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哎,你說老莊真夠慘的。之前那小秦沒來的時候,他那生意多好啊,多少有錢人都來找他做西裝。小秦一來,他連單子都接不到。”

常來買糧食的大娘沖糧店老板小聲嘀咕,顯然是想為老莊打抱不平。這條街都是認識好幾年的老夥計,這大娘跟老莊算是拐着彎的親戚,看到他的生意被搶,也确實挺讓人唏噓。

糧店老板聽到這話,沒有跟她犟,他是個生意人,從來不得罪人,所以只敷衍地“嗯”了一聲。

中餐店的老板卻嗤笑一聲,“你知道什麽呀。小秦之前把衣服拿到他那邊賣,他不僅不賣,還把她的衣服當樣衣給客戶試穿,那衣服髒得都沒眼看。小秦一生氣,才自己開店的。你說老莊,這事做得也忒不厚道,你不願賣,你拒絕不就好了?他可倒好。見人家是姑娘,臉皮薄,就欺負人家。現在好了吧?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包子鋪老板也跟着點頭,“就是。誰叫他自己不厚道呢。”

要說這倆人為什麽會為秦無雙說話呢?不是因為他們心善,而是因為秦無雙開了這成衣批發,來了許多外地客商,都在等貨,住在這邊的旅店,吃飯自然就在這邊解決,給他們帶來不少生意。

大娘見他們幫着秦無雙嫌棄得直撇嘴,“那她也不該搶人生意。”

幾位老板面面相觑,對她的話不置可否。

就在這時,有個小孩拿着報紙吆喝,“鳳英成衣廠缺了大德!”

中餐店老板立刻沖小孩道,“來!給我一份。”

小孩收了錢,立刻将報紙遞過去。

幾位湊過去,中餐店老板找了半天,終于找到剛剛小孩說的那則報道。

大娘不識字,見幾人只看不說話,連連催促,“你快說呀,她怎麽就缺了大德?”

中餐店老板念了一遍,大娘壓根聽不懂文言文,跟聽天書似的,“你說明白些,我怎麽聽不懂呢。”

中餐店老板就用白話文說了一遍,“簡單來說,就是鳳英成衣廠價格便宜,擾亂行情,是社會蛀蟲。”

大娘聽懂了,“這是有人嫌她賣便宜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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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餐店老板颔首,“就是這意思。”

大娘失笑,“哪有這樣的。做生意是憑本事掙錢,他要是嫌別人把衣服賣便宜了,他也可以降價嘛。打不過人家,就說人家缺了大德。這可不對。”

糧店老板聽她又站在秦無雙這頭,也是好笑。這次她倒是站在消費者的立場說話了。

中餐店老板看了眼西裝店緊閉的房門,小心翼翼問,“你們說這事是不是老莊幹的?”

大娘一聽不樂意了,“不能吧?老莊不是這樣的人。”

“這有什麽不可能的?他都跑人家門口拉屎了,他有什麽做不出來的。”中餐店老板反駁。

大娘想反駁,但是這事影響最大的可不就是老莊嗎?他幹出這樣的事好像也不奇怪。

糧食店老板平時就愛和稀泥,看到這報導,覺得老莊這事做得不地道,“他對小秦不滿意,找她去呀。當面說清楚,他可倒好,在報紙上罵人家。太丢我們鳳凰街商戶們的臉。”

其他人也覺得這事挺丢人的。大男人居然在背後捅刀子,還是不是男人。

大娘也是恨鐵不成鋼,瞪了一眼西裝店的方向,跺了跺腳,挎着籃子走了。

作為當事人之一的秦無雙可不知道自己被人在報紙上罵了。她核對完賬目後,就去了趟鄉下。

工人們将養豬場的豬喂養得很好,衛生也按照她的要求打掃了。

她也沒待多久就騎着自行車回來了。

剛到店內,陳掌櫃就招呼她過來,“東家,不得了,您被人罵了。”

秦無雙愣了一下,不怒反笑,“有人罵我?誰啊?這麽舍得花錢。”

這年頭在報紙上打廣告可不便宜,就說他們在申報上打的廣告,最醒目的位置,一天就要兩百個大洋呢。

秦無雙沒有讀報的習慣,主要是因為這時候的報紙都是文言文,她文化水平不夠,讀着費腦子,但是陳掌櫃是個老學究,看得懂文言文,自打他來了店裏,秦無雙就讓他沒事看報,回頭再用大白話跟她講,這樣省得她既不用費心讀報,還能知天下事。

陳掌櫃買報紙的錢都是從賬上出的。今兒報童如約送來報紙,他看到“鳳英成衣”這幾個字,就覺得壞菜,讀完之後就更肯定自己的猜測。

聽他說完,秦無雙也沒當一回事,“不管他。”

陳掌櫃卻提醒她,“東家,您是被人給盯上了。這各行各業都有規矩,商會會長找您,您該怎麽說呢?”

秦無雙一聽就樂了,“還有商會?這是什麽幫會?”

“商會非常重要,一般商會都會設置一些規矩,不能把價格壓得太低,壞了大多數人的生意。”陳掌櫃又講了些商會的規矩,比如不能以次充好,免得壞了本行的規矩。

秦無雙聽出來了,就是不能壞所有人的規矩。

她好奇問,“成衣也有商會嗎?”

陳掌櫃愣了一下,他還真不知道。主要他就沒見過幾家服裝廠。

秦無雙擺手,“我估計沒有。我們是成衣廠,做的是裁縫的活計。這裁縫一條街可能也就一個,怎麽可能成立商會。”

陳掌櫃仔細一想,好像也有道理。

兩人正說着話呢,一位戴眼鏡的青年走了進來,陳掌櫃立刻上前接街,“請問您是自己買,還是過來批發?”

青年在兩人身上打量一圈,沖陳掌櫃道,“我是青年報的記者,我想采訪鳳英成衣廠的老板,請問方便嗎?”

陳掌櫃看向秦無雙。

秦無雙笑了,“我就是。”她示意青年到會客區坐下,陳掌櫃立刻幫兩位泡茶,坐到空位上。

青年從包裏取出一份報紙,攤到秦無雙面前,而後從包裏拿出一個空白的本子準備記錄,“請問您對這篇報導怎麽看?”

秦無雙看了一眼報導,就是今天早上的報紙,她攤了攤手,“不怎麽看。我開廠做生意一定會損害某些人的利益。”

青年如實記錄下來,随後又問,“那您對顧成學者在青年報上批評您的話,有沒有回應?”

秦無雙沒看過青年報,“什麽話?”

青年又從包裏掏出一份青年報,遞到她面前。

秦無雙看了一眼,這份報紙寫得要比申報上的要有趣。申報上的好像一個失敗者的控訴,而這顧成學者卻是從另一方面闡述她是手工業的破害者。

因為她開了成衣廠,導致成千上萬的裁縫失業。肥了她一人的腰包。

文章寫得有理有據,并不代個人情緒。只是闡述事實。

這是秦無雙從來沒想過的問題。因為在21世紀,個人裁縫已經非常少了,大多數都是入廠工作。幹不了這行,還可以改行。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可到了民國,這就是很嚴重的一件事。

因為大批價格低廉的洋貨進入華國,許多華國手工業者失去了工作。沒有工作就沒有了經濟來源,手工行業被摧毀得相當嚴重。

她不禁想到以前看過的一則故事。

贊比亞有一家蚊帳作坊小有起色,為當地百姓提供工作,帶來收入。有位博主旅游時看到這個國家條件如此艱辛,回去就在自己的社交媒體寫了一篇報導。于是歐美的非政府組織看到非洲百姓受窮的報導,向這裏提供了一大批免費的蚊帳。

一篇免費文章沖垮了好不容易成長起來的手工業,以後再也沒有人敢去編防蚊網來賣了。而那些歐美組織送完一波就走了,沒有持續再送,于是後來的贊比亞人既拿不到免費的蚊帳,自己又做不出來,實在受不了,就只有買進口的(來自新聞)。

她以為自己是節省了時間,開一家服裝廠為十幾位員工提供工作,也在無形中沖垮無數個裁縫店。

她撐着下巴,回答記者的問題,“其實這不是我個人的問題。這是工業革命為國家帶來的影響。西洋許多東西湧入我們國家,咱們本地的手工業落後,對他們造成了非常大的影響。我開的是成衣廠,本意是想節省大家的時間,買到便宜好穿的衣服。但是也确實摧毀了裁縫店的生意。

但是你讓我放棄開廠,這又是不可能的。因為消費者更願意要便宜好穿的衣服。但是我覺得裁縫店也不必妄自菲薄,我們廠的衣服是按不同號碼,并不像裁縫那樣完全合身。一個是手工定做,一個是批量制作,各有優缺點。并不完全能取代手工作坊。

如果被我的鳳英成衣廠沖垮的裁縫們願意離鄉背景,我願意為他們提供一份工作。至于我的工廠沖垮了他們的店,他們提供的服務,我們也提供不了。就看各人選擇了。”

記者記下她說的話後,很快離開了成衣店。

陳掌櫃見東家怏怏不樂,有些納悶,“您沒事吧?”

秦無雙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我好像無形中當了一個壞人。”

陳掌櫃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于是嘆了口氣,“東家,你可是當老板的,如果想的是競争對手的死活,那生意就沒法做了。”

在他看來,東家不夠狠。

秦無雙搖了搖頭,下了一個決定,“咱們把長袍賣完就停止售賣。我打算只做西式衣服,給這些裁縫留口氣吧。”

手工業日子過得本來就艱難,她還是別打擊他們了。反正西裝生意也夠服裝廠的工人忙活的。

陳掌櫃朝她翹了個大拇指,“東家,您真是個善心人。”

“工業革命對農耕社會真的是毀滅式打擊。”秦無雙摸摸下巴,突然做了一個決定,“上回從青島來的幾位商人,是不是留下了聯系電話?”

“對。臨走的時候,每人都留了電話。說是下次補貨,直接打電話過來省得跑了。”陳掌櫃點頭。

秦無雙點點頭,“你給他們打個電話。如果他們能把西服賣到日本,每套西服我可以給他們讓利一元。”

陳掌櫃愕然,“啊?咱們也沒法确定他們把衣服賣到日本了呀。”

秦無雙笑他傻,“所有貨物進入日本港口都要交稅。咱們按照他們返還的票據來讓利。這樣就相當于我們給他們交了稅。其實成本價跟國內還是一樣的。要知道日本現在比國內百姓有錢多了。你說他們能不能心動?”

陳掌櫃懂了,“東家,還是您高!”

秦無雙嘆了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陳掌櫃繼續追問,“咱們一套西裝只有五個大洋,咱們還有利潤嗎?”

批發價是6個大洋,西裝店的售價是18大洋。利潤還是很高的。所以許多商人從他們廠拿貨。要是再降,這利就少了。

秦無雙點頭,“還有的賺,只不過少了點。好歹是往外開拓市場,咱們不賺白不賺。”

陳掌櫃放心了,“那行,我來通知他們。”

**

雖說秦無雙打算将服裝賣到日本,但是依舊不能将它的利潤最大化。

民國的市場還是太小了,她回了現代。

她用的面料是現代的,車間也是現代的,但依舊有利潤,那就是民國的人工更便宜。

她給民國工人開的是四個大洋月薪,按照一個大洋換300元,一個月工資相當于1200元。而現代的工人底薪加提成至少也得要4500,還得交保險。光人工成本,她就可以比別的工廠要少。

一件衣服的成本,面料裏料配件等的原料成本約占出貨價的45%-50%,而人工成本也占到了35%-40%,稅費及其它費用占到了成本的6%左右,不過稅費時常可以抵扣,因此總成本在出貨價的80%-95%之間浮動。

打個比方,一套做工優良的西裝出貨價在一百元,而它用民國工人,至少能省二十元。這就是她勝出其他工廠的地方。

人工成本降低讓秦無雙在面對其他競争對手多了幾分信心。

她開始全面接單子。以前公司的訂單都是二師姐負責的。

二師姐嫁到歐洲更方便接單,鳳英服裝廠接的多數都是外貿單子,現在已經解封,秦無雙打算給二師姐打電話,讓對方幫忙接單。沒想到她電話還沒打,二師姐率先打過來。

她許是從大師姐口中得知這邊解封的事,打電話過來确認。

秦無雙如實回答後,她表示會幫忙接單,只管等她的好消息。

挂上電話,秦無雙沒有一直等,她打算從國內接訂單。

以前服裝廠大部分做外貿訂單,是因為服裝廠規模不夠大,應付國外就已經足夠。現在她可以有時間穿梭這個大殺器,完全可以多接單。

她思來想去決定從國內接單。

她決定從兩個方面入手。一是幫品牌做代工,賺取差價。二是在網上直播,直接給消費者服務,沒有太多中間商賺差價,可以提升銷量。

給品牌做代工,秦無雙不打算自己做。她直接招聘銷售經理,許給對方高昂提成,讓對方幫忙談訂單。

只要舍得下本,這樣的銷售經理并不難招,更何況現在的就業前景不好,她只是在網上發布了招聘信息,就有許多銷售員前來應征。

她挑選一位銷售經理,然後将銷售部門全權交由對方負責,就直接撒手不管。

交待完事情,她開始在抖音上發布商品信息。

她有三百萬粉絲,還有一家服裝廠,她完全可以急于非常便宜的價格。

秦無雙發布了一款男式襯衫基本款,同樣的面料別家要129,她只要99元。

直播當天,她先是把一些少量庫存做了秒殺,先積攢人才,而後才上這個鏈接。

一晚上,她的銷量就達到5000件。

其實她以前也賣過這款襯衫,只不過那回是女款,價格是129,性價比高,好評如潮,這次再上線居然便宜了整整30元,許多回頭客再次購買。

将貨物全部發送出去,秦無雙接到了二師姐的電話。

“我幫你接了訂單,貨物信息已經發到你的郵箱,還是之前的報價,有利可圖吧?”

秦無雙點頭,“當然可以,現在集裝箱的價格已經降下去了。”

她沒說的是她現在的人工成本也少了許多。

接完訂單,秦無雙就訂購了一些面料和輔料,回到民國,讓工人們來做。

這批衣服能掙三十萬的手工費。

秦無雙已經很滿意。

她閑着無聊,一個人在租界內閑逛,想要尋找別的掙錢路子。

她走進一家珠寶店,這家珠寶店是外國人開的,賣的不是金飾銀飾,而是各種珠寶。

比如翡翠、鑽石、珍珠。

雖說之前服裝店賣出了幾件珠寶,但是誰會嫌錢少呢,秦無雙從現在買了一匣子珍珠以及兩顆大鑽石。

第一次到這麽高檔的地方談生意,她不敢露富,只拿了這麽點兒。但她依舊賣了個好價格。

一匣子珍珠賣了五萬大洋,兩顆大鑽石查出來是假的,但是因為它跟真鑽石區別不是很大,也賣了一萬大洋。

秦無雙對這次生意很滿意,對方想讓她再弄些珍珠,她沒有答應。

一次可以說是僥幸得來的,如果隔幾天就賣一回,那是給自己招禍呢。

而且她現在愁的不是怎麽把人民幣換成大洋,而是相反。

她穿梭于兩個時空做生意,一個處于工業革命之前,一個處于工業健全期,兩個世界的物價就像跷跷板。民國這邊完全沒有競争優勢,她從現代拿許多東西到民國都能賺到錢。而反過來,就不那麽容易了。

套用一個金融詞彙,兩者之間存在巨大的貿易差。

哪怕她盡力從中平衡,依舊很難消弭兩者之間的差距。也許這就是工業的力量。

秦無雙就是在這憂心忡忡中,接到了青島那邊商人的電話。

對方将衣服賣到了日本,生意确實很不錯。但是他很快又有一個麻煩,賣到日本的衣服收到的了日元。他沒辦法将日元換算成大洋。

民國北洋政府的外彙是非常少的。他們也沒有那麽多大洋給他換日元。

秦無雙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購買日本設備,這樣可以多一門生意。

對方似乎不怎麽情願,秦無雙怕他打退堂鼓不肯再做這生意,于是提出幫他把日元換成大洋。

青島商人一聽,立刻就樂意了。

秦無雙打算用這些日元購買設備。至于什麽設備,她暫時還沒想好。就算買不了設備,她也可以□□。民國時期,最硬的通貨除了黃金就是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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