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6
談默找到包廂時，贊助商已經走了，就剩喻皓天癱在沙發上玩手機。
“還行嗎？”談默不放心他，“要不你再歇會兒？”
一生要強的喻皓天：“好得很，我們走。”
到了外面過道，喻皓天走兩步，扶住牆，氣若游絲：“阿默，阿默，想吐……”
“……”
談默只能停下，把人弄進廁所。
喻皓天在隔間裏的時候，談默就站在外面的烘幹機旁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
衛生間門被推開。
談默下意識看去。
一個身材纖挑的少年走進來，耷拉着腦袋，滿頭白發翹起幾根呆毛，關門時身形不穩地搖晃一下。
談默看着來人，靜止了可能有十秒之久，漸漸站正身。
少年已經來到洗手臺前，又是搖晃一下才站定。
他背對談默，談默卻透過鏡子把人看得分明。
就見少年低垂的臉上布滿紅暈，眼睫惺忪半阖，醉态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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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發、烏瞳、紅唇，五官幹淨明晰，初生般的清透皮膚讓他比直播間裏看起來還要小，此刻開個水龍頭都要開半天，遲鈍嬌憨中透出一絲稚态，跟直播時冷酷刻薄的樣子判若兩人。
談默打量了會兒，移開目光，擡手摸了摸口罩邊緣，下意識将俊挺鼻梁旁的縫隙貼合。
幾乎一眼認出他就是Song，但談默不會主動上前打招呼，也不希望對方認出自己。
少年展露過令他欣賞的品質，但同時又做出了讓他厭惡至極的事——游戲作弊。
割裂感讓談默第一次在面對一個人時無所适從。
然而冷漠的态度只堅持兩秒。
談默咬了咬下唇，情難自禁地再次朝鏡子前投去視線。
桑野終于打開水龍頭，眼前卻出現三股水柱。
他掬着兩手，朝左邊伸了一下，沒中，又往右邊伸了一下，沒中，歪過頭，滿腦袋困惑。
談默見了，站正了一下身，踟蹰半刻，又靠回牆上。
桑野繼續與三股水流搏鬥，腰越彎越低，幾乎要栽進瓷盆裏。
——“我幫你。”
桑野擡頭，一個需要仰視的高個子男人來到身旁，墨鏡和口罩擋着臉，嗓音低啞，帶有濃濃的鼻音。
桑野口齒含糊：“不、不用……”
男人卻已經牽住他的衣袖，拖到水龍頭下方。
桑野感受到溫涼的清水自指尖滑過，低頭，就見男人的手。
骨骼清晰，指節修長優雅，覆在上面的皮膚冷白剔透，類似玉的質感。
這跟桑野印象裏有雙手很像……太像了，就連右手中指掌骨上的那顆黑痣都如出一轍。
談默正要退後，卻突然被兩只濕漉漉的爪子攥住手。
“？”
桑野捧着男人的手放眼前打量，抿嘴，舔了舔下唇，思維在酒精作用下變得有些鈍化。
手确實很好看，但是……
“沒、沒有Talk的手好看。”桑野仰起臉看一旁人，表情難掩驕傲，“Talk的手天下第、第一好看！”
“……”
談默第一次深切體會到什麽叫“粉絲濾鏡”。
再看面前人——眼尾薄紅，烏瞳半醉，露出下三白。
……又喪又甜。
由于距離太近，桑野擡頭時，隐約能透過深色鏡片看見男人的眉眼輪廓。
空氣沒來由地靜止。
兩秒後。
桑野出其不意擡手，碰到那副墨鏡。
談默迅速挺直腰杆，向後仰。
而桑野反應更快，不管不顧将人撲到大理石牆面上，一舉将墨鏡奪下。
“……”
談默驟然見光的剎那，輕輕眯了下眼，鴉羽一樣的長睫顫動兩下，由白熾燈光一照，在蒼白的下眼睑處掃下暗影。
桑野一瞬不瞬跟他對視，目光裏先是困惑，再是懷疑，最後瞳孔渙散開來，變得茫然，不禁又湊近幾分。
少年似乎沒有安全距離的概念，幾乎要鑽進他懷裏，談默感受到噴灑在脖頸上的熾熱鼻息，皮膚紅了一片，肌肉線條也有些緊繃。
這時，桑野得寸進尺，用手指勾住男人的口罩邊緣。
“啪！”
談默單手握住他的手腕。
桑野焦躁地舔舔嘴唇，踮起腳尖，聲音都變小了：“讓我看看……”
貓哼似的聲音像在撒嬌，字咬在嘴裏都是軟糯的，聽得人耳根子發癢。
談默鋒利的喉結上下動了動，心裏罵了聲“艹！”，松開手。
與此同時。
随着“砰！”一聲響，大門從外面被撞開。
一個滿身金鏈子的小夥闖入，看到桑野，哭天搶地喊一聲“祖宗！”，沖過來就拉人。
“找一圈妹找到，還以為你人丢了！車來了，在門口等着了，快快快！”江波白又轉臉朝談默賠笑，“我朋友喝醉了，抱歉抱歉，多有冒犯。”
桑野茫然地皺起眉，走到門口才微微掙紮：“江波白，你等等，我還沒……”
江波白：“憋說話！跟我走！”
兩人拉拉扯扯地離開。
衛生間裏重歸安靜。
談默低眼看手背上殘留的水漬，就這麽站了好半晌，不知道在想什麽。
等喻皓天小心翼翼從隔間裏探出頭時，談默正在洗手臺前沖手。
喻皓天拿紙巾擤了把鼻子，問：“你墨鏡呢？”
談默一頓，下意識擡手摸臉，同時看向前方鏡子。
口罩完好。
墨鏡不翼而飛。
***
桑野醒來後，已經不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麽，但擺放在床頭櫃上的墨鏡提醒他，昨晚KTV裏可能出現了一名受害者。
墨鏡質量很好，石板灰色，PRADA的。
桑野正拿在手裏上下前後仔細檢查，有沒有磕壞痕跡，電腦裏微信圖标跳動。
奔波兒灞：【KTV領班在調監控了，也發布了失物招領，東西你抽空送去給領班就行。】
桑野想了想，回複。
S.：【找到人後告訴我，我見到人再還。】
把人家墨鏡給搶了，想想都有點可惡，是要當面道歉的程度。
奔波兒灞：【我離開前看了一眼那男的，戴着口罩不好說，但人高腿長，氣質絕絕子，不出意外是個大帥逼。】
S.：【他當時看上去怎麽樣？】
奔波兒灞：【挺好的呀。】
奔波兒灞：【倒是你，把人家怼在牆上恨不得霸王硬上弓的樣子，太饑渴了叭。】
S.：【好了，別說了。】
再說他要換個星球生活了。
晚上是桑野解封後第一次上播。
他以為要封一個月，沒想到一周就給他放出來了。
直播間一打開，大批彈幕湧入。
桑野随便掃一眼。
【？？？女裝呢？】
【就這？我黑絲呢？】
【你不會想賴吧？】
彈幕開啓不到一秒，桑野又火速一鍵關閉。
他打開游戲圖标，一臉若無其事：“今天雙排，不看彈幕。”
粉絲們也很淡定：
【富貴兒，來日方長。】
WLG基地一隊訓練室裏。
談默靠在椅子裏，一手支在下唇處，一手放在筆記本電腦的方向鍵上，隔幾秒就後退一段，這樣的動作已經重複得快麻木。
自從Song和陸奇凱1v1贏後，網上出了很多技術分析貼和視頻，都認為Song開了科技挂，不僅能自瞄透視，還能抹除槍械後坐力。
談默翻出錄屏反複觀看，已經能駁倒透視挂的可能性。
只是最後一局中，Song追着陸奇凱爆狙那一段，在石墩邊緣留下一排幾乎成直線的彈孔軌跡，間隔均勻，像打點計時器在紙帶上留下的痕跡。
——有後坐力的槍無法打出這樣完美的彈痕，再穩的手都會有偏差。
談默在訓練場中模拟了上百回，依舊無法拿出證據說明這不是外挂。
“直播直播！”小派在外浪了一天，裹挾着滿身火鍋味，突然闖入。
談默快速擡手，“啪”阖上筆記本後蓋。
小派目光懷疑地掃過去；“幹嘛呢哥？”
談默淡定：“沒幹嘛。”
“關這麽快？”小派賤兮兮地擠眉弄眼，“是不是在看那個？嗯？就那個？是不是？”
“是。”
“……切，沒勁。”
小派今晚要上小號帶妹，打開直播間的時候，鏡頭不小心把身後談默框了進去。
彈幕一瞬間暴增。
“我靠，你們要不要這麽誇張？”小派登陸游戲，“他不播我有什麽辦法，喊破喉嚨都沒用……啥？玩一局？露個臉還差不多，真一個比一個異想天開……好好好，我問問，服了你們。”
談默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小派轉過身，眨動星星眼：“親愛的談神，粉絲們想叫你來一局游戲。”
談默頭也不回：“沒開機。”
他臺式機确實一直關着。
“上我號！”小派積極邀請，“我號給你玩！”
談默不為所動：“你直播我湊什麽熱鬧？”
“我等人呢，反正還要一會兒才能開始，正好你玩一局……別走啊哥！”小派差點滑跪，老實交代，“有粉絲給我刷了十個戰艦，點名讓你出臺，求求了哥，你是我唯一的哥。”
就這種情況下要是還不答應，多少有點不近人情了。
談默坐到小派的電腦前，戴上耳機，手指翻折兩道袖口：“說好了，就一局。”
直播間觀看人數一下子飙升至六百萬，粉絲們高興瘋了。
【啊啊啊啊啊啊！談神！你終于出現了！快想死你了！】
【行行行，一局就一局，總比沒有強。】
【談神是不是感冒了？嗓子都啞了，聽得心疼，要注意身體啊。】
【家人們，今晚做夢有素材了。】
小派狗腿一直可以的，他捶了捶談默的肩：“小的這就給您去倒水。”
訓練室裏桶裝水沒了，他抄起談默的杯子奔向外面開水房。
談默應粉絲要求，點了雙排。
幾秒後，進入隊伍。
談默正要按準備，可看到隊友id的剎那，手停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Song！是那個恃靓行兇的小哥哥！】
【卧槽，什麽緣分啊這是？Song是官方認證的談神老婆粉好吧！】
【PUBG，大型偶像粉絲見面現場。】
然而鏡頭下的談默一動不動，很明顯沉默了。
就這麽過了幾秒。
他突然伸手，關了攝像頭。
主播窗口消失。
觀衆：？
談默将後背摔向椅子，蹙眉，煩躁之情溢于言表。
——他待的那個工會，據我所知，十個游戲主播九個挂……
——……不要公示封禁理由，麻煩速度快點，別耽誤Song直播。
談默咬肌鼓脹了一下，再次回憶起那雙明淨熱烈的眼眸。
為什麽不愛惜羽毛？
他将鼠标移向“退出隊伍”，無法在明知對方是挂的情況下還繼續游戲。
就在這個時候——
“喂？聽得見嗎？”
談默手一抖，鼠标指針彈開。
桑野調試了一下耳機，見隊友不準備，也不開麥，于是說：“在嗎？玩就準備，我帶飛。”
沒動靜。
可能不在。
桑野等了一會兒，正準備退出去再重新匹配。
隊友旁邊的小喇叭忽閃一下。
“在。”
一開口，絕對的低音炮。
桑野耳朵不受控制地酥癢一下，擡起一邊肩蹭了下耳機，總覺得這聲音似乎哪裏聽過。
“那你躺穩了。”桑野沒多想，道，“我開始了。”
自信得近乎嚣張。
談默失笑，同時又略顯痛苦地擡手揉了揉眉心，終于放棄掙紮。
“帶躺？”談默坐起身，按下準備鍵，聲音低了幾度，“我能信你嗎？”
既然沒有證據說服自己，那麽他要賭，Song是唯一沒有開挂的那一個。
耳機那頭幾乎立即回話，尾調上揚，有不許人質疑的驕縱味道：
“當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