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龍慕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扯了扯嘴角露出個笑容,“蔣兄……”

“啓鴻。”

斜了他一眼,立刻又委頓下來,一把摟住他的腰,“啓鴻,您想想,我圍道還不是為了您嘛,跟一幫刁民混在一起進城,萬一磕着碰着呢?萬一遇到地痞流氓呢……”

蔣啓鴻側過臉來,“地痞流氓?我不就是地痞流氓嗎?”

龍慕“咕咚”咽了口唾沫,這會兒終于把前天晚上喝醉酒抱着蔣初抱怨“蔣初”的事情想起來了。

蔣啓鴻挖了勺蒸蛋,喂進他嘴裏,龍慕傻了吧唧地咽下去,嗤之以鼻,“小家子氣!我說錯了嗎?你難道不是地痞流氓?”

蔣啓鴻将沒吃完的蒸蛋放進嘴裏,“不是地痞,但确實是流氓。”

龍慕豎着大拇指嘲諷:“敢作敢為!光明磊落!真英雄!真流氓!”勾着他脖子拖過來,笑容可掬,“來,說說,前天晚上怎麽回事?”

“你不記得了?”

笑容更可掬,“我醉了!”

“我也醉了。”

“拉倒吧!那麽大好的機會,又是花前又是月下,绮靡的瘦西湖,瑰麗的二十四橋,你能醉了?”

蔣啓鴻湊過來,促狹地眨了下眼,“美景之下,美色當前,陶醉了。”

龍慕怒視,“我胸口那一堆緋紅印記難道不是你幹的?”

“你不能如此罔顧事實……”龍慕“騰”站起來,眼看着要急眼,蔣初安撫一笑,握住他的手腕,捋起袖子,指着臂彎處三五個痕跡說:“你看,這個也是我……”

沒等他說完,龍慕一巴掌推在他脖子上,掉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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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啓鴻提起筷子接着吃飯,“一會兒記着回來收碗筷。”

龍慕身形一頓,抱着胳膊往門上一靠,“古語有雲:吃人嘴軟。既然吃了我的,就得聽我的。一會兒讓老禦史進來挖樹。我快被他煩死了!”

蔣初故意癟嘴,“你沒看見院子裏全是坑?”

“得了得了!一堆坑是坑,一堆大坑還是坑,怎麽坑不是坑啊!”

蔣初點頭,很是認同,“體仁,你要想好了,古人曾經還雲過:拿人手短。”

龍慕擺擺手出門而去,“拿你東西的是老禦史,我志向高遠,那些樹,本老爺看不上!”

蔣初失笑,低聲自言自語:“看上我的臉了。”

唉……忍不住想嘆息……

他都沒見過您的身體,您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未來的右侍郎大人。

回了衙門,告訴老頭,“他同意了。”

老頭激動得直豎大拇指,指揮人手抄家夥浩浩蕩蕩殺進了禦史衙門。

龍慕進大堂,打算接着審案,師爺跑過來,瞟瞟四周空無一人,悄悄說:“老爺,巡撫衙門派人來下達公告。”

龍慕心裏咯噔了一下,“公告說什麽?”

“各府州縣不得違旨抓捕已釋放的罪犯,違者從嚴處置。”

“啊?”龍慕額頭青筋暴露,“人呢?下公告的人呢?”

“在前衙……”師爺見龍慕要往前衙跑,急忙拉住,“老爺,人抓也抓了,瞞天過海才是上策,那些官差小的已經安撫妥當了。”

“瞞天過海?”眼前突然閃過一陣高光。

師爺點頭,朝東邊努了努嘴。

唉……

龍慕氣餒之極,倒在椅子裏擦着滿頭的冷汗不想起來。

事到如今,怎麽才能瞞天過海?

——想辦法不讓上頭知道。

那麽,誰會向上頭彙報?

——禦史!隔壁的禦史!現如今已經換人了,玩物喪志的猥瑣老頭換成了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還讓不讓人活啊!何況抓這些犯人還是隔壁這大尾巴狼唆使的!

于是乎,前後都沒半盞茶的工夫,龍慕往禦史後衙的門框上一靠,滿臉谄笑,“禦史大人。”

禦史大人剛吃完飯,把茶杯往前一推,“幫我沏杯茶。”

我們的龍大知府多識時務多知進退啊!沏完茶喂着禦史大人喝下去,一邊打扇一邊掏手絹幫他擦嘴,那叫一個奴顏婢膝!

蔣初好笑又好氣,“怎麽了?”

“巡撫衙門下達公文了。”

“慶賀太後壽辰的聖旨頒發了?”

“還沒有,估計快了。”

“那麽所為何來?”

龍慕拖了把椅子往蔣初對面一坐,緊握禦史大人的手,扯着嘴角笑得誠懇之極,“還記得前些天我全城搜捕你吧。”

蔣啓鴻莞爾。

龍慕看見他唇角一勾要笑不笑的德行就一腦門子官司,可還得低聲下氣,“最後被你調唆來調唆去,我稀裏糊塗不是抓了幾十個悍匪嘛。”

蔣初歪在圈椅裏可有可無地問:“上級官府禁止搜捕赦刑犯人?”

龍慕生怕他接着午睡,趕緊抓着他的手搖晃,還不敢動靜太大,“所以嘛……”

折扇“啪”一聲合上,蔣初起身踱出門去,“先買花把這些坑填上。”

龍慕猛一跌足,斜睨着他的背影悶不吭聲地跟上。

兩人上車,馬蹄嘀嗒,不久,下了車,龍慕環視一周,“瘦西湖?”

折扇一指旁邊的小橋,“二十四橋。”

不遠處就是高門大戶,掩映在楊柳叢中,龍慕眯着眼睛欣賞,撞撞蔣初的肩膀啧啧稱奇:“浙江首戶,文遠侯子孫,大明四品命官,跟一幫樂籍商戶為鄰,”沖蔣初豎大拇指,“佛曰:衆生平等。佛祖有您這樣的善男心懷虔誠頂禮膜拜,他老人家當真是老懷大慰啊!萬千言語難表我等凡夫俗子心中敬仰之萬一!”

“此言差矣,蔣氏不禮佛,以道為尊,”蔣啓鴻低下頭,貼着龍慕的耳朵說,“而我,拜了十幾年的龍王爺。我是龍王爺的……”

沒等他說完,龍慕率先朝前走去,“龍王爺?嗬,真不錯,五百年前跟我是一家。”

蔣初情不自禁地微笑,緩步跟上,“現在跟你也是一家。”

進屋換了便服,龍慕拖着蔣初出門,“趕緊吧,天快黑了,趁着晚市買幾盆花,我那兒還有事。”

上了大街,第一家就是賣花的,龍大知府大手一揮,“我全包了。”

小販喜出望外。

龍慕指揮蔣家小厮把花搬上車,付完錢,握着蔣初的手,臉上能笑出花來,“蔣兄……”

“啓鴻。”蔣啓鴻微笑。

“您的事,小弟幫您辦妥了,我的事,您看……”

“你什麽事?”

“你拉倒吧!裝什麽大頭蒜!”剛說完,龍慕突然一哽,吧唧吧唧滋味,笑了起來,“既然你不知道,凡塵俗事就不打擾禦史大人了。”

“體仁,天色将晚,一起吃飯吧。”

“我衙門忙着呢。”擺擺手,轉身出巷子,“記着明天上衙時幫我把官服帶過來。”

蔣初目送他消失在巷尾,對雨墨說:“把花送到禦史衙門,放在門口不要搬進去。”

“是。”趕着車走了。

第二天,大街小巷全城張榜公告——新任禦史昨日已走馬上任了。

榜文把蔣初介紹得巨細靡遺,舉凡籍貫、生辰、家族、學籍、為官經歷……一一列寫。

饒是如此,但是——

我們的蔣三公子天天不務正業,衙門口堆着成山成海的花苗,大太陽曬着,滂沱大雨淋着,看着看着,要枯死,于是,衙役們滿大街發花苗,過往百姓人手一枝,拿回家死馬當活馬醫。于是乎,全城議論紛紛:這年頭,禦史大人都不跟官員過不去,改成跟花過不去了?他難道是打算到揚州過一遭,回京搖身一變當大官的?

不光普通百姓這麽想,過了沒多少時日,得!連揚州的各級官員都開始這麽想了。

而我們新任的禦史大人,聽曲、賭博、酗酒、逛瘦西湖、大運河裏釣魚……就沒見他在官府辦過公。後衙裏花一株沒種,茅草都快沒過腳踝了!

唉……真是的,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話說,您要看戲聽曲無可厚非,可您能不能聽點兒《五子登科》、《往前會》、《趙氏孤兒》?好歹昆腔弋陽腔海鹽腔在官面兒酬和上是必不可少的,雖說,這些曲兒雅致平和,文绉绉聽多了容易昏昏欲睡,确實比不上找個漂亮小姑娘妖妖嬈嬈唱個熱辣辣的情曲來得激蕩人心,但是——

您能不能別總往山野地頭荒街陋巷裏走?一望無際的油菜田裏,大槐樹底下支個茅草棚,三五個滿身泥污的絡腮壯漢,閑來無事,一個唱:“那梁山之上,一百單八将。”另一人續唱:“打家劫舍混不讓,劫富濟貧口舌講,端的是,一窩土匪敢做不敢當。”您錦袍玉帶,往田埂巨石上一坐,面容溫和手打節拍,您覺着合适嗎?

要不然,魅影重重的小胡同裏,搭個臺子,臺上一撮猴兵猴将群魔亂舞,臺下一幫閑漢青皮吵鬧喧嘩;臺上往下扔肚兜繡鞋,臺下叫嚷着一窩蜂哄搶。您說您儒服折扇,往後排一坐,依着桌托着腮,您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再說,您還好上賭博這一口了,真是叫我們恨鐵不成鋼啊!

賭個博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您難道不知道?

大明朝對賭博屢禁不止,以至于上至朝廷下到鄉野一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您身為朝廷四品命官,與官員們茶餘飯後,擲個骰子摸把牌九,輸個千兒八百的,小賭怡情嘛。若嫌不過瘾,那就在衆官中尋覓三五賭友,偶爾聚衆豪賭,一出手十萬八千兩,以您家百年來根深蒂固的基業,大賭,它照樣怡情啊!

當然了,您要是覺着與官員賭博有損“禦史大人”自古以來“以清為貴”的遺風,不利于在官場中樹立出淤泥而不染的光輝形象,那能否勞駕您移步去教坊司轄下的寶局?豪爽的氏族子弟多如牛毛,以您公侯貴公子的身份,人以群分,好歹不那麽惹人注目,您說是這個理兒不?

但是——

您說您老是黑燈瞎火乘轎去玲珑巷算是怎麽回事兒?您不知道那是風化之地啊?您不知道那地方私娼、暗樁、地下賭場遍地開花啊?您不知道您是禦史大人要潔身自好保持清譽啊?您說您不贏總輸像話嗎?嗯!還不錯,這幾次您輸完了不再借錢給喬晨了,我輩心感大慰,但是——您直接把錢輸給喬晨了!!!!您難道就為了欣賞喬晨對着您兩眼放金光才這麽幹的?您果然是浙江首戶!

唉……好歹聽曲賭博還只能算是您閑來無事的消遣,那麽冒昧地問一句,逛瘦西湖是不是您的份內本職?

您別不承認!您陰天沿湖植柳,雨天撐傘漫游,晴天乘船撒蓮子,坐到小茶亭裏,臺前說書先生“啪”一聲醒木響,開始信口開河,您品着陳茶敲着折扇,您倒是悠哉!

終于……終于……您終于有點兒上得了臺面的事了——酗酒,您拎着杏花釀上劉氏酒家跟孔瑜對酌,拿湖州往事當下酒菜,對此我們能理解,你們同鄉同窗,十年沒見了。

可您怎麽還找上駱封了?他的那封家信居功至偉吧!您倒是會投其所好,品着劍南春,聊着孔總兵,孔瑜那點兒陳芝麻爛谷子的老底兒全讓您抖摟幹淨了,有您這麽對待朋友的嗎?自古儒家聖人就教導世人要“忠義仁孝悌”,您可真夠仁義的!說真的,我輩很想問您一句,您跟駱封套近乎難道是因為他父親是巡撫?您說您的行為看上去像不像攀附權貴?更何況駱家雖身居要職卻沒有爵位,您可是正宗的尊族,算起來您可比駱封尊貴多了,您說您犯得着浪費您那難得一見的貢酒劍南春嗎?不過有一點我輩深感欣慰,你們倆往一塊兒一坐,嗬!蓬荜生輝,倆風度翩翩的混世佳公子,那叫一個日月為之黯淡天地為之傾覆,要是讓龍慕看見,能當場鼻血橫流倒地不起!

可您找程浩東喝酒算是演的哪一出?瞧着他是鹽商會長似乎大有來頭?程浩東休棄嫡妻,跟他攪合在一起,您就不怕引得世人連着您一起唾罵?

唉……您踏遍了名勝古跡,小厮們跟地痞流氓、綠林好漢、三姑六婆、娼婦戲子嬉笑怒罵,您就跟沒看見一樣,禮法就是這樣教您禦下的?您也不去打聽打聽,哪家貴公子允許奴仆跟這些不入流的賤民胡攪蠻纏?說起來還是知府大人眼光獨到能一針見血,您果然是佛祖的得意門生,您秉承着“衆生平等”的至高信念,哪兒烏煙瘴氣您往哪兒履足,您還拜什麽龍王爺啊!

半個月下來,您知道揚州城的官員們整天疑神疑鬼都在琢磨什麽嗎?

江都縣令皺眉:他是打算聲東擊西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用玩物喪志的表象讓我等喪失戒心?

府學教授摸了摸下巴:為官之道是什麽?當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這位蔣大人,上有內閣大學士拉着,下有蔣氏官員推着,他不會真是來修心養性的吧?

有可能!守城将軍接口:早前扳倒工部尚書致使朝野動蕩人心惶惶,趁此機會,調離京城,平息波瀾穩定朝綱,不失為上上策,正所謂鋒芒畢露遭人妒,是時候暫且韬光養晦了。

言之有理!高郵知州點頭:吏部右侍郎的位置空懸多日,看來真是給他留的。之前他五品,直接提升為三品有些操之過急,恐朝中多有不服,先拿四品禦史打個馬虎眼,回去接任三品右侍郎,名正言順!

就連知府大人都對管家說:我估計蔣初真是來游山玩水的。

老頭驚愕:何以見得?

知府大人答:前天,我去大運河查看春耕灌溉渠道,你猜怎麽着?

老頭還挺配合,問:怎麽着?

知府大人答:我看見蔣初坐在船頭上,頂風冒雨在釣魚,嘿!我這個恨鐵不成鋼!卡着他脖子說——瞧你這點出息!他倒好,笑眯眯地回答——體仁,今晚嘗嘗我釣的魚。

老頭趕緊低頭,省得讓他看見自己在翻白眼,心中一個勁地腹诽:那晚您難道沒吃魚?您第二天中午才回來!您跟他坐在漁船裏,就着兩碟小毛魚一瓶劍南春黑燈瞎火查看了一晚上的灌溉渠道!

凡此種種,任由萬千猜疑萦繞周身,我們的禦史大人兀自毫無改觀,只是對雨墨說:“派人暗中監視運河未完成的新碼頭,晝夜不斷。”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比較閑,寫一個耽美小說吧,應該是明朝的。受君不着四六,長得不錯,有錢了就胡天海地,沒錢了就跟着一群青皮流氓鬼混。某次廟會,當着菩薩的面兒,跟四五個流氓00××,結果被廟裏的和尚看見了,廟會本來人就多,和尚再一嚷嚷,得!四裏八村全知道了,那不就是誰誰誰家的兒子嘛!受君落荒而逃,不敢回家,求着開船的把他捎到了外省,請不要深究他身無分文是怎麽求動船家的,我個人覺得看耽美小說的人都能一點就透。受君自覺得很,直接去了當地風化之地,進了家私娼,這戶樂籍人丁稀少,只有一個龜公一個姐兒,沒多久,這龜公還死了,于是乎,受君就和姐兒結婚了,夫妻雙雙把身賣。某次,受君被某富戶包了半年,留老婆一人在家,等受君結束了合同回來之後,得!老婆也被人包了,這位恩客出手很是闊綽,是個商人。恩客一眼就看上受君了,覺得長得比他老婆好看多了,于是對夫妻倆說:我加一倍價錢,你倆一起伺候我吧。夫妻倆這個喜笑顏開。某天,恩客喝醉了,酒後吐真言,說他身邊帶着上萬兩銀子,還有幾個給自己老婆孩子準備的金器,過不了多久就要回鄉了。受君一聽,跟老婆面面相觑。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夫妻雙雙把人殺!倆人美,就着桌上的酒這通把酒言歡啊,受君把老婆灌醉了,帶着一大堆銀票逃之夭夭。第二天一大早他老婆就被抓了,沒幾天就被殺了。受君一路逃到京城,接着幹老本行,不過這回不是當小相公,人家升級了,招了一個姐兒一個小倌,人家當起龜公來了,沒多久這倆人結婚了,接着夫妻雙雙把身賣。故事的結尾是什麽呢?這受君被招來的夫妻倆得知身邊有上萬兩銀子,于是乎,某個月黑風高殺人夜,果真成了殺人夜了。這故事是三言兩拍裏的?實在記不清了,可能不是。我看完只是感慨:財不露白!報應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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