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魯迅先生誠不欺我

前菜和湯端了上來，服務員的聲音打斷了周呈的話：“請慢用。”

可周呈對菜品沒有什麽興趣，專注地看着晉晔：“行嗎？”

晉晔在得知這件事情的時候還在開會，他接了周呈去面試，上樓之後直接去了會議室，但只聽了不到十分鐘的會，行政助理就從會議室把他喊了出來。

後來公司副總與他直接談話，是因為晉文钊的關系，對他非常客氣，說是談話實際上完全是在安撫情緒，還請公司法務部門和産業園的論壇管理員配合，保存證據，删除帖子。

作為當事人，晉晔其實沒什麽太大的情緒波動，帖子裏面說的都是真的，他是同性戀，去了gay吧，而下面的回帖完全是一個濃縮的小社會，演繹着人們對同性戀的紛雜态度。

不過深層意味尚不可細究，他人在蘇州，到底是誰處心積慮拍他照片，還精準地發布到了産業園區的論壇上，而不是發布在微博這種網絡平臺上。

晉文钊和沈知韞想要給他鋪一條坦蕩的事業道路，但他的路修得筆直，必然會占了別人家的地，路上會被挖暗坑簡直是情理之中。

晉晔向來出事沉穩冷靜，被輿論推上風口浪尖也沒有太大情緒起伏，但說不心煩、不憤怒那是假的，他心裏壓着一團燥郁的火，發洩不出去，與公司層面聊完，晉晔獨自在安靜下來的辦公室消化情緒，足足冷靜了十分鐘。

可很神奇，現在那團火熄滅了。

周呈想要保護他，不計後果，傻氣十足。

晉晔忍不住想起上一次，也是在這個商場，周呈也是這樣，體貼又細致的，用最柔軟的方式安慰着他，像是最通人性的狗狗，主人傷心的時候，就跑來蹭一蹭。

周呈還在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打開論壇發聲明公告，晉晔被他看得面皮發燙，垂下眼睛去看面前的奶油蘑菇湯，說：“當然不行。”

他用勺子慢慢攪動那碗湯：“周呈，你想沒想過，被公開小衆的性取向要面對什麽，不光是不被理解，也不只是謾罵，他們會把你當成動物園裏的猴子，圍觀、揣測、挑逗，你做出來什麽反應，他們都會覺得真有意思。”

可他沒有想到，周呈說：“我知道啊，還有可能因為這個無關緊要的因素，低估你的個人能力，一個公司可以有一個單身、未婚、離異的中高層管理者，可不能讓一個同性戀坐在那個位置上。”

晉晔原以為，周呈在那樣開明、包容的家庭環境中長大，會還保持着天真，卻沒有想到其實周呈并沒有看上去那樣單純。

他懂的厲害關系，也知道後果如何，那這份保護就變得更加可貴。

晉晔心頭發熱，擡起眼睛看着周呈：“那你——”

“我沒有關系啊。”周呈打斷他的話，大大咧咧地笑，很凡爾賽地說，“中高層管理者不行，可是老板可以啊。之前沒有跟你提到過，其實我是個富二代，我爸開一家玩具廠，還挺賺錢的，我實在不行還可以去繼承家産。”

晉晔無語，令他頭腦發熱的感性情緒消失大半，理智又回歸到統治地位：“那也不行，沒有人會相信，只會覺得你是被退出來背鍋的。流言一旦起來了，尤其是這種方面的，就沒有辦法完全澄清，除非我結婚。”

他頓一頓：“其實結婚也可能不行，他們還會揣測，我的老婆是同妻，是被我騙來自證清白的工具——沒有必要再讓你也摻和進來。”

周呈還是天真了，沒想過還能這樣，有點傻眼了。

晉晔嘴角很輕地上挑了一下，嘲諷道：“人類總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同類——魯迅先生誠不欺我。”

周呈語文學的不好，讀書時候一篇課文沒有背過，但魯迅先生這句話實在太過有名，令人耳熟能詳，他不禁發問：“我怎麽記得人家說的是——中國人？”

服務員又來上菜，再度打斷了兩個人的聊天。

這一次菜品上齊了，周呈将煙熏三文魚推到晉晔面前：“你上次很喜歡，吃一點吧。”

可他自己也吃不下去，打開手機又去看論壇，那張偷拍了他和晉晔的帖子沒有被删掉，但是帖子顯示異常，已經無法評論，過一會兒就會因為沒有新的回複被淹沒下去。

晉晔将牛排推給周呈，敲了敲桌子，用他剛剛用過的句式開口：“之前也沒有跟你提到過……”

周呈擡起頭來看着晉晔：“什麽？”

“其實我爸是天汽集團總部研發中心的主任，總師級別的高級工程師，我媽是市場部經理，全都身居要職，這家分公司的副總當初是從做我爸爸的助理升上去的。”他頓了頓，“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我算是權二代。”

原來情況也沒有那麽糟糕，周呈松了一口氣，終于對面前的牛排下了手。

“那你……”周呈咬着叉子，小時候學西餐禮儀總因為這個被禮儀老師扣分，就是改不掉，他想問“你後面要怎麽辦”，可又覺得晉晔可能還沒有想法，提起來也只是讓他心煩，于是停頓一下，在話說出口之前改成了，“你要是需要我做什麽，就告訴我。”

晉晔說“知道”，又笑了一下：“需要你獻身的時候會告訴你。”

還肯開玩笑，周呈猜測晉晔心情應該好了一點，不過晉晔對着面前的湯和主菜不肯動刀叉，周呈喊來服務員，讓把餐後甜點端上來，告訴晉晔：“那你吃這個吧。”

可晉晔才吃了一口，放在桌面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來電顯示“晉文钊”，周呈在車上的時候就看到過這個備注的號碼給晉晔打電話，都姓晉，周呈忍不住猜想：“是不是你爸爸？”

晉晔垂着眼睛看那個號碼，輕聲“嗯”了下，仍舊不太想接。

但周呈開始催促他：“你快接呀！”

然後仿佛意識到自己在可能不方便，就又站起來：“正好，我去個洗手間。”

晉晔說：“我……”

周呈搶話：“我知道，之前因為這個方面的事情你和叔叔吵過架，可現在不是特殊時期嘛，擺平這件事情還得靠他，你就忍一忍，好好跟他說一說，叫什麽來着，大丈夫能屈能伸。”

晉晔忍俊不禁：“接下來是不是要講卧薪嘗膽？”

周呈撓撓頭，他其實想說的就是這個，可惜語文功底不好，一時卡殼了，“啊”了一聲：“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說話間，手機的震動聲歸于平靜，是長時間沒有接聽挂斷了。

晉晔看着“來電顯示”變成了“未接電話”，終于還是拿起手機：“你在這吃吧，我出去一下——聽你的，跟我爸好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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