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我要死了

晚上八點鐘,淩洲準時來了電話。

那時候楊樂正趴在床上生悶氣,肚子下面墊着個枕頭,安撫着陣陣抽疼的胃。他拿起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想叫淩洲來救他,可是又猶豫了。

按照淩洲的個性,要是讓他知道自己被父母關起來了,估計會直接帶幾個保镖來,一槍轟開他家的大門吧。這跟黑社會似的場面實在是太吓人,要是把事情鬧大了,就真的沒法收場了。

楊樂接了電話,翻了個身仰躺在大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熾燈。

淩洲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關切的問道:“樂樂,吃過晚餐了嗎,累不累?”

楊樂悶悶不樂的撒謊,“吃過了,現在在床上躺着。”

淩洲敏銳的察覺到了他語氣中的沮喪,試探的問:“怎麽了,你是不是不高興了?他們又罵你了?”

楊樂心說這可不是罵兩句那麽簡單的事兒了,這是直接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了。

他也納悶呢,自己臉上是不是寫着‘我很好欺負,快來囚禁我’這幾個大字啊,怎麽不管是以前的淩洲,還是現在的爸媽,一個兩個的都來這一招?

楊樂長長的嘆息一聲,“他們沒罵我,不過現在事情有點兒棘手,我可能得在家多呆幾天才能回去。”

淩洲不太放心,“要我過去陪你嗎?”

“啊?不用不用,你放心,我自己能搞定!”

淩洲對自家小員工的業務能力持有懷疑,“真的?”

“真的。”楊樂拍胸脯保證,“我辦事你放心咳咳咳……”

“怎麽咳嗽了?”

“被口水嗆到了……”

“……”

楊樂挂了電話,費力的從床上爬起來,一邊咳嗽着,一邊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

不知道是晚餐沒吃餓過勁了,還是舟車勞度的緣故,楊樂覺得有點兒想吐,胃裏翻江倒海,一脹一脹的疼。

他拿起玻璃杯,謹慎的喝了口水。這不喝不要緊,一口冷水咽下去,胃裏忽然就猛烈翻騰起來,又疼又惡心,喉嚨痙攣般的顫抖,嘔吐的欲望愈發的強烈,幾乎克制不住。

楊樂連忙扔下杯子,扭頭沖進衛生間,還沒來及掀開馬桶蓋,就忍不住用力按住胃部,痛苦的彎下腰,張嘴吐了一地——一地的血。

楊樂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愣愣的看着地板上那觸目驚心的鮮紅色,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他昏昏沉沉的站直了身體,搖晃着走出衛生間,想給淩洲打電話,告訴他自己吐血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然而楊樂剛拿到手機,腦袋忽然劇烈的眩暈起來,兩條腿無法支撐住身體,他慢慢的蹲下身,想要緩一會兒,然而就這麽幾秒的時間,眼前一黑,昏倒在冰涼的地板上。

大概一個小時之後,楊樂媽媽在外面敲門,“樂樂,你睡了嗎?媽媽炖了排骨,你吃一點兒吧,我進來了啊。”

她小心翼翼的打開門,推門走進來,然後她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眼睛頓時睜大了,手裏的碗啪的一聲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樂樂!”

……滴答…滴答…

楊樂迷迷糊糊之間,似乎聽到了水滴落的聲音,他努力的睜開眼,側頭去看窗外,外面陰雲密布,小雨斷斷續續的下着,玻璃上沾着一層水汽。天色陰沉沉的壓得很低,分不清是上午還是下午,不過肯定已經不是昨天晚上了,他竟然睡了這麽長時間嗎?

他費力的坐起來,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并不在自己的卧室,茫然的看看周圍,四面蒼白的牆壁,幹淨的地磚,身下是鋪着白床單的單人床。

自己身上穿的似乎是病號服,藍白色的條紋外套,手背上紮着留置針,應該剛輸過液。

腦袋還是有些暈,不過胃裏的疼痛減輕了不少,楊樂掀開被子想要下床,楊樂媽媽趕緊過來阻止了他,緊張的道:“你先躺着,哪裏不舒服嗎,頭還暈不暈?”

楊樂迷茫的看了看她,“媽,我這是怎麽了?”

“這…”楊樂媽媽欲言又止,看了看站在門口的楊樹,又看看楊樂,強打起精神安慰道:“沒事的,樂樂,醫生說這就是個小病,很快就能治好的。”

“真的嗎?”可楊樂總覺得她有事瞞着自己。

他一轉眼,看見床頭櫃上放着一疊報告單,“那是我的診斷書嗎?”

他伸手去拿,楊樂媽媽吓了一跳,連忙去搶,楊樂搶先一步拿到那幾張單子,只來得及粗略一掃,就被楊樂媽媽快速的搶了過去。

但他還是看見了幾個關鍵的字眼:胃部…陰影…腫瘤。

楊樂媽媽的眼圈驀然紅了,楊樂這時才發現她眼角殘存着淚痕,似乎是早就哭過一場。

楊樹挺直腰杆站在病房門口,臉色也不太好的樣子,牙關緊咬着,垂在身側的手臂在微微發抖。楊樂還是第一次看見他有這種動搖的時候。

楊樂知道他們為什麽會這樣,因為他的妹妹歡歡,就是因為胃癌死去的。現在時過境遷,同樣的災難竟然再次降臨到這個家庭,就跟詛咒一樣。

但楊樂卻沒有感到太難過,可能是還沒有反應過來,還未真正意識到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他嘆息了一聲,低聲道:“爸媽,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你一個人怎麽可以,你都,都…”楊樂媽媽實在是說不出那幾個字來,磕絆了幾秒,才艱難的道:“你都生病了,身邊沒有照顧怎麽行。”

楊樂勉強笑了笑,聲音染着幾分疲憊,“我現在好多了,有事兒我會給你們打電話的,先回去吧。”

楊樂媽媽只好站了起來,給他往上拽了拽被子,叮囑道:“那你有事一定要給媽媽打電話啊,身上疼就叫醫生來,別忍着。”

“好啦,我知道了。”

楊樂媽媽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病房,和楊樹一起走了。

小縣城的醫院牆板隔音不太好,楊樂聽見媽媽在走廊裏一邊哭一邊埋怨:“孩子只要健健康康的就好了,他活得開心就好了,你非得那樣罵他,那是你親兒子啊,現在被你氣出病來了,你開心了!”

楊樹一直默不作聲的,楊樂幾乎能想象出他默默挨訓的樣子。

其實這事兒還真怪不到他爸頭上,楊樂這種人,就算是被人狠狠的罵一頓,出了門過幾個小時就樂呵呵的跟沒事兒人一樣了,氣出病來是不可能的。

八成是他自己作的,早年他沒遇到淩洲時,飲食和作息就亂得一塌糊塗,後來被淩洲管着,多少好了一些,不過也沒好太多。

楊樂聽着外面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又耐心的等了五分鐘,才掀開被子下了床。

可能醫生給他打過止痛針了,楊樂現在胃裏并不怎麽疼,畢竟得病也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沒有一下子就惡化到卧床不起的。

他拔掉手背上的留置針,拿起床頭的手機看了眼時間。很幸運,現在是上午,外面的雨也淅淅瀝瀝的變小,天邊隐隐約約出了太陽。

楊樂拿起診斷書來又看了看,果然,确實是胃癌。

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平靜的把單子放下了,然後從抽屜裏翻出不知道誰留下的圓珠筆,在診斷書背面給爸媽留了幾句話,告訴他們自己的去向,便走出了病房。

楊樂想回去,到淩洲哪裏去。管他得了什麽病,嚴不嚴重,會不會死,他現在只想去見淩洲。

他用手機訂了飛機票,然後又在醫院旁邊的小店裏買了套日常穿的衣服,在試衣間裏換下了病號服,在中午之前坐上了客車來到市裏,趕在最後五分鐘上了飛機,飛往淩洲所在的城市。

在做這一切的時候,他一直處于一個體力很充沛的狀态,也許是因為殷切期盼着見到淩洲,這種強烈的願望讓他忽略了身體的病痛。

一直到坐到飛機的座位上之後,他才松懈了下來,那種沉重的疲憊感瞬間洶湧的反撲上來,幾乎又要昏睡過去。

可他不敢睡,怕這一睡就再也起不來了。三個小時的航班,他就一直掐着自己的手臂,靠這種持續的、尖銳的疼痛保持清醒,睜大眼睛望着圓窗外的雲…

……

傍晚時分,淩洲剛從車裏出來,一邊走向大宅的門口,一邊接了個電話。

這個電話是楊樹打來的,讓他頗感意外,不過緊接着他得到了更意外的消息。

“胃癌?怎麽回事?醫院确診了?什麽,你說他從醫院跑走了,來找我?不,我還沒…”

淩洲焦急的話音忽然一頓,餘光看見大門口的綠化帶旁邊可憐兮兮的蹲着一人,他沉下聲道:“我看見他了,他在我這裏。”

說完便快步走上去,開口便要訓斥:“太莽撞了,生病了還敢自己往外跑,你……!”

楊樂忽然站起身,飛撲過來抱住他,把頭埋在他的胸口,毫無征兆的放聲大哭,眼淚嘩啦啦的往外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好像在看到淩洲的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害怕、難過,全都如同洩洪了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也許是因為在父母面前他必須裝得樂觀、平靜,不能讓他們傷心,只有在淩洲面前,他才能耍一耍小孩子脾氣,不用懂事也不用考慮太多,可以随意宣洩自己的情緒。

楊樂抱着他的腰,死死的抓着他後背的布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泣不成聲的說道:“我要死了,怎麽辦啊,我要死了…”

淩洲立刻拍了拍他的後背,給他順氣,習慣性的用訓斥的語氣道:“瞎說什麽呢!別胡說八道!”

楊樂松開他的衣服,擡手抹了抹眼淚,“我都快死了,你還訓我,一點兒同情心也沒有嗚嗚……”

“你不會死的。”淩洲握住他的手,認真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只要有我在,就不會讓你死。”

沉穩堅定的語調讓楊樂稍微安靜了一些,心也安定了,他哽咽了幾聲,“真的?”

“相信我。”淩洲脫下自己的黑色大衣,披到楊樂肩上,摟着他的腰往裏走,“先進去吧,外面冷,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先進屋去,在大門口蹲着?”

“我進去過,他們說你還沒回來,我怕晚一分鐘我就死了,就看不見你了,所以就在門口等着你,站着累,我就蹲會兒…”

淩洲啼笑皆非,哪有晚一分鐘就死了的,他側頭親了親楊樂的臉,柔聲道:“現在我回來了,你不用再害怕了。”

他帶着楊樂走進客廳,讓他坐到軟和的沙發上,給他倒了杯熱水暖暖身子,“身上有什麽難受的地方嗎?”

楊樂捧着杯子點點頭,“有。”

淩洲心裏一緊,連忙問:“哪裏不舒服?”

“嗯…肚子,特別餓。”

淩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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