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只有這個了
“姜湯。”
申桐光裹着毯子打哆嗦,渾身還濕漉漉地往下滴水,把沙發都洇濕了一大片。
他伸手接過杯子,也不喝,只呆呆地盯着水面發呆。
甲乙丙丁的玩具,貓砂,貓碗都還擺在那裏,申桐光不自覺地又流眼淚,掉在杯子裏,他趕緊低下頭,怕章宇航看到。
“好了,別哭了。”章宇航心裏也空落落的,可還是打起精神給他擦頭發,“三條腿跑不遠,明天在附近貼個尋貓啓事看看,你趕緊把湯喝了。”
貓又不是忠心的犬類,其實很難養熟,可是申桐光還是冒了點希望,止住眼淚開始喝姜湯。
章宇航沉默地給他擦完頭發,把濕透的西裝外套拎起來往衛生間走。
申桐光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說:“你不生氣嗎?”
章宇航頓了頓,轉過身:“生氣。”
“那你為什麽不發火。”申桐光紅着眼睛看他,很欠揍地說,“不用憋着啊,想罵就罵,我不會還嘴的。”
比起大發雷霆,他更怕對方這種隐忍的、不溫不火的态度。
大概聰明的人都更懂得隐藏情緒,那個人也是,蔣芸也是,因為這樣就不會被人看透,從而抓住弱點吧。
章宇航的态度到底是什麽意思,他承認自己笨,琢磨不明白。
“我罵你幹什麽?”章宇航看着他的眼睛說,“我生氣的是我把甲乙丙丁帶回來又沒盡責任,白天都是你在照顧它,我當時太沖動了,對不起。”
申桐光傻了一樣,攥着毛毯半晌沒講出一個字。
章宇航見他沒什麽話要說,就繼續往洗手間走,準備把衣服放進髒衣簍。
衛生間一片黑暗,他擡手開燈,餘光忽然看到髒衣簍裏輕微動了動,緊接着,一只橘白色的小爪從衣服堆裏伸出來。
章宇航好氣又好笑,大聲喊:“申桐光!”
申桐光吓了一跳,拿手背胡亂擦着眼睛,悶悶地“啊”了一聲。
“快點過來。”
他進洗手間的時候,甲乙丙丁正美滋滋地地打着哈欠坐在髒衣簍裏舔毛,絲毫不知道兩個人為了她有多狼狽。
申桐光的心情從震驚,到失而複得,到悲喜交加,最後變成惱怒。
他猛地甩掉毯子,崩潰跳腳道:“你個小沒良心的!我扒了你的皮!”
他撸起袖子就往上沖,甲乙丙丁見形式不好,立刻骨碌一翻露出軟軟的毛茸肚皮,兩只圓眼睛滴溜溜地閃。
章宇航在身後啧了一聲:“真舍得?”
當然——不舍得。
申桐光蔫蔫兒收手,悲傷地把臉埋進甲乙丙丁肚皮裏,只想把自己活活悶死:“怎麽辦,我覺得我被它PUA了。”
完全就是場鬧劇,還好是場鬧劇。
那天晚上要睡覺的時候申桐光格外黏人,洗完澡之後整個兒窩在章宇航懷裏,緊緊摟着他的腰,在他脖子上亂啃,像什麽小動物一樣。
屋裏只開了一盞微弱的床頭燈,氣氛很有點擦槍走火,章宇航剛想繼續下去,申桐光忽然松開他,皺眉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道:“好想吃辣鴨脖啊,街邊賣的那種。”
“申、桐、光!”章宇航額頭青筋亂跳,“我給你做爆炒腰花,竹筍炒肉絲,你吃不吃?”
“你怎麽這麽好啊。”申桐光沒皮沒臉地又要啃他脖子,被章宇航冷着臉一把推開,只好趁機在他下巴啵了一下,“唉不行,越說越餓了,快點睡覺吧,麽麽噠。”
之前他都是晝夜颠倒,睡覺困難戶,最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挨着章宇航覺得特別安心,所以很快就犯困了。
今天淋過雨又折騰一遭,心情大起大落,确實累了,沒一會兒申桐光的呼吸就變得勻淨悠長。
章宇航躺在旁邊只能滿腔邪火地咬着牙,努力在被窩裏控制自己降旗。
經過這次事件,申桐光變得非常警惕而多疑,吃完飯之後他必然要把碗碟都收拾好,進出門之前肯定要檢查幾次甲乙丙丁的位置。
甲乙丙丁蹲在窗臺上看鳥,申桐光喝着可樂走過去又倒回來,冷笑:“野心心的,剛換了金剛紗窗,你爪子撓斷都跑不出去!”
甲乙丙丁置若罔聞,視他如空氣,歪着頭繼續癡迷地看鳥。
甲乙丙丁趴在床底睡覺,申桐光一會兒不見就四處找她,從屋東頭沖到屋西頭,最後跪在床沿朝裏面瘋狂粗喘:“哈哈哈小滑頭,你以為我會再沖出去找你嗎?No!NoNo!”
甲乙丙丁紋絲不動地農民揣,掀起眼皮懶洋洋瞟他一眼,繼續睡。
甲乙丙丁上廁所,申桐光就蹲在貓砂盆旁邊看:“嗯,是小便啊,你尿你的,我必須繼續觀察你拉不拉肚子……你這個眼神是什麽意思?你是覺得我會吃你尿的貓砂大團子嗎?會偷吃別人剩飯的是你!”
甲乙丙丁公主欻拉欻拉扒貓砂,扒得他腳邊一堆,然後冷漠地跳走。
這麽神經質了一星期,甲乙丙丁竟被他搞得食欲減退,便秘,另伴有半夜驚醒嗷嗷嚎叫等症狀,申桐光這才不甘心地作罷。
主要是他工作上遭遇了一個比較大的挫折,也沒辦法24小時盯着貓看了。
最終話的手稿剛交沒幾天,編輯就約他談談,本來只是很簡單的修改環節,但是對方說只有當面才能說清楚,他也沒什麽辦法。
地點是家附近的咖啡店,申桐光剛進去就看到編輯穿着白襯衣加針織馬甲,像侍應生一樣,正推着黑框眼鏡看桌上的稿子。
說起來很離譜,他和編輯共事了三四年,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姑且知道姓楊,大齡剩男,之前是岸本齊史狂粉,後期黑化了,又重振旗鼓成為谏山創的忠實追随者,結果……
總之,嗯,是個比較悲劇的男人。
申桐光坐下來,看了看面前的芝士蛋糕:“謝謝。”
編輯明顯沒聽進去,沉迷地看手裏的稿:“唔。”
申桐光吃了半個蛋糕,對方才心滿意足地把稿子看完,合上推到桌子中間:“畫得很好,但是要全部重畫。”
“……”申桐光人傻了,“你說什麽?”
“這是組織上的指示,你能明白吧?”編輯看看手表,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你又不是報複社會,不能把主角畫死啊,還是拉着全人類一起。”
申桐光舔了舔嘴唇,有點想笑:“這是我的漫畫。”
“幾個人知道?有五個嗎,六個?”
“我不會改。這個結局是我去年就想好的,完全符合劇情和人物設定。”申桐光攥緊了手裏的叉子,努力把想法捋清說出來,“布奇卡二十多年來效忠軍隊,信任軍隊,為了制作拯救人類的血清甚至把弟弟的存在也開誠布公,可是回報他的是什麽?軍隊拿他的親侄子做實驗體,把剛會叫媽媽的孩子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沒有任何人理解他們,只有唾罵、仇恨、疑慮,布奇卡最後把病毒倒入水池是對這個完蛋的世界徹底失望了……我相信真心追漫畫的人能明白。”
他有點語無倫次,感覺解釋這些東西又沒意義又疲憊,最後無力地添上那麽一句,聽起來很可憐。
“我當然知道這是最好的結局,但是上頭的能聽進去嗎?”編輯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微微偏頭,鏡片反出雪白的光,“況且,你确定追了三年多連載的讀者真的想看這種悲劇?現實生活已經夠慘烈了,再給讀者插一刀——齊靜騰可不會挨你這種背刺,他才懶得理解什麽情節人物,他只在乎名聲。就這麽說吧,你不改,這一話就得延期。”
申桐光抿了抿唇:“人類滅亡應該是Happy Ending才對。”
編輯不回答,沉默了片刻,申桐光又輕聲開口:“這些年我給齊靜騰賺了那麽多錢,那麽響的名聲,他還不滿足嗎?
“他領大獎,買別墅,養小三,做各種節目,飛去那麽多國家簽售……我都知道,我都不在乎。”申桐光緩慢揚起視線,死氣沉沉的眼睛仿佛一對漂亮玻璃珠子,“現在你們要我把作品也犧牲給他嗎。”
他直直盯着桌對面的男人,唇邊還沾着一點蛋糕碎屑,表情在将碎欲碎的邊緣:“……我只有這個了。”
被權勢壓折了腰,那種倔強又隐含哀求的眼神,是個有良心的人被注視着都會感到難受。于是編輯很快放下咖啡杯,抽身站起來。
“別太難過,我很喜歡《冰箱裏的吸血鬼》,很榮幸給它做編輯。”往外走的時候,他用力抓了抓申桐光的肩膀,“但是你也知道吧,我喜歡的漫畫最後都是什麽結果。”
申桐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家的,渾渾噩噩像孤魂野鬼一樣在血色夕陽中前進,懷裏還抱着自己那沓嘔心瀝血的稿子,一個大垃圾抱着一坨小垃圾。
他心煩意亂,輸家門密碼的時候錯了好幾次,好不容易打開的時候只聽嘭一聲,走廊聲控燈大亮,無數彩色紙片從他頭頂洋洋灑灑落下來。
突然迎接主人公待遇的申桐光愣在當場。
“祝賀祝賀。”章宇航把生日帽往他頭上一套,咧嘴笑道,“熱烈祝賀申桐光同志二十五歲誕辰!”
作者有話說:
甲乙丙丁:(>^ω^<)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