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8章 鋼筆

下午秦無雙沒有出去,而是在家琢磨怎麽賣鋼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傳來吵嚷聲,她打開門就見一個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正在拿着手上的棍子朝着地上的乞丐一下又一下沒命地打,那力道恨不得将對打死。那乞丐穿着一身灰撲撲，打滿補丁的單衣，整個人縮成蝦米,不住地哀求痛哭。

圍觀群衆麻木地看着這一切，既不敢阻止,也不敢大聲議論,偶爾有人跟身旁的同伴咬耳朵。

不知怎地，秦無雙突然想起魯迅先生的小說《藥》裏的描寫,百姓長期在封建統治下變得麻木不仁，愚昧無知。在她看來,百姓顧然可恨，卻是情有可原。反抗就意味着被殺戮,不反抗就可以茍活于人世。而這些當官的呢？他們殘暴貪婪，腐敗暴虐。怪不得北洋政府被□□推翻，這是歷史的必然性。

那警察似乎是打累了，很快又大搖大擺離開。人群也慢慢散去,秦無雙想了想,打開門到包子鋪買了兩個菜包，走到乞丐面前蹲下來将包子遞過去。

那乞丐被打得鼻青臉腫，已經看不出血色,看到包子時,眼睛直了,搶過來就吃。

他的手髒得很,卻要顧不上擦,生怕下一秒這包子就沒了。

等他一個包子吃完，他終于擡眼看秦無雙，眼裏全是淚，不停給秦無雙磕頭。

秦無雙只覺得辛酸，把另一個包子也往前遞了遞，“這個也吃了吧。”

乞丐小心翼翼接過，卻舍不得吃，而是将它揣進懷裏，沖秦無雙傻兮兮道，“我留着肚子餓了再吃。”

秦無雙問他，“你是哪兒人？”

這乞丐一條腿不能動彈，腦子卻很清楚，“我老家是陝西的，那邊土匪猖獗，日子不過好，我就帶着家人來了上海，想投奔親戚。沒想到遇到劫匪，糧食都被搶走了。父母也被他們打死了。我瘸了一條腿，一路乞讨到了上海，卻得知親戚早就搬走了。”

秦無雙嘆了口氣，“你沒找工作嗎？”

乞丐苦笑搖頭，“好手好腳還能去碼頭扛麻，我這樣的乞丐，就是不要工錢都沒人要。”

秦無雙嘆氣，這樣的苦命人在這個世道比比皆是，他甚至都不是最慘的。她正想向對方詢問這邊的情況，自家門前來了個敲門的，她定晴一看，是西餐店的掌櫃。

她也顧不上跟乞丐聊天，立刻走過去，“掌櫃的，我在這兒呢。”

掌櫃笑了，“我店裏來了個老主顧，想要一份牛排，煩請你給拿一份。”

秦無雙笑了，開了門，到冰箱拿了一份牛排。

掌櫃在外面瞧了一眼，見屋裏空蕩蕩的，有些好奇，“你不是說要開店嗎？怎麽東西都沒有。”

秦無雙颔首，“東西在後頭。”她想了想，“不知道這邊開店還有什麽需要注意的事項？”

上回已經打點警察和稅務局，不知還有沒有難纏的小鬼。

掌櫃卻避而不答，“你該不會開西餐店吧？”

“不是不是！我賣的是腳踏車。”這時候的人管自行車叫腳踏車。此時上海的腳踏車都是國外進口的，價格最貴的英國五旗牌，一輛要七八百塊錢。最便宜的日本腳踏車也要兩百五十塊錢。

掌櫃先是松了一口氣，随後又拱手，“秦小姐果然財大氣粗，佩服！佩服！”

秦無雙嘆了口氣，“混口飯吃罷了。”

主要是賣別的東西，她沒辦法保證一定掙錢。只有自行車利潤足夠高，值得她折騰。

掌櫃這才告訴她，“只要将警察打點好就行，沒什麽特別注意的。”

他還要招待客人，不便久留，很快又離開了，秦無雙送走掌櫃，想再找那乞丐聊聊，卻發現他已經不見，不知去了哪裏。

秦無雙越想越不放心，現代開店可能只需要辦好營業執照，可這是個亂世，就是兩個混混找上門，也夠她喝一壺的。

想要開店，她得做足萬全準備。

“賣報喽！賣報喽！”一個六七歲的男童風風火火，一邊搖頭報紙，一邊呼喊。

秦無雙站在門口，沖男童招了招手，“過來！我買一份。”

男童眼睛一亮，“兩個銅板。”

秦無雙從兜裏掏出兩個銅板遞過去，得到一份《申報》，這也是全國最大的報紙。

秦無雙拿過來就有些頭疼，不僅字是繁體的，而且還是豎排，說的也是文言文。字也是從右至左讀的。就算是橫排的日期，也是按照這個方向。

她越看越別扭，但是也只能硬着頭皮往下看。

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報紙上，印刷最明顯，字體最大的居然都是廣告，尤其是保險廣告占比最大，刊登的也多數是“賠款迅速”、“保險鳴謝”之類。

甚至還有哮喘氣急丹的藥品廣告、出租廣告、學校招生廣告、紅十字會募捐廣告。

除了廣告也有些時事，比如說黎副總統想在武漢開辦武漢大學，正在籌措費用。

這些時事讀起來真的是太費勁兒了，居然沒有标點符號。

秦無雙粗略看一遍，沒找到有用的消息，就放下不看了。

她思來想去決定拿三支鋼筆去百新書店推銷。

百新書店就在這條街，離她家大概有兩百米遠，這裏不僅賣各式各樣的書，還賣各種文具。有許多新式文人在裏面閑逛。

秦無雙走進去，小二過來接待，問她要買什麽文具？

秦無雙四下看了看，先是問了各種紙的價格。現代各式各樣文具都很便宜。除了圓珠筆暫時不能販賣，鉛筆、鋼筆、紙、橡皮擦都可以兜售。

秦無雙找了一圈，只發現三支鋼筆，而且還是放在檀木盒子裏，光看這包裝就高檔大氣上檔次。

她問小二這三支筆的價格，小二見她一直在問價，有些不高興，随口道，“這支鋼筆可是國外進口的，最便宜也要三十五塊大洋呢。你要是買不起就別東問西的。”

秦無雙絲毫不在介意他的冷臉，她甚至是暗喜，她是知道鋼筆貴，沒想到這麽貴，居然要三十五塊大洋。她從兜裏掏出三支鋼筆，“我是從國外回來的鋼筆，我有不少存貨，想跟你們東家談筆大買賣。”

小二看着三支鋼筆，微微一怔，臉色瞬間漲得通紅，剛剛還一幅不屑，頭昂昂的高高地，此時卻是躬起了腰，求救般看向掌櫃。

掌櫃正在打算盤，聽到小二的話，透過玻璃鏡的上方看向他們。

秦無雙見小二做不了主，走到掌櫃面前，将其中一支鋼筆遞了這去。

掌櫃小心翼翼接過來，瞧了又瞧，“這是F的？”

秦無雙心裏一緊，鋼筆居然也分尺寸嗎？她從小到大也沒用過鋼筆，還真不知道。

她硬着頭皮點頭，“對，這個型號最好賣。”

掌櫃擰開，瞧了一眼做工，“這是哪個國家的？”

“美國的。HERO。”秦無雙特地讓對方噴了英語标識，就是怕露餡。之所以不說是國産的，因為現在鋼筆還不能國産化。不想露餡就只能說是外國産的。

掌櫃試探問，“我可以試試嗎？”

這話問得小心翼翼，但是他不能不小心，畢竟鋼筆那麽貴。萬一買來的次品，那他可就砸手裏了。

秦無雙卻爽快答應，“你随便試。”

掌櫃示意小二拿來墨水，小二麻溜跑過去，很快端過來一瓶墨水，還沒擰開就被掌櫃一頓呲，“讓你拿鋼筆的墨水，這是毛筆用的。你傻不傻啊。”

小二被罵，也不敢頂嘴，麻溜去換。

很快端過來一個小小的，用玻璃瓶裝的墨水。

掌櫃小心翼翼擰開蓋子，捏住下面的墨囊，一點點往裏吸，很快墨囊吸了大半墨水。将它裝好後，他取來一張紙，在上面書寫。

越寫越順滑，一點不卡頓。

掌櫃似乎很滿意，臉上帶了幾分笑意，試探問，“您剛剛說您手頭還有不少貨？”

秦無雙笑了，“我是來回倒騰，想要多少都有。就看您這店能吃下多少了。”

掌櫃懂了，他伸出一只巴掌，“現貨有這麽多嗎？”

秦無雙蹙眉，“五百？有啊。”

掌櫃眼睛都快瞪出來了，差點跌倒在地，他剛剛的說是五十支，沒想到她居然連五百支都有。

秦無雙見他吓成這樣，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猜錯了，于是立刻往回找補，“下回可以定五百支。這次只有五十支。”

就這也夠吓人的，掌櫃試探問，“您的價格是？”

秦無雙不答反應，“你可以做主？”

掌櫃噎住，老實搖頭，“我不能做主，但是我可以提前讓東家湊錢。要是太貴，我們可能湊得不及時。”

秦無雙笑了，“不怕。”她指着他們櫃臺上的那支鋼筆，“放心，我不要貴的，只要你們一次吃得下五十支鋼筆。我可以給你們便宜一半，你們賣三十五，我只要十七塊五。”

她之前跟小二打聽過，百信書店是全國連鎖，她想吃下整個市場。比她去倒騰蔬菜、糧食賺錢快多了。

掌櫃大喜，聲音都拔高了幾分，“真的？”

秦無雙颔首，“我秦無雙從不說假話。我明天再過來，你和你東家好好商量。”

掌櫃卻不願放她走，而是讓小二現在就去請東家，“您先等着。東家就在租界，馬上就到。”

秦無雙也不着急，正好她也想問問這掌櫃的情況。

掌櫃請她到裏間坐下，這邊有專門會客區，而後又讓另一個小二上茶。

這裏間的門是敞開的，秦無雙也不以為意，向掌櫃打聽他們東家有多少個書店？

掌櫃得意地晃了晃頭，“我們百信書店在上海、北京、廣東都開有分店，全國有六十二家。您來我們店算是找對地方了。”

秦無雙又向他打聽在上海開店情況。

掌櫃是個內行人，聽她有意開店，立刻向她倒苦水，“在這兒開店不容易啊。不僅要交稅，警察時不時也會上門，地痞無賴更是常有，都得要打點。你一個伺候不好，一大批地痞就來了。生意難做着呢。”說完，他試探問，“您這是要開文具店？”

秦無雙搖頭，“不是。我想開家車行。”

掌櫃朝她翹了個大拇指，“您是巾帼不讓須眉。財力也是相當雄厚。敢問你父親名諱？”

秦無雙從小待在母親身邊，對生意場上的事也是耳濡目染，對方這是想打探她的身家背影，她還真沒有背景，防人之心不可無，只要別人猜不到她的背景，就不敢輕易動手。

于是她扯虎皮拉大旗，信口胡謅，“我父親不提也罷。她不讓我出來闖蕩。說我一個女孩子家家，找個軍閥大公子嫁得了，以後說不定還能當總統夫人。可我不願意，憑什麽我只能關進後院，我也想闖出名堂。”

掌櫃心尖都在顫，心裏暗自思忖，她爸是哪家的軍閥。他在腦子裏翻來覆去想，也沒想出哪個軍閥姓秦。

秦無雙見他不說話，大咧咧道，“我隐姓埋名，不想綴了父親的名頭，別人知道後，說他教女無方，又把我逮回去。”

掌櫃恍然，原來改名了，怪不得，他嘴裏由衷贊嘆，“您的國語說得很正宗。”

他愣是沒聽出來她是哪兒的口音。偶爾幾句蘇州話，是時不時又夾雜着東北話，讓他一時無法判斷。

秦無雙笑得肆意又張揚，一副沒心機的天真模樣，“那是當然，我才不像我爹那土老帽呢……”話說到一半，她似是意識到什麽，又憋了回去。

掌櫃一副我沒什麽都沒聽到的表情，心裏卻越發敬重。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