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上官謹鴻點了楊晟的穴道,但是兩個人并沒有把楊晟丢在這裏,而是陸靖華将他攔腰抱了起來,上官謹鴻走在前面,陸靖華跟在後面,繼續往這條漆黑的道路走下去。
楊晟自最初的震驚中冷靜下來,問道:“你們要帶我去哪裏?”
陸靖華告訴他:“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這時候,只有雪球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乖乖趴在楊晟懷中。楊晟忽然覺得,論起真情來,有時候人尚且不如一只畜生。
這一回似乎走了不太久,楊晟隐隐見到前面透出些光亮來,似乎那條蜿蜒的暗道已經到了盡頭。
上官謹鴻放慢了腳步,陸靖華忽然輕聲道:“回來。”
于是上官謹鴻走到陸靖華身邊,伸手将他懷中楊晟接了過來,然後兩人換了位置,由陸靖華走在前面。
上官謹鴻輕聲道:“哥哥小心些。”
陸靖華點了點頭。
楊晟不明白他們為何如此小心翼翼,按理說這個時候禁地裏面應該沒有人在才是,那他們如此緊張是為了什麽,害怕有機關?
然而此時,三個人已經走到了那處光線傳來的地方。
楊晟朝前面望去,發現那裏并不是什麽出口,而是一個巨大的山洞,因為山洞頂端有幾處開口的縫隙,所以光線自外面透了進來,将這一片寬闊山洞照得清清楚楚。
山洞裏面坐着一個人,看身量應該是個老人了,他背對着入口處坐着,頭發已經雪白一片。
陸靖華靜靜站在了山洞入口之處,上官謹鴻于是将楊晟輕輕放在地上,扶着他站穩。
楊晟起初以為那老人已經去世了,因為他們幾個人走進來那麽大的動靜,老人卻仿佛絲毫沒有察覺,仍舊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可是現在仔細看,那老人其實是有呼吸的,雖然他的呼吸聲壓得極低,楊晟這等習武之人也根本無法聽到,但是能看得出來,他的胸廓一直微微在起伏。
什麽人?楊晟沒有發出聲音,在他看來,常年在靖雲派禁地裏的人只能是門派的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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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時,楊晟發現陸靖華和上官謹鴻都擡頭朝那老人頭頂望去,他開始并沒有太注意,随着他們視線看去,才發現那老人頭頂上懸了一把劍。劍收在劍鞘之中,被一根細鏈子吊起來,劍鋒朝下指着老人的頭頂,懸在他的上空。
楊晟認得出來,那把劍是逐月。楊晟幼時,也是陸擎剛剛接任掌門那些日子,逐月劍是陸擎随身佩着的,不過最近這些年,陸擎在衆弟子面前施展武功的時候越來越少,他常年留在門派,大多時候在書房處理門派事物,楊晟也幾乎沒有再在他身上見到過逐月劍。
雖然楊晟也有疑問,但是從來不敢問陸擎,卻沒料到,原來逐月劍是被留在了靖雲派後山禁地。
那這個老人,很可能是留在此處看守逐月劍的?
楊晟尚未将心中疑問問出口,突然聽到身旁陸靖華恭敬開口道:“晏太師叔。”
楊晟愕然看向陸靖華。
一直安靜的老人突然開口了,他徐緩問道:“什麽人?”
陸靖華道:“我們是陸芸的兒子,回來取她的遺物。”
老人本來微微佝偻着的後背因為聽見陸芸的名字而緩緩直了起來,他甚至轉過身來,看向了突然闖進來的三人。
老人年齡似乎已經很大了,蒼白的頭發有些散亂,皺縮的臉上布滿着褐色的斑點,雙眼也看起來模糊而渾濁,但是他說話時聽起來卻依然條理清晰,他問:“你們三個都是陸芸的兒子?”
陸靖華還未答話,楊晟卻先開口道:“我不是陸芸的兒子,我是陸擎的大徒弟楊晟,弟子見過太師叔,可惜形勢所迫,無法行禮,請太師叔見諒。”
老人一眼看出楊晟被人點了穴,他并沒有說什麽,不知是不是長時間停頓的光陰,使得他腦袋裏有些混沌,沉默了好些時候,他又問了一句:“陸擎的弟子?”
楊晟輕聲道:“是。”
老人突然緩緩站了起來,他輕輕嘆一口氣,卻不知如何,楊晟覺得仿佛在他胸口不輕不重拍了一下,他聽到老人說:“許多年來,倒是沒想到陸擎的徒弟會和陸芸的兒子一起出現在這裏。”
楊晟心裏許多疑問,可是他現在沒辦法問出口,陸靖華和上官謹鴻也沒說話,只聽那老人連續不斷嘆了三口氣,随後又問陸靖華道:“你們是陸芸和上官容的兒子?”
楊晟頓時怔住,若說陸靖華和上官謹鴻是陸芸師叔的兒子便已經使得楊晟驚訝不已,那麽他們的父親是上官容,更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
上官容和陸芸,一個是破雲刀的主人,當年名滿天下的武林第一人,另一個是武林第一大門派掌門的親妹妹,竟然有一段無人知曉的過往,還有兩個這麽大的兒子!
陸芸當年離山時,楊晟年紀還小,印象中這位性子別扭的師叔與她大哥大鬧了一場,就此一去不回。楊晟那時不懂得緣由,也沒有人告訴他其中緣故,陸擎為此似乎很是生氣,從此靖雲派上下都沒人再提過陸芸的名字,楊晟也就逐漸淡忘了。
楊晟此時突然憶起,陸靖華和上官謹鴻曾說過,他們到中原,是為了尋找他們娘的遺物,他們的娘是陸芸,那陸芸的遺物是什麽?楊晟擡頭望向高懸的逐月劍,突然有些發愣,他們兄弟倆進天命谷是為了拿上官容的破雲刀,那他們到靖雲派的根本目的,是為了這把逐月劍嗎?
對于老人的疑問,陸靖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拱手道:“太師叔,我和我弟弟想來帶走我娘的遺物。”
老人靜靜站了一會兒,擡起頭朝他看來,“遺物?陸芸不在了?”
陸靖華沉聲道:“我娘已經病逝了。”
老人似乎過了好一會兒才将這個消息消化了,他搖了搖頭,“我這個老頭子還在,陸芸卻已經不在了。”
上官謹鴻突然說道:“我娘去世之前,讓我們幫她取回逐月劍,那本來是她的東西。”
老人靜靜聽完,然後雙手背在身後,道:“不對,逐月劍不是屬于她的,逐月劍是靖雲派之物,她既然不是靖雲派的人了,就不能将逐月劍帶走。”
“對不起太師叔,”陸靖華不等他将話說完,“我娘曾說過,是靖雲派背棄了她,不是她背棄了靖雲派,逐月劍無論如何我們都是要帶走的,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
陸靖華說這話時,不知是否有意,看了楊晟一眼。
楊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卻沒有回應他,事到如今,楊晟還不明白他們兄弟的意圖,就真是個傻子了。原來從那時逃出天命谷,他們聽說他是靖雲派楊晟時,就已經打好了主意要接近他進而混入靖雲派。可笑楊晟那時以為自己光光生生一個人,沒什麽可圖謀,也沒什麽好失去的,明知那兩兄弟對他說的話不盡不實,還是以為時間久了彼此就能互相信任。卻沒有想到,就連他那點真心,他們也要生生剝奪了不肯放過。
楊晟知道自己不該去想,他本該豁達一些,就如同那時展戎統他那一刀也好、雲墨規折辱他那一夜也好,就只當做被狗咬了一口,何必計較來折磨自己。可是他就是想不開,那些往事襲上心頭,件件都是傷心傷肝的委屈,或許他楊晟就是不配得人真心,次次掏出心來,都眼看着被人刺上個鮮血淋漓!
這當口,陸靖華和上官謹鴻擺明了是要硬搶逐月劍,而那老人也明白表示了不會讓他們将劍帶走。眼見着一觸即發的光景,楊晟卻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他盡力想要忍住口中鹹腥的鮮血,卻還是止不住落了一絲沿嘴角滑下。
上官謹鴻與陸靖華同時脫口而出喚道:“楊晟!”
他氣急攻心,觸動了心脈,那些壓抑下去的舊傷又翻騰起來。楊晟深吸一口氣,不想使自己看起來太過凄慘,他用力睜開眼睛,也不看上官謹鴻與陸靖華二人,而是說道:“逐月劍是靖雲派掌門代代相傳之物,豈能由你們随意拿走?”
陸靖華聽他聲音還算明朗有力,稍稍放下心來。
上官謹鴻卻伸手抓住楊晟一只手腕,道:“楊晟,那逐月劍分明是太師父交給我娘,該由她繼承的,偏偏被陸擎那個老賊硬搶了去,還将我娘趕下了山。”
楊晟當然不會聽信他一人之詞,卻聽到那老人嘆一口氣,“是非曲折,恩恩怨怨,如何能了?年輕人,不必多言,我在禁地閉關已經近三十年,其間只出關過一次,是因為陸擎在找我,說逆徒雲墨規無法無天,意圖毀掉靖雲派。當時我與雲墨規約定百招之內分勝負,他若勝了,我自退回禁地閉關不再幹涉靖雲派任何事務,但是我若勝了,雲墨規從今往後不得再踏足靖雲派一步!”
楊晟一怔,随即明白為何雲墨規當時要讓他來幫他取逐月劍譜,而不願親自回來門派。
那老人繼續說道:“不知你們比起雲墨規如何?這些年來,除了送飯弟子,我再沒見過生人,但是我日日夜夜在門派之中鎮守,知道自陸芸、雲墨規之後,靖雲派弟子越發不堪,再未出過那等天賦的厲害人物,全是因為陸擎這個掌門嫉賢妒能,見不得人比他厲害,害怕自己坐不穩掌門的位置。”
聽到老人這麽說他師父,楊晟忽然也覺得有些難堪,不敢擡起目光。
老人又是嘆氣,“你們幾個,倒也算這一輩年輕人中間的翹楚了。可惜你,”老人看向楊晟,“志不在劍之一道,陸擎也沒能好好教導你這個徒弟。”
楊晟惶惑,不知老人如何得知這禁地之外的事情。
只聽他繼續說道:“至于你們——”這說的就是陸靖華兄弟了。
然而老人話語未盡,陸靖華卻将他打斷,道:“太師叔誤會了,雖然我們尊你一聲太師叔,不過完全是看在我娘的情分之上,我們并不是靖雲派的人。”
老人聞言也不怒,竟然還點了點頭,以為然道:“是,你們不是靖雲派的人,所以,年輕人,我也看在你們娘親的情分上,給你們一個機會,一百招之內分個勝負。你們贏了,要拿劍走我不阻攔,你們輸了,立即離開靖雲派不得再踏足一步!我不知道你們比不比得那時的雲墨規,不過我這十餘年來也日夜修行,你們便一起上吧。”
上官謹鴻與陸靖華對視一眼,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
老人卻突然朝楊晟道:“楊晟是吧?可否把你的劍借給太師叔一用?”
楊晟還未來得及回答,只覺得一陣內力挾着風聲襲來,拍打在自己胸口幾處穴道,那老人竟然一揮手,就将上官謹鴻制住的穴道解開了。
楊晟被力道沖擊地退後兩步,站定了方才應道:“弟子遵命。”說完,他取下背上望星,往老人方向抛去。
老人接到手裏掂了一掂,随即拔劍出鞘,贊道:“倒是把好劍!”他輕松挽個劍花,然後對楊晟道,“今日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靖雲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