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鐘離陽将一柄短劍交給了展戎。

展戎低着頭将短劍接在手中,雖然面前這些人一句話都沒說,但是他知道,他們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話。是他親口說的,楊晟将他背上了山頂,而現在,他們立刻便要他背叛自己的恩人。他會猶豫掙紮,他會痛苦不堪,他們則都在等待着,看他掙紮痛苦。

他們篤定了他不會殺楊晟,這些人只是拿他們兩個人當做笑話罷了。

“展戎……”楊晟突然輕輕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展戎仍是低着頭,喚了一聲:“楊大哥。”

楊晟有些擔心,想要走上前來,突然,便見着展戎回身,手裏持着短劍,一劍刺進了楊晟胸口。

那一下絲毫沒有留情,短劍完全沒入了楊晟胸口,而楊晟感覺到展戎撲上來,身體被撞得往後退去,最後直直被釘在了涼亭的木柱之上。

楊晟起初甚至沒有感覺到痛苦,只覺得胸口一陣涼意,他低頭,見到已經沒至劍柄的短劍,有些難以置信地擡頭看向展戎。

展戎緊抿着雙唇,瞪圓充血的雙目,一眨不眨看着楊晟。楊晟見到他嘴唇抖動一下,似乎想要說什麽,卻什麽都沒說出口。

一路從鬼問峽走來,楊晟還是第一次見到展戎露出這般表情,他突然就感覺到了胸口的疼痛,他張嘴想要說話,想要告訴展戎,讓他留在天命谷好好拜師學藝,可是他嘴唇一張開,鮮血便自喉口嗆流而出。連日來的疲憊終于襲來,手腳因為他背着展戎攀爬瀑布而磨出的鮮血還未止住,此時終于支持不住,眼前發黑失去了意識。

失去意識之前,楊晟以為自己大概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了,可是不知過了多久,那一片漆黑沉寂的意識終于又緩緩回籠,他艱難地動了動頭,睜開了眼睛。

這是一間陰暗狹窄的小屋,楊晟覺得有些熟悉,當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是被送出了天命谷。好歹撿回了一條性命。

胸口裹着白色的布條,裏面敷着草藥。

收留他的,是之前他與展戎借宿過的山這邊的那家村民,樸實的中年漢子告訴他,他是在山腳撿到他的,當時已經是這個模樣,胸口的傷被人處理過,已經沒了性命危險。只是那村人将他帶回家之後,他就一直陷入昏迷之中,許久都沒有醒過來,算起來,從他進谷那天到現在,已經過了近半個月了。

胸口的傷還很痛,楊晟甚至無法坐起身,那村人去請了大夫,大夫過來給他開了療傷調理的方子,然後告訴他,他胸口所中那一劍,正好擦着他的心髒而過,險些要了他的命了。好在是撿回了一條性命,現在需要卧床靜養。

楊晟謝過大夫,又謝那村人。他被撿回來的時候,腰上挂着的袋子還在,他把銀子都給了這家樸實善良的山裏人,最後又借着他家靜靜養了半個月的傷,才能夠下床走動了。

Advertisement

抛開胸口的傷不談,楊晟發現之前在天命谷中毒麻痹的那條手臂卻完全複原了,不知道是不是天命谷的人給他療傷的時候,替他解了毒。

又将養了些時候,楊晟自覺身體無大礙了,便向村人告辭,打算離開。

來時他和展戎騎了兩匹馬,如今回去只剩下他一人,剩下那匹馬被留了下來。離去時,楊晟眺望遠山,這裏還隔着一座大山,無法看得到天命谷入口,不過楊晟仍是覺得胸口一痛,他回過身來,慢慢縱馬離開。

楊晟将展戎送到,算是了了一樁心事,盡管過程出乎他意料,最終結局卻終歸是達成了心願。他如今胸口時不時隐隐作痛,也無心再在江湖游蕩,只想要早日返回門派。說來他離開門派闖蕩,如今也近半年時間,再過一個月便是師父壽辰,他身為門下大弟子,更該早日回去,籌辦準備。

還有,他離開時師弟正在閉關,也不知如今怎麽樣了,許久未見,他心裏終究還是有些挂念。

靖雲劍派地處中原,自南邊返程,騎馬需得近半月,再加上楊晟傷勢未曾痊愈,不敢太過颠簸,怕傷口裂開,便放慢了速度。等回到門派時,已經過去近一個月。

楊晟從山腳上山,一路遇到門中師弟師妹,具是歡欣不已,“大師兄,你回來了!”

楊晟武功厲害,性格随和,向來喜愛點撥師弟妹們練武,自然人緣就好。見到許多師弟師妹,楊晟心情也輕快起來,落下地來将馬交到師弟手上,自己飛奔上山。

進山門時,值守的兩個小師弟見到楊晟,驚喜道:“大師兄,你怎麽回來了?”

楊晟笑道:“怎麽?不想師兄回來?”

其中一人道:“怎會!大家都在盼着你回來!”

楊晟搖頭笑笑,随後問道:“師父怎麽樣?”

那弟子道:“掌門一切都好。”

楊晟又問:“秦師弟呢?”

“秦師兄也挺好的,今晨早課還見過他。”

楊晟點點頭,“改日師兄請你們喝酒。”

兩人喜道:“多謝大師兄。”

站在山門後的廣場之上,楊晟猶豫之後,還是決定先去拜見師父。他心裏有些忐忑,緩緩呼出一口氣,朝後院走去。

經過通往後院的長廊之時,突然有人丢了一個小石塊,砸在了楊晟肩上,楊晟回頭,見到長廊外的院牆上,小師妹陸巧怡正坐在上面,手裏還抛着兩個小石頭。

陸巧怡見楊晟看到她了,自牆頭躍下,拍拍手走到楊晟面前,道:“大師兄,你出去那麽久才回來!”

楊晟微笑着,道:“師妹。”

陸巧怡是楊晟師父,也就是靖雲派掌門的獨女,自幼捧在掌心養大,生性活潑。她也是跟在楊晟屁股後面長大的,對這個生性随和的師兄,向來沒什麽規矩。

陸巧怡容貌嬌俏可人,正是少女年華最好的時候,她背着手對楊晟道:“大師兄,你糟了,我爹在生你的氣。”

楊晟知道他師父向來對他有成見,此時聽到陸巧怡說師父生氣,仍不由神色有些黯然,問道:“怎麽生氣?”

陸巧怡道:“上回我聽爹跟趙師叔說話,提到你時,爹怒罵你不仁不孝,說是一下山就大半年沒了消息,絲毫沒有身為門派大弟子的自覺。”

楊晟沉默不語。

陸巧怡拉住他手臂問道:“師兄,你到底去哪裏了?我聽說江湖傳聞,說你在鬼問峽救了展孝年的兒子,是不是真的?”

楊晟輕拍她肩膀,“江湖傳言豈可盡信?好了,我不與你說了,我要先去見師父。”

陸巧怡放開手,“去吧去吧,先去我爹那裏挨完罵,晚些我再來找你。”

楊晟笑笑,“行。”

陸巧怡揮揮手,楊晟繼續朝着後院走去,本來回到門派的好心情,此時已經絲毫尋不着了,他甚至有些忐忑,不知道見到了師父究竟會怎麽樣。

楊晟的師父陸擎,如今靖雲劍派的掌門人,門下只有三個弟子,楊晟是其中大弟子,也是靖雲派此輩人中最早入門的大弟子。

往常這個時候,陸擎都在後院書房中,處理門派事務。楊晟到時,陸擎果然獨自一人在書房中坐着,聽到有人敲門,他頭也不擡,說了一聲“進來”。

楊晟推門進去,第一件事便是跪倒在地,叩首道:“師父,弟子回來了。”

陸擎動作一頓,擡起頭來看向楊晟,神色冷峻,說道:“還知道回來?”

楊晟低着頭不說話,他知道師父心情不佳,這個時候說多錯多,還是沉默最好。

陸擎見楊晟不語,提高了聲音質問道:“你去了哪裏?聽聞你在鬼問峽,獨自一人救了展孝年的兒子展戎?可有此事?”

楊晟搖頭否認,“并無此事,弟子只是那時恰好途徑鬼問峽附近,或許是被人見着了,不知怎會有此傳聞。”

從官兵手裏将展戎救出一事,楊晟本不欲隐瞞靖雲派上下,只是他将展戎送去了天命谷,卻無論如何不敢告訴陸擎知道。在陸擎這等江湖正派人士眼裏,天命谷裏那一群人便是邪魔外道,當盡力除之,豈可與他們有所勾結?

楊晟生性淳樸,卻不愚笨,自然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而且一旦被江湖人知道天命谷入口所在,恐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自己做過承諾,絕不會向外人透露。

陸擎仍有些疑惑,“你沒有見過展戎?”

楊晟索性一概否認,“确實沒有見過。”

陸擎皺眉,問道:“那你可知是何人帶走展戎?”

楊晟道:“弟子不知,只是後來風聲四起,傳聞便成了弟子殺了官兵救走展戎,弟子也不知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陸擎沉吟道:“莫非是有人故意散步謠言?意欲何為?莫非是想要引朝廷來對付我靖雲派?”

楊晟不敢應話。

陸擎思索片刻,目光又落在楊晟身上,“那你這些日子去了哪裏?”

楊晟胡亂诹道:“弟子游歷江湖,甚感有趣,便不知不覺誤了回山時間……”

陸擎重重一擊桌面,“哼!好一個甚感有趣!你可知道,前些日子,你汪師弟被妖人所傷,險些喪命,全靠你師弟和幾位師叔晝夜不歇幫他用內力護住心脈,才保住了一條性命!你身為門派大弟子,卻說什麽在外游歷,甚感有趣?”

陸擎所說的那些日子,正是楊晟被展戎刺傷,在山村裏養傷的時日,他自然沒有聽到任何江湖風聲,此時被陸擎質問,只得躬身埋頭,道:“弟子知錯!求師父降罪!”

陸擎仍是憤然道:“知錯又有何用?若是你汪師弟出了意外,你這個大師兄怎生對得起他?”

楊晟低頭不語。

陸擎見他那般姿态便覺氣憤,道:“你即日便往後山靜心思過修行,不得我命令不許出來!”

楊晟輕聲應道:“是,弟子遵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