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其實到這裏,跟徐海清的談話應該結束了。
但姜林升也不知道想到什麽,忽然說了句:“你知道嗎,剛才你的提議,你堯哥、遠哥也已經想到了,但他們沒有這麽做。”
“所以問題出在哪裏呢,阻礙他們的是什麽?”徐海清很快反問,但這不是章赫的建議,畢竟誰都沒有預料到姜林升有此一言。
徐海清開始列舉:“形勢、膽量、底線、原則?”
而這些顧慮她都沒有。
方南生跟着問:“畢業後打算做什麽,要不要進公司幫忙?”
徐海清看過去:“原本沒有這層打算,但現在有了。我希望能有一個值得我一展所長的位置,我不想從底層做起。”
野心倒是不小。
方南生和李從達都是這樣認為的。
但姜林升知道,這并非徐海清本心,她是被逼到這步的。
她走不了,索性就留下來争一争,争的卻不是野心,而是生存空間。
只要能力匹配,越往上,她會越有話語權,也意味着更安全。
李從達說:“你想要什麽位置都可以,只要你能證明自己。比如剛才這件事,你是提供了方案,但事情只做了一半。你說讓賀銘遠送大洪去警局,他要是不同意呢?不要高興得太早。”
徐海清微微笑了:“堯哥喜歡權,喜歡一幫兄弟簇擁着他,而遠哥喜歡錢,喜歡談買賣做生意。這些是優勢,也是弱點,聽說最近姚家在和公司接觸,就是遠哥負責接待的。”
的确,賀銘遠對此事非常上心,這次的合作項目也不小,任何生意人都能從中嗅到“錢”的味道。
退一萬步說,就算前期沒談攏,起碼兩家企業的關系是建立起來了,以後還可以一起合作搞搞別的,賀銘遠可以代表姜家去春城,春城姚家也可以再來歷城。
只要有錢,有項目,那就有的是常來常往的機會。
徐海清繼續道:“如果讓遠哥知道他和姚家的接觸,會因為不同意送大洪去自首而作罷,他心裏得多難受呢?孰重孰輕,他知道怎麽選。”
此言一出,書房裏安靜了許久。
徐海清仍不卑不亢的站在原地,對面三個男人看她的目光都多了一層新的審視和關注。
随即他們三人又交彙了一下眼神,有些意思已經心照不宣。
徐海清還年輕,就已經有這般城府和頭腦,她似乎從天賦上就将“權術”技能點滿了,後天也算開竅快,嶄露鋒芒是早晚的事。
不過這樣的人才還是需要加以栽培,璞玉要遇到好工匠,才有機會發光。
其實李從達和方南生對她的身世是有點想法的,只是不肯定。
他們都知道,姜林升和徐海清的生母很早就看對眼了,如果不是姜林升要出來混,生活不穩定,兩人早已結婚。
後來徐海清生母嫁人,又有了徐海清,姜林升也不再提她。
多年後,徐海清突然跑來找姜林升,他們三人都很意外,但姜林升一句都沒多問,就讓徐海清住下來。
再看兩人如今的模樣,眉宇間确有幾分相似……
就在這時,姜林升起身道:“你跟我過來。”
話落,他擡腳走向門口。
徐海清跟上。
等離開書房,又走了幾步,姜林升停下來問:“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麽後果?剛才的話很快就會傳出去,他們幾個知道你在背後這麽算計,你有什麽好果子吃。”
徐海清也站住了,盯着他,語氣帶了一點冷漠,一點憤怒:“就算我什麽都不算計,我就有好果子吃麽?我要離開這裏,你會讓我走麽。等他們知道我也有資格繼承你的財産,我還能置身事外麽。是誰逼我這麽做的,我有的選麽。與其被動挨打,不如先下手為強。反正都是爛果子,起碼我要自己選一個啃。”
氣氛一下子僵住了。
姜林升眯起眼,像是第一次認識她,又好像是多看到了一點本質。
她骨子裏有股狠勁兒,仿佛随時準備魚死網破,只不過這些東西并不明顯,受到刺激才會浮上來。
她是沒有底牌,沒有本錢,但也沒有牽挂,沒有弱點。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輸得起。
想來也是,當初徐興業要趕她出家門,換一個人也未必要跑到歷城這麽遠,何況她還在上學,她還有個哥哥徐海震。
徐海震幫她找房子,塞錢給她,這都可以。
可她偏要選擇和過去一刀兩斷,奔向充滿未知和危險的歷城。
這種釜底抽薪的魄力,不是一般小姑娘有的。
……
沒多會兒,賀銘遠被叫回大宅。
這次姜林升三人的說辭完全不同,他們只将決定告知,并且表示願意替他跟康堯解釋一句,這次送走大洪是出于大局考慮,賀銘遠也沒得選。
正如三人所料,賀銘遠一開始還是拒絕的,态度也比較溫和,并不如康堯的強硬。。
然而賀銘遠并未堅持多久,在聽到三人提起和姚家的合作将會換人時,他的臉色有了明顯變化。
賀銘遠很快又找回笑容,沉默的時間不超過三秒便答應了。
沉默片刻,賀銘遠再次找回笑容,答應了。
他離開時腳下輕松,就和來時一樣。
然而賀銘遠走出書房後卻并未離開大宅,腳下一轉,去往二樓。
徐海清正坐在二樓拐角的沙發裏。
這裏空了一塊地方,原本是閑置的,之前徐海清讓管家搬了一組沙發,和一個小書架。
她喜歡坐在這裏看書,耳朵也能随時聽到樓下的動靜。
賀銘遠在跟前站定,看她的眼神透着一點微妙。
徐海清也适時放下手裏的法條案例書。
賀銘遠瞥了一眼,她近來似乎很沉迷于刑法研究。
他坐下後翹起二郎腿,便笑道:“不好奇我為什麽去而複返麽?”
徐海清沒有半點驚訝,卻也不接話。
她對于自己說過什麽,做過什麽,沒有半點心虛愧疚。
待賀銘遠看明白這層意思,不由得感嘆:“我猜到是你了,但還是很驚訝。到底是你會藏呢,還是我們太大意?”
徐海清:“我想都不是。”
——是你們從沒把我當回事,被自大、自負所蒙蔽。
兩人對視了幾秒。
賀銘遠仍在笑,但笑容的味道已經變了,變得危險,變得鋒利。
換一個人,怕是要頂不住他那蓬勃的男性魅力。
但徐海清卻很謹慎。
她看過也聽過他的故事,知道他在這方面很有手段。
賀銘遠忽然問:“能不能告訴我,推我出去,你會得到什麽?”
徐海清想了下,這樣描述道:“沒完沒了的麻煩,無休止的争鬥,以及永遠失去的清淨。”
賀銘遠明顯不信,這一套糊弄不了他。
他和各種類型的女人打過交道,深知女人的“騙術”有多高明。
賀銘遠:“應該還有些實際的東西。錢、權、人?”
無論是什麽,一定是三者其一。
徐海清恍然地挑了下眉,也笑了:“我想要一個位置。”
賀銘遠:“還沒畢業就打算進公司了?”
這倒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他們雖然是野路子出來的,富人圈裏的傳統和規矩也在跟着學。
他們的下一代,還在高中、大學就被安排進公司實習,成年後就學着獨立管理小公司——每個人都想贏在起跑線上。
所以,徐海清是想學着管理公司?
徐海清搖頭,半真半假道:“你覺得我做顧問怎麽樣。顧得上就問,顧不上就不問。”
今天這種情況就屬于“顧得上”,因為她提的意見更有效,也恰到好處的解決姜林升三人的問題,她便能掌握更多的話語權。
賀銘遠明白了。
她要的是分量、地位。
賀銘遠:“為什麽?”
徐海清:“因為我需要一個機會。”
一個掌握自己命運的機會。
賀銘遠:“那也未必是現在,未必要卷入這趟渾水。”
徐海清:“那應該是什麽時候呢,機會稍縱即逝,我還要等多久?誰能保證下一次就不是渾水了。機會有多大,代價就有多大,水就有多渾。這世界上可沒有小量付出,高額回報的便宜事。”
賀銘遠又一次笑了:“這是你在學校裏學到的東西?”
他和康堯都沒上過大學,羅珺上了幾年,卻是三流的。
他們都認為,社會就是最好的大學。
徐海清搖頭,卻也沒有多解釋。
這些東西當然不是學校裏講的,老師們都會教育如何做一個正直、誠實、善良的人,守住自己做人的原則和底線,不要違法亂紀,更不要犯罪。
然而現實就是,一群正直、誠實、善良的好學生乖寶寶,會更利于利益既得者擺布,通常還會被用來跟木讷、保守、懦弱進行概念偷換。
賀銘遠繼續問:“因為這件事你受到重視,所有人都會猜到是你出的主意,以後你的日子就不好過了。你不怕?”
徐海清:“你們呢,不怕麽——我以後還會出很多主意。”
賀銘遠笑出聲。
但他知道這不是文字游戲,更不是耍嘴皮子,權術裏的小門道算是讓徐海清玩明白了。
她要立威,就不會怕。
她要的是別人怕她,同時因為怕而來靠攏,畢竟人都是趨利避害的。
賀銘遠意有所指的掃過她手裏的那本書:“你這些書可是沒白念。”
徐海清眼神裏多了一點研究和疑惑:“你好像很開心,好像也不着急去和堯哥通氣兒。”
賀銘遠這樣說道:“我為什麽不開心。謝謝你幫了我一把。”
徐海清沒有問是什麽,她正試圖自己動腦子。
賀銘遠卻先一步揭開謎底:“我是被迫接的任務,我也很痛心,我不僅要對自己人下手,還要被康堯記一筆。我吃了這麽大一個啞巴虧,還得自掏腰包去安撫大洪的家人。不用幾天,大家就會知道我是為了顧全大局犧牲小我,把所有事兒都擔了。大洪雖然不是我的人,但他和家人都會感激我,因為康堯都沒我這麽大方。”
這話落地,徐海清的表情有了細微變化。
姜還是老的辣啊。
無論是生意場,還是風月場,賀銘遠都沒白混。
他不只是走腎,也是走腦子的。
半晌,徐海清吐出幾個字:“學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