,我怎麽會說這麽粗俗的話呢?咱倆誰跟誰,親兄弟都沒有你和我親!”申桐光一把抱住他胳膊,笑眯眯地沒皮沒臉道,“求就求呗,求求你啦。”
章宇航垂眼看了一下他的胳膊,也沒推開。他下意識覺得申桐光剛剛的表情實在太寂寞了。
東北地區一入夜就很冷,兩人打了車回家,又在小區前的便利店和藥店瘋狂購物一番,付錢的當然是申桐光,美名其曰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哥哥請你吃肉。
從店裏出來時申桐光感慨:“你好像很會挑東西。”
“這不是基本的生活技能嗎。”章宇航挑了最沉的兩個大袋子,把只裝菜的遞給他,“我媽教我的,她更牛。”
申桐光聳肩,毫無骨氣地大方擺爛:“我就不會。”
章宇航看了他一眼:“像羊肉卷,你就挑肥瘦相間、紋理分布不是很均勻的,顏色也別太亮,等回去下鍋煮給你看看,不好的羊肉卷會起很多白沫。”
“哦,怪不得……”申桐光自言自語一半不說了。
回家之後章宇航先去衛生間洗手,申桐光滋溜一下換上又軟又舊的短袖短褲,又把煮火鍋的鍋子翻出來插上電,拿着剛才買的藥坐在地上研究。
章宇航出來問他:“燒水了嗎?”
“……忘了。”
章宇航一點都不驚訝,環視亂七八糟的客廳一圈,很自然很娴熟地拿起水壺去燒水,回來之後拿起一包棉球拆了,盤坐着幫他上藥。
申桐光額頭前面有些蓋眼睛的碎頭發,章宇航全給他撥開了,剛剛光線暗沒看太清,這會在明亮的燈下章宇航才看出他被打得多厲害,眼眶腫了,嘴角破了,臉頰也淤青發腫,好歹懸直筆挺的鼻梁安全存活了下來,沒折。
章宇航有感而發:“這人和你多大的仇?”
“也沒什麽吧,”申桐光垂下眼睛一邊玩手指一邊慢吞吞地說,“我借高利貸不還,說下次就拿刀子砍我了。”
章宇航皺起了眉,半晌沒說話。
申桐光擡頭看看他,忍不住撲哧笑出聲,兩只丹鳳眼彎成好看的月牙:“哎喲,騙你的!真信了?拿刀砍我做糖醋溜肉段啊?現在是法治社會懂不懂,電視上天天播,掃黑除惡,專項鬥争——哎喲!”
章宇航面無表情,把沾滿紅藥水的棉球用力往他臉上一按:“無聊。”
申桐光疼得差點沒蹦起來,好在章宇航就使勁給他來了這一下,很快就放輕力道大片大片地往其他地方招呼。
碘酒塗在臉上涼涼的,申桐光忍不住出了口氣往後一靠,這會才感覺自己整個兒像要散架了似的,尤其脊椎骨和胯關節髋關節,咯吱作響。
他知道自己這樣很不好,幾乎有點依賴性質,但今晚實在太悲慘了,他迫切需要汲取一點其他人類的溫暖,哪怕是暫時的也好。
“章宇航,”申桐光忽然睜開眼小聲說,“你真善良。”
他目光有點沒焦距,對男人來說算纖長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扇形的淺淺陰影,章宇航不受控制地凝視了好幾秒才哦一聲。
水咕嘟咕嘟燒開了,他扔掉棉球去拿鍋底的時候,申桐光在他身後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道:“因為我看起來很可悲吧?”
作者有話說:
申桐光:唉,我真不想這樣的,做人要矜持,你們懂不懂?但是誰能拒絕冬天吃一頓美味的火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