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38
逼仄狹小的隔間裏, 桑野雙手僵硬地支在半空中，茫然失措過後，才感受到自後背和腰間傳來的箍緊的疼痛, 但這都不是造成他喘不上氣的原因，而是他的心此刻被狠狠地揪緊了。
桑野不知道談默經歷過什麽, 但那些過去一定承載着他無法感同身受的痛苦, 以至于直到現在，談默整個人還會散發着如此強烈的絕望氣息。
桑野眉眼一顫，泛起淚光。
他不知道，感到焦急又無力, 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悲憫。
我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救你，才能讓恐懼和憂愁不近你……
外面走廊裏響起腳步聲和笑談聲, 像期末大考後的過道, 有一種放松歡樂的喧嚣。不一會兒, 成群結隊的人走進衛生間，那種喧嚣一下子破除屏障，離得極近。
環在腰背後的手臂收緊了幾分。
談默将臉埋進他領口間，死死地抵住，企圖掩蓋住顫抖的抽泣聲。
這下桑野是真的有些呼吸困難了, 但他并不在意，雙手在半空中躊躇兩下, 終于還是落在談默背上, 一手不太熟練地攬着男人, 一手輕蓋在他腦後。
“卧槽，最後那下他吃了我信息, 我躲不掉好嘛……”
“這場結束後直接回去？”
“再不進周決教練殺了我……”
桑野看了眼門板, 輕蹙一下眉, 纖白的手指穿過談默幹淨利落的發絲，滑向他的耳朵，捂上。
談默的氣息緊繃了一下，接着慢慢的，身體一點點放松。
周圍變得安靜，他嗅到少年衣物纖維間散發出的幹燥馨香氣味，皮膚上泛出不明顯的清甜奶香，他被這種獨屬于桑野的氣味包裹住了，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和安全，背後的陰寒遭到驅散，腦海裏殘存的黑暗畫面一點點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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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談默哽咽的聲音小了，呼吸也在逐漸趨向平穩，只是禁锢着桑野的手臂還是那麽用力，愈發地賴在桑野懷裏不肯擡頭。
就這麽過了會兒，外面有人發現最裏的一間門一直關着，懷揣着好奇走近，伸手在門上敲了敲。
懷裏的男人顫抖一下，桑野能清晰地感知到。
他手上施力，把談默的耳朵捂得更緊，對外面唐突的人感到不耐和氣憤。
結果那人沒走，又敲了敲門：“裏面有人嗎？”
桑野扭頭：“滾！”
青年被吼得後退半步，反應過來，不悅：“怎麽……”
同伴辨別出了聲音，連忙拉住他，悄聲道：“別管閑事，裏面是WLG……，別招惹他。”
就連那個名字，都不敢直接說出口。
衛生間裏來了一波人，又走了一批，周圍總算恢複清靜。
在無聲之中，桑野打量談默從他臂彎間露出的耳朵尖尖，近得能看到上面透明的絨毛。
好軟……
他正要低頭靠近點，再看仔細點，後腰上的手松動。
桑野剎那間如夢初醒，比談默松手的速度還快，稍顯心虛。
談默身體徹底松弛，靠回隔板上，露出蒼白潮濕的一張臉，臉頰上帶有悶出來的不自然的紅，有一陣被抽了魂的樣子，顯得病氣而又疲憊。
直至他眼一眨，掀眸，問：“吓到你了？”
桑野搖頭：“沒有。”
談默拿手指點了點眼下，笑他：“都要掉眼淚了。”
桑野立即低下頭掩飾，伸手去抓一旁的卷筒紙。
談默不緊不慢地掏出口袋裏的紙手帕，抽一張遞給他。
桑野的爪子一頓，松開，接過散發着清香的紙巾，嗫嚅：“謝謝……”
Talk就是那種很精致的男孩子，走哪兒都自帶紙巾，不像他。
“是我應該謝謝你。”
桑野正在胡亂抹着臉，談默傾身，伸手掐了把他的臉。
對于親昵的舉動，桑野不習慣地僵了一下，接着眉間一蹙，內心裏有什麽轟隆隆地倒塌。
剛剛他也沒覺得怎麽樣，但現在想想又開始很不安，抽了抽鼻子，一手忍不住揪住談默的外套前襟，聲音裏都擰滿了委屈，問出了一直以來的困惑：“你到底怎麽了？我什麽都不知道……”
談默見他又紅了眼，扇動的眼睫毛上還凝着濕漉漉的痕跡，連鼻尖都泛着粉色，擔憂的表情令人動容，小巧精致的臉蛋可憐又可愛。
談默心裏軟了一下，揉了揉少年的後腦勺，曾經難以啓齒的話，此刻卻能不帶心理負擔地說出來，可能只因為對方是桑野。“PTSD。”
桑野眨了下眼，眉間卻皺得更緊，手指絞着談默的外套：“聽不懂……”
“一種人在受過創傷後，記憶閃回的症狀。”談默垂眼看細細白白的手指蹂·躏自己的衣服，眼裏閃過笑意，解釋，“小時候被人拿手槍射過，後來想起了細節，再受到相似的情景觸發，就會發生閃回。”
談默說得輕松，桑野卻聽得心顫。
事情比他原以為的還要危險。
談默這時将一邊的領口扯松一些：“這個位置。”
桑野順着他的動作看去，就見談默肩頸交界處，在平滑冷白的皮膚上一道刺眼的紅色疤痕，拽着火焰一樣的尾巴。
桑野小小地倒抽一口涼氣。
談默怕他又憋不住眼淚，不想吓小朋友，把衣領重新拉上。
桑野卻在這時湊近，重新把他衣領扒開，食指放在傷口處摩挲，緊皺着眉喃喃：“疼死了……”
可那兒似乎是敏感處，談默棱角分明的下颌線忽而收緊，修長筆直的頸側泛起淡紅，看着桑野欲言又止片刻，又移開視線。
直到被摸得有點受不了，才碰了下桑野的手腕輕輕擋開，低聲道：“走吧，喻皓天他們該擔心了……我現在沒事。”
“噢，好。”桑野抿唇，不安分的食指蜷了蜷，又抓進手掌中，一擡頭，卻發現談默沒有動。
——談默正在看他。
桑野被那樣專注的眼神看得心口一跳，後知後覺氣氛有些不對勁。
他還跪在那兒，雙手在褲子上局促地摩擦了一下，想到剛才種種親昵行為，當時沒意識到，現在冷靜下來，羞赧的情緒這才遲來一步，排山倒海地沖刷着他。
桑野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充血，烏瞳一邊閃爍着羞意，一邊又強裝無事地沒有挪開，直直地跟談默對視。
但此處空間太小了，那種欲說還休的氣氛愈來愈濃稠，纏繞在兩人周邊。桑野思想開了個小差，快速瞥了眼談默淡色的唇，又彈開，手抓緊了褲子，心跳聲越來越大。
Talk似乎在等着什麽，再這麽看下去，有什麽将要發生了……
桑野說不上是抗拒還是期待，單純覺得腦子快熱成了漿糊。
談默清了下嗓，傾身靠近，用低啞性感的嗓音道：“Song。”
桑野後背一麻，微微挺了下腰，目光灼亮：“嗯？”
談默：“你跪到我鞋子了。”
桑野這回輪到頭皮發麻：“……好。”
談默出了隔間，在外面的水池旁洗了把臉。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一擡頭，透過鏡子看到桑野在角落裏撓牆。
談默：“…………”
***
中場休息時間比較長。
回到休息室，喻皓天正坐不住地要出來找人。
兩邊迎面撞上，喻皓天見談默臉色有些白，神色一凜：“你剛剛是不是……”
顧及到一屋子都是人，他話說一半又中斷，只拿犀利的眼神瞪着談默。
談默表情寡淡地繞過他：“好得很。”
“你給我出來。”喻皓天拉開門。
談默卻大剌剌在沙發上坐下：“讓我休息會兒。”
小派和胡夫見隊長與平常無異，提着的心也都放下了。
胡夫道：“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怎麽了，你中途退場時夠吓人的。”
這話再次引起喻皓天的警覺，問：“你中途心跳怎麽會跳到160？”
談默看喻皓天數秒，視線轉而移向桑野：“你問他。”
剛把門關上突然被cue動作定在原地的桑野：“…………？”
“Song怎麽了？”喻皓天莫名。
桑野擺擺手，表示我真沒怎麽了。
“槍法精湛，一槍一個。”談默道，“游戲玩那麽帥，誰看了不心跳加速？”
“…………”
桑野紅了臉。
這鍋甩的，讓人根本生氣不起來。
“害！”胡夫滾一旁笑去了。
“你放過我吧！”小派深受折磨，大聲哀求，“行嗎哥！”
喻皓天拿不出證據，只能暫不作追究。
但是桑野知道怎麽回事，越是臨近下半場開始，他心裏越是惴惴不安。
上場的時候，桑野在入口處扯住了談默的衣袖。
談默停下腳步，回頭看去，輕擡眉稍，眼神詢問什麽事。
但是桑野不說話，也不松手，只拿一雙烏亮生動的眼瞳看他。
談默舔了下唇角，走近一步，望了眼黑黢黢的舞臺通道口，放低聲，以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我總有一天要回到賽場，所以總有一天要克服它，如果今天不行，那就下次……不怕你失望，以前我确實想過放棄……”
忽而眼一低，沒再繼續說下去。
桑野心裏熱熱的，他知道談默有種不願放棄的精神，也正是這種精神長久以來一直在激勵着他。
桑野正等着談默說下去。
談默轉了下腕，牽過抓住他衣袖的手：“走吧，我總得試試。”
***
第六局過半的時候，WLG再次陷入三方拉鋸的團戰。
當導播拉出選手的視頻窗口時，每人的下方都會跟着一個框，紅色的愛心旁顯示起伏的數字。
喻皓天看到，談默的心率監測儀再次失控飙升。
他咬着拇指，随着往上跳躍的數字，心裏也堆積着緊張，做着無意義的遠程指導：“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賽場上，談默趁着纏繃帶的間隙，調整着呼吸頻率，驅趕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隊醫給過的叮囑這時也在耳邊浮現。
——“深呼吸，保持冷靜，集中念力在當前的事上。”
一顆手·榴·彈滾落一側，談默越過掩體，一瞬間開槍跟敵人對狙，下一秒巨大的轟鳴在耳機裏炸響。
134。
148。
151。
喻皓天捶了捶大腿：“談默你要是再往上升，我直接叫救護車擡擔架在舞臺旁等着你。”
——“不停告誡自己目前的情況，鞏固自信心。”
談默額上已經滲出一層冷汗，耳旁嗡鳴，手也有些發顫，強撐着收掉最後一個敵人。
眼前即将被森林的景象吞沒之時，桑野的聲音滲了進來：“南邊頭頂有腳步聲，給個掩護……Talk，我現在上了……Talk？”
——“尋找你的安全島，錨定不确定中的确定，用來區分幻象與現實。”
159。
152。
143。
135。
喻皓天眼前一亮：“成了！”
“在。”談默在牆體後架起一把重·型·機·槍，對桑野道，“去吧，這邊交給我。”
桑野再也沒了顧慮，拎着槍上前，去搗碎最後一個隊伍。
吃雞的提示蹦出來時，全場掌聲雷動。
積分榜裏，WLG位列第一。
小派和胡夫同時松了一口氣，摘了耳機，隔空擊了下掌。
現場聲音嘈雜，幾乎要淹過他們兩人的談話聲。
桑野也正要把耳機摘下，隊內頻道突然響起聲音。
——“桑野。”
“……”
不是“Song”、也不是“小朋友”，而是連名帶姓不能再正式的稱呼，由談默口中說出而顯得過于陌生的稱呼。
桑野看着前方人影浮動的觀衆席，忽然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意味，眨了眨眼：“嗯？”
談默關閉游戲界面，不曾偏移過視線，徐徐開口：
“從今往後，能不能也請你坐在我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