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楊晟并未走遠,在附近山谷随便尋了些野果裹腹,随即又回到了那山洞中。
他再次将兩張秘笈攤開,嘗試了一下,照着那上面所記載的運行內力。很快,楊晟便發現雲墨規很可能根本沒有練過上面的內功,因為他發現照着這心法所記載的方法氣血運行,很有可能到後來便将自身內力完全廢除。
其他人或許不知道,但是楊晟清楚,雲墨規肯定是舍不得自己一身內力廢掉的,因為雲墨規那身深厚內力來之不易,乃是他偷練靖雲派禁功所習得的。
那禁功名為卻邪,是門派流傳下來的內功心法,本不是什麽邪功,之所以被禁,是因為內功共十層,每進一層,功力都會激增,到了第十層,更是強大得可怕。這套內功并非靖雲派前輩創立,而是不知自哪裏獲得,代代相傳,起初有人嘗試去練,但是發現練至第五層時,便如何難以突破,強行運行內力,極易走火入魔。也曾有門派前輩因為練此功而自相殘殺,于是卻邪便被作為禁功,封存起來。
後來,尚且年少的雲墨規不知如何偷得這本心法,瞞着掌門習此內功,雲墨規天賦極高,突破進度快得可怕。那時陸擎還未當上靖雲派掌門,一次門派切磋,雲墨規當着衆人面将陸擎擊傷。起初此事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卻是陸擎心有不甘,發現了雲墨規偷習卻邪一事,便私下向掌門告了狀。
陸擎、陸芸、雲墨規都是老掌門膝下弟子,他老人家知道之後,憤怒不說,更多的是擔心雲墨規會走火入魔。
卻不料雲墨規桀骜不馴,将卻邪秘笈藏了起來不肯交出,陸擎幹脆裝作傷重不起,激得掌門下令,将雲墨規在後山囚禁起來,用精鐵鎖鏈将人鎖在石柱之上,他一天不肯交出卻邪秘笈,一天不能放人!
過不多時,老掌門仙逝,臨去時囑咐陸擎勸解雲墨規,卻不料陸擎繼承了掌門之位後再未提及雲墨規一事,于是旁人也不敢提,靖雲派上下仿佛都忘了雲墨規這個人一般,只有一名不會武功的老仆每天給他送飯。
雲墨規被關起來,幹脆專心一意修煉卻邪,到楊晟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的內功已經練至了第七層。對于年少的楊晟來說,雲墨規不像陸擎那麽嚴肅,時常與他有說有笑還指點他的武功,是個很好的師叔。時日長了,楊晟對雲墨規一心崇拜,于是在雲墨規的授意下去偷了精鐵鎖鏈的鑰匙,将被困了許多年的雲墨規放了出來。
雲墨規出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起了貪心想要去拿逐月劍,卻不料将卻邪練至八層的他,仍然不是晏涵清的對手,被晏涵清逼着承諾永不回山之後,讓他下了山。
離山之前,雲墨規去見楊晟,告訴他自己打算去天命谷闖蕩,今生有緣再見。楊晟當時念念不舍拜別雲墨規,卻不料這一切被陸擎看在了眼裏,再加上楊晟私放雲墨規本來就犯了大錯。那一次,楊晟挨了三十個板子,打到後來陸巧怡都被吓哭了,挨完打之後,仍是将人丢在後山思過,陸擎自此再未正眼看過楊晟。
現在回想起來,楊晟也說不上是什麽心情,只是他敢肯定,雲墨規一定不會輕易放棄卻邪而來練這麽一套內功心法。楊晟記得雲墨規曾說過,卻邪心法練至第五層和第九層時,分別是兩道難以跨過的坎,稍有不慎就會走火入魔經脈盡毀。雲墨規離開靖雲派時,心法就已經練至第八層了,即便第九層到第十層并不容易,過了這麽些年,想必他卻邪內功也早已圓滿。辛辛苦苦花了十多年才練成的內功,雲墨規怎可能輕易舍棄?
這內功對雲墨規說到真是雞肋了,辛辛苦苦花了那麽大力氣取來,卻根本不能練,叫他丢了那肯定又是舍不得。所以薛緞平想要偷了秘笈溜走,雲墨規是肯定不會同意的。
然而雲墨規不能練,不等于旁人不能練。
譬如現在将兩張秘笈拿在手中的楊晟,他內力本來薄弱,跟人交手靠的是一身淩厲劍法,但是遇到雲墨規那等內力深厚之人,無論劍法如何輕巧敏捷,一旦被他近了身仍是不妙。所以對楊晟來說,他那淺薄的靖雲派內功心法,沒什麽不可舍棄的。
楊晟卻有些猶豫,他反複用手指一遍遍将攤在地上的兩張秘笈抹平,到了最後将它們收起來放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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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後,楊晟離開了山洞,他需要找個更安全隐秘的地方,才能安下心來修習這套內功。
楊晟趁着夜輾轉翻過兩座山頭,到了附近一個無人居住的山谷,那山谷雜草叢生,隐蔽之處有個山洞,但是輕易難以發現,除非有人将雜草一寸寸翻開。楊晟相信樓雀星的人不會尋找那麽細致,這附近範圍太廣,他們估計不到楊晟逃離的方向,只能派人手四處粗略尋找。
楊晟在這裏留了下來,開始照着秘笈修習內功。
這并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相反卻是細膩枯燥而繁瑣,這套內功與楊晟自幼修習的靖雲派內功完全不同,甚至時不時讓他有經脈逆行之感,他明白那是在洗滌他的經脈,廢除他過去的內功,然後重新塑造一套完全不同的經脈走向。楊晟并不似雲墨規那般天賦傲人,他靠的是勤奮和努力,一開始修習時,他感到磕磕絆絆異常艱難,難以繼續的時候,他就會停下來,逐字逐句去看那心法秘笈,反複琢磨。
他在這山洞裏晝伏夜出,晚上才出去找些吃的,而且吃食也極為簡單,他甚至懶得去獵兔子和野雞,大多時候都是野果和野菜用溪水清洗一下便生吃了。
就這樣,楊晟足花了半年時間,将這一套內功心法完全融會貫通。他感覺得到自己內力一天比一天充沛,手足越來越輕盈,耳聰目明,這山間任何動靜幾乎都逃不過他的注意。在這期間,他甚至還學會了逐月劍法,雖然沒有逐月劍,但是楊晟用望星使出的逐月劍法,威力應該絲毫不遜于陸擎。至于破雲刀法,他已經将刀譜完全背了下來,還曾以劍待刀使過幾次,雖然不太熟悉,可也能感覺到其中厲害之處。
最後就是那套附在末尾的輕功,只有心法卻無走位,楊晟悉心研究,得不出個結果,便只能先放在一旁。
這半年時間,樓雀星始終沒能追到這片山谷來,楊晟相信他不至于還在這附近堵截自己,于是便打算從這裏出去。他從與老大夫住的小木屋內離開時,什麽東西都沒帶,衣服也只這一身,雖然附近沒有人煙,時不時脫下來清洗了晾幹,但是早已經磨損得不像樣子了,至于頭上那頂鬥笠,更是早就壞了,楊晟打算回去一趟,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衣服,還有那時他收在房間床板下的那套飛刀。
楊晟從這裏離開,這一路腳步輕快,翻山越嶺絲毫不顯疲憊,不過短短一天時間,就回到了那間自己住了兩年的小木屋。
樓雀星當然沒有那個毅力派人駐守半年,薛緞平的屍體也一把火燒掉了,屋門敞開着,屋內處處都是翻找的痕跡。楊晟回到自己房間,打開箱子,見到裏面也被翻得亂七八糟,他拿出一套幹淨衣服來換上,然後又掀開床板,想要找那套飛刀。
然而可惜的是,他的床也反複被人翻找過了,床板掀開,那套飛刀已經不見了。
楊晟微微有些惋惜,不過也僅限于此,那套飛刀本來就是雲墨規的東西,讓樓雀星拿去還給雲墨規,也沒什麽不好。
于是他再沒什麽可收拾,包好了兩套衣服,出門之前猶豫一下,又用布裹住了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來。山上沒人倒且無妨,下了山,他那張布滿疤痕的臉定然處處會吸引旁人目光,他對于容貌一事雖然已無所謂,但是惹人注意也意味着會惹麻煩,還是能避則避的好。
下山前,楊晟前往老大夫的墓前,給他磕了三個頭,然後告訴他自己走了。
算起來,自楊晟自毀容貌離開易昀非,進入這片山林隐居已經有兩年半的時間了,如果不是薛緞平他們突然闖了進來,可能現在楊晟還并沒有打算離開。
年輕時總喜歡闖蕩江湖、行俠仗義,總覺得結交朋友、不醉不休才是真正的江湖兒女;可是這兩年習慣了山上平靜的生活,楊晟又覺得也沒什麽不好,至少安寧平和,不必再勾心鬥角,和人斤斤計較。
他下山之後,走到山腳下最近一個鎮子裏,本想要找個館子坐下來吃碗面,可是腳還沒踏進去,才想起來自己身無分文。
他用布裹着臉,在人看來始終有些奇怪,面館小二盯着他不敢上來招呼,見他身上背着劍,又裹着臉,像是見到什麽殺人越貨的江湖客一般,有些害怕。
楊晟無奈,收回了腳轉身往其他地方去了。
他無法投宿,晚上只能露宿野外,仍是随意吃了些野菜野果,在路邊找了棵大樹翻上去睡了。
這一覺睡到半夜,楊晟聽到一陣陣馬蹄聲經過,前前後後足有十餘人,他躺在樹杈之上沒有動,只是睜眼朝下看去。這樹本在大道邊上,便見到不少人騎馬從樹下經過。這些人看起來很是匆忙,馬蹄聲也顯得異常淩亂。
只是他們從樹下路過不遠,當先一人卻突然勒馬停了下來,後面衆人也只好跟着停了下來。
楊晟起身,悄無聲息挪動身形,到了前方一棵大樹之上,而下面十數人竟然無一人發現。靠得近了,楊晟發現原來是有人阻攔,攔路的共有七八人,都拿着武器,氣勢洶洶的模樣。
只聽這邊當先一人斥道:“韓穆,你什麽意思?”
對面那領頭人,也是被喚作韓穆的中年男人道:“楚孫離,你這是趕着去哪裏啊?”
楚孫離冷哼一聲,“小湯莊武林大會,怎麽?你妄想攔我?”
韓穆聞言,大笑兩聲,“你不必去了,小湯莊武林大會開不成的。”
楚孫離冷聲道:“什麽意思?”
韓穆仍是笑着,道:“奉盟主之名,凡是參加小湯莊武林大會的門派,一律清掃幹淨!”
楊晟聽到楚孫離聲調陡然變了,“韓穆!你堂堂鐵山門竟然也歸了那誅正盟!”
韓穆哼笑道:“盟主率領有方,我鐵山門如今威望日勝,為何不可歸入?倒是你們,一群強弩之末,我看還是束手就擒罷了。”
楊晟聽到此處,心裏隐隐有個猜測,尤其是韓穆口中那個誅正盟,不知為何,讓他想起了雲墨規,卻邪、誅正……
其實在聽到楚孫離喚韓穆名字的時候,楊晟就猜出這兩邊人身份了,韓穆的鐵山門和楚孫離的君水派都是江湖中名不見經傳的小幫派,不過因為位置靠的近,所以素有嫌隙。剛開始,楊晟以為只是普通的尋仇,聽到後面,發現竟然有更大的江湖勢力卷了進來,不由便起了幾分好奇。
但是兩方似乎都對誅正盟知根知底,并沒有談及盟主身份,楊晟旁觀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出聲問道:“誅正盟盟主是不是雲墨規?”
“什麽人?”他這一下驚動了樹下雙方人馬,因為這麽長時間過去了,竟然沒有一人察覺樹上藏了一個人。
楊晟暗嘆一口氣,再次問道:“是不是雲墨規?”
衆人視線全部看向旁邊大樹之上,有眼尖的自然注意到了楊晟,見他蒙面背着劍,都不清楚他的身份。
倒是楚孫離聽到他提起雲墨規這個名字時候并無尊重之意,于是開口道:“的确是雲墨規這個江湖敗類!閣下是什麽人?”
楊晟并沒有回應他,而是從樹上跳了下來站在兩隊人馬中間。
這時衆人紛紛有些吃驚,因為看身形,分明是個單薄少年的模樣,只是聽聲音,也無法分辨出他的年齡來,剛才因為他突然出現的緊張氣氛,又稍稍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