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劇本
夏矜吃過早飯,便去了公司。
開會,商定下個系列設計主題,繼續修改設計稿,行程緊張繁忙。
即便這樣,徐正則那句“聘禮”,還是會時不時鑽空子跑進她的腦袋。
夏矜也不想受幹擾。
但那可是寒山莊園的房子诶。
第三次跑神後,夏矜幹脆扔下筆,對着窗外放空冥想。
房産證上寫了名字又怎麽樣,人家出資買下的,有銀行流水佐證,以後離婚也不會變成她的。
這麽一想,幹擾磁場頃刻消失。
夏矜全身心地沉浸在工作中。
直到爸爸打來一通電話,中斷了她的專注。
夏鴻聲頭一句就問:“吃飯沒有?”
夏矜看表,才知道到飯點,心虛道:“吃了,都吃撐了。”
對面:“騙我呢吧,還在畫畫呢吧?你看看都幾點了,現在放下筆去吃飯。”
夏矜一畫起稿來就廢寝忘食,最嚴重的一次,是大三時參加一個很重要的設計大賽,為了更完美的作品,足足二十四小時沒有睡覺,期間還只吃了一頓飯。
完賽後硬生生把自己折騰進了醫院。
讓當時分別遠在千裏之外的爸媽撂下工作,飛去倫敦,輪流上陣訓了她好半天。
也因此,從那之後父母就會時不時在飯點打電話,檢查夏矜有沒有好好吃飯。
最近兩年,這毛病好了許多,媽媽的督查頻率已經逐漸降低,可她爸還是一周查崗七八次。
夏矜乖乖停筆,準備下樓去餐廳。
夏鴻聲還在電話那頭說着話:“都多大了,還要大人追着趕着才肯吃飯。跟你媽一個樣,一忙起來就什麽都忘了,說兩句還嫌我話多,”
夏矜一聽她爸這語氣,便明白了,翹翹嘴角說:“又想拐彎抹角打聽媽媽消息是吧?老夏同志,不是我想瞞着你,而是媽媽已經一周都沒有跟我視頻了,微信消息每天也只有幾句話,她在忙呢。”
“誰想打聽她消息了?你老子現在問你一兩句都不行了?成天拿你媽堵我的嘴。”
“好啦好啦,又沒不讓你問。”夏矜連忙說,“不過你這一口一個老子,也不怪媽媽當初受不了你要離婚。”
“……你個小姑娘家家的懂什麽?”夏鴻聲郁結,沒再問,幹脆主動換話題,問她今晚想吃什麽,提前讓廚師準備。
夏矜報了幾個菜名,夏鴻聲又問:“正則愛吃什麽?”
“我哪知道。”夏矜咕哝,“問我你還不如直接打電話問他本人呢。”
夏鴻聲:“哪有上趕着打聽小輩喜好的長輩,不問。”
夏矜笑起來:“随便準備嘛,我們家廚師的廚藝那麽好,嘴巴再刁的人也能滿意。”
電話挂斷,夏矜剛下樓吃完午飯,又進來一通來電。
陌生的本地號碼,夏矜沒接。
乘電梯到辦公室時,對方又打來第二通。
不過當時正好在門外碰到設計部的同事,對方拉着她讨論某件作品的布料問題。
聊得盡興,幹脆邀請夏矜去工作間,請她一起幫忙挑選幾種不同的裙擺用紗。
等終于閑下來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夏矜才看到微信通知欄的未讀。
徐正則助理:「夏小姐您好,打擾了,徐總問您幾點下班,他過去接您。」
夏矜一手翻閱助理新送進來的時裝雜志,單手慢吞吞地敲着鍵盤:「說不準。」
徐正則助理:「徐總說五點半過去等您,這個時間可以嗎?」
徐正則助理:「徐總說晚飯時間定在六點半,再晚堵車,大概率會遲到。」
徐總說徐總說,你們徐總自己沒張嘴嗎。
夏矜心中吐槽,回消息時卻簡潔明了:「好的。」
午後的陽光從落地窗透進來,夏矜伸了個懶腰,一絲倦意襲來,她按下內線,沒一會兒助理Ella送進來一杯咖啡。
是她平日常喝的口味。
夏矜嘗了一口。
Ella是從她升任資深設計師後,便一直跟在身邊的設計助理,她煮的咖啡,夏矜也已經喝了一年多,早已習慣。
Ella煮咖啡的手藝全司聞名,夏矜也一直很喜歡。
今天才喝了一口,竟然覺得……普普通通。
夏矜想起早起時那杯澳白。
咖啡豆的問題嗎?
她湊近杯口嗅了嗅,濃郁甘醇。
和平常沒有區別。
公司的咖啡豆是她特意挑選的品種,味道上佳。
怎麽今天就是覺得缺點什麽。
Ella敲門送文件,正好注意到夏矜的動作。
“今天的咖啡有什麽問題嗎?要不要我幫你重新泡一杯。”
夏矜搖搖頭,抛去雜念:“沒有。你拿的是什麽東西?”
“巴黎總部發來的季度考核通知,還有下個月大秀的會場布置最終設計稿,和上午創意會的紀要。”
“謝謝,放着吧。”
夏矜并不為考核憂心,一整個下午都在為昨日完成的作品初步打版,一投入進去便不知時間流淌。
直至日光西斜,助理再次敲門。
“Sylvia,前臺有位自稱姓何的先生要見你,他說他是徐先生的助理。”
夏矜愣了下,擡眸看向時鐘,才發現已經差一刻六點。
連忙起身,顧不上收拾桌面殘局,拎起包便走。
公司對于資深設計師及級別以上的設計師沒有坐班時間限制,夏矜的工作時間很自由。
出電梯抵達一樓,夏矜撥出去通語音電話。
對方恐怕一直在等待,很快便接通。
“夏小姐,您好,我在您公司一樓前臺,徐總的車在外面等您。”
夏矜遠遠看到一個西裝革履革履的陌生男子。
對方似是也注意到了她。
通話斷掉,便朝夏矜走來。
“夏小姐您好,我是徐總的助理何源。抱歉,徐總說再耽擱下去恐怕會遲到,所以才讓我冒昧過來詢問您是否臨時有事。”
徐正則身邊的人,說話都這麽滴水不漏麽。
明明是她忘記時間遲到,話語中卻沒有半點不悅。
“你們徐總呢?”
夏矜随他往出走。
“在車上等您。”
出公司大門,又随着何源往右手邊步行約二十米左右,停在路邊的一臺黑色勞斯萊斯幻影進入視野。
何源為夏矜打開後座車門,夏矜坐進去,看見了另一側的徐正則。
他應該也是從公司過來的,身上是一身暗色西裝,同色系斜紋領帶,戴着眼鏡,膝頭放着一臺筆記本,線上會議的界面。
看見夏矜進來,他也沒有出聲。
打開車載冰箱,取出來一瓶水,擰松了瓶蓋,遞給她。
同時對着攝像頭說:“先到這裏,盡快與對方簽訂收購保密協議,其餘明早我到公司後再讨論。”
他發號施令的時候,夏矜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沒有說話。
只用餘光探測。
工作時這樣疏冷的表情,令她忽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
是在一場晚宴。
那天的相處實在很短暫。
或許都不能稱之為相處。
當時夏矜漫不經心跟在爺爺身後,扮作文靜乖巧的孫輩,心底每一分鐘都在吐槽,這個無聊透頂的酒會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作為那晚最重要的客人,徐家的人壓軸出場。
夏矜混在一幹堂兄弟姐妹中,在爺爺的介紹後,随波逐流地向徐家長輩問好。
她的心思不在應酬與交際上。
等終于等長輩寒暄結束,能自由去逛一逛後,夏矜立即溜之大吉。
她找到一個陽臺,一邊和費思思陶子君語音,一邊慢慢地品嘗着一杯波爾多紅酒。
那時還是三月。
春夜的風很溫柔。
別墅樓下種着幾株正值花期的山茶。
夏矜從風中嗅到花香,便是那個擡眸的瞬間,看見正從外走進來的徐正則。
出席晚宴與酒會是要穿正裝的。
他往裏走時,正講着電話,許是在聊工作,面無表情,甚至看上去有些冷漠。
夏矜居于高處,仗着視線盲區,肆無忌憚地欣賞。
可能是目光形成了實質的幹擾。
大步流星朝裏走去的人倏地停了停腳步,擡頭朝別墅二樓的陽臺看來。
撞個正着。
夏矜若無其事地收回,佯裝只是無意。
樓下的人卻似乎又看了幾秒,才邁步進了門。
回憶的片段十分稀薄。
只有一件事夏矜确定——
這人工作時的神态,看上去倒是真的難以接近。
車裏。
徐正則的視頻會議挂斷,吩咐司機出發。
夏矜便開口道歉,為忘記約定的時間。
徐正則只是一笑,說不要緊。
他合上電腦,又摘了眼鏡。
夏矜的目光短暫地凝在他沒有鏡片遮擋的臉上。
那次的晚宴,和後來領證當天,徐正則都沒有佩戴眼鏡。
“你近視嗎?”
“一百多度。”徐正則說,“看文件或電子屏幕的時候會戴。”
“我如果說昨晚在酒吧沒有認出你,是有原因的,你信嗎?”
“什麽原因?”
“半年前的兩次見面,晚宴和領證那天,你都沒有戴眼鏡,而且頭發也不是這樣的。”夏矜伸手遠遠指了指他今日的頭發,“之前都是梳上去,額前沒有劉海的背頭。”
徐正則望過來,輕笑了一聲:“這就是原因?”
夏矜瞧見他微勾的唇角,立即補充:“而且我都半年沒有見過你人影了,之前僅有的見面還很短暫,半年過去,認不出來,也還算情理之中……吧?”
越說聲音越低。
徐正則并沒有對這件事糾結。
“抱歉,結婚算是計劃之外的事,當時公司正好有兩起比較重要的收購案,這半年我一直都在往返紐約和新加坡。”他的語氣很溫和,帶着解釋的意味,“并不是不想見你,故意躲着你。”
後半句,經低磁嗓音一渲染,莫名帶着幾分親昵。
夏矜趕緊道:“我的意思也并不是表達很想見你。”
徐正則輕笑一聲:“我明白。”
兩人靜了片刻。
夏矜清了清嗓子,打破詭異的靜谧。
“我和你說一說我家裏的情況吧。”
“好。”
夏矜道:“我爺爺一共有四任妻子,我親奶奶是第二任,不過在我爸很小的時候,他們就離婚了。他的第二任妻子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第三任妻子生了一兒一女,現在的這個老婆沒有孩子,她只比我大十來歲,一會兒你見了她,也不用喊什麽奶奶,家裏也沒什麽人那麽喊。”
要說起來夏家的總體情況,光是她爺爺這一脈,就能聊幾杯茶的時間,更別提其餘旁系。
路途短暫,夏矜只挑重點。
“我爺爺這個人這個人思想非常封建,重男輕女,當時因為我和你結婚,才給我了不少嫁妝,畢竟夏家雖然有錢,但和你們徐家比起來還是差一截的。他在乎自己的面子。我九歲才回到夏家,又因為拿走了在幾個堂哥看來本來屬于他們的東西,他們看我十分不順眼,前段時間出于一些特殊情況……”
說到這兒,夏矜踟蹰起來,吞吞吐吐。
“總之結果就是我跟他們吵了一架,過程中不小心對于我們之間的感情描述……使用了一些誇張手法。”
“具體?”
夏矜:“我說你對我一見鐘情,出差期間每天給我發微信聊視頻,正處于膩膩歪歪的熱戀期。”
徐正則看過來。
“那誰讓他們刺激我嘛。”夏矜聲音放輕,她也後悔,可當時一被刺激,就說出口了,“我還說了,我現在可是和徐家的大公子徐正則結婚了,我身後……可是整個……徐家……”
夏矜抿唇,好久聽不到徐正則的回應,擡起頭看過去,才發現他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地露出來。
夏矜悶悶不樂:“你想笑就笑吧,不用憋着。”
徐正則清清嗓子,收斂笑意。
“你從小就是和他們這麽吵架的?”他似乎對此很感興趣,語調低了一分,“我記得夏家的孫輩不少,你和他們都相處得不好嗎?”
“也不是全不好,但讨厭我的不少,尤其是從我爸掌握公司大權之後。”
夏矜身體微微傾斜,靠近他。
“和你坦白的目的,就是想請你等會兒幫個忙,起碼在夏家的時候,幫我演場戲。”
徐正則問:“我該怎麽配合你?”
夏矜沉吟數秒,道:“你的劇本是《嬌寵甜心——霸道總裁輕輕愛》。”
徐正則:“……”
前排的助理和司機:“……”
鈍物落地的聲音伴随着夏矜的話一同響起。
副駕的何源立即道:“抱歉徐總,抱歉夏小姐,我手滑沒拿穩平板。”
“……”
快到夏家老宅了,夏矜顧不得其他,抓緊時間問:“你懂我意思嗎?”
徐正則說:“大概理解。”
夏矜靠近,手抓在他小臂上。
“那你答應了?”
徐正則沒有立即回應。
夏矜着急,下意識地把平常用在爸媽身上的語調拿出來。
“只是一個小忙,很簡單的。”
“徐總,你就幫我一次,好不好啊?”
“……好不好嘛?”
徐正則掃了一眼自己的右臂,分明她晃動它的幅度不算大,産生的效果卻好似綿綿不絕。
在夏矜甚至添了一句“求求你了”後,徐正則無奈地笑了笑。
低嘆一聲,說:“好,我知道了。”
作者有話說:
矜矜: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