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錦繡,我讓你做的衣服做好了嗎？”

這天吃完飯，秦無雙突然想起之前的交待。

蘇錦繡颔首,“好了。現在就給嗎？”

秦無雙點頭,“天氣太冷了，讓他們穿上厚棉衣，也能暖和身子,不生病。”

蘇錦繡自然從來不會反對她的意見，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帶着她去車間,拿縫制好的衣服。

這些衣服都是車間女裁縫用縫紉機做的。因為尺寸不一樣，所以沒法統一打板,愣是花了好幾天時間裁剪縫紉。

秦無雙逐一檢查，确定沒有問題後,和蘇錦繡一起推着小車往鉛筆廠的車間走。

天氣冷，房間門是關上的,透過玻璃門，可以看到孩子們正在專心致志幹活。

秦無雙推開門，孩子們眼睛一亮，斷斷續續喊人。

這些孩子有一半是逃難過來的,有一些是被家人抛棄,從小就長在福利院。後者要比前者會看人眼色，也更懂得阿谀奉承。當然小華是個例外。他嘴甜，純粹是他個人性格。

秦無雙沒有因為孩子們故意讨好她而感動,也不會對他們的行為感到厭惡,就只是平常心對待。

她将箱子拖進來後,走到後面看大家的成果。

雖然她沒有用多勞多得的方法,但這些孩子幹活依舊賣力。沒有一個孩子偷懶。

他們的速度也許比不上大人,但是他們人多，兩個孩子可以頂一個大人，還是很不錯的。

秦無雙站到桌子一頭，拍拍巴掌，示意大家看向她。

孩子們立刻放下手頭的活計，安安靜靜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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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無雙輕咳一聲，開了口，“天冷了，我看許多孩子都穿着舊棉襖。你們辛苦了，我給你們發了新棉衣，這些衣服是你們這些天努力工作換來的回報。原本以你們的勞動成果還換不來這身衣服，但是為了你們的身體着想，我想提前給你們，你們接下來會好好工作嗎？”

孩子們齊聲回答，“能。”

秦無雙笑了，挨個給他們發衣裳，衣服的下擺還縫了他們的名字，發完衣服，她提醒他們，“你們要記住自己的名字。不要穿混了。知道嗎？”

孩子們小心翼翼摸着厚實的棉衣，卻舍不得穿，手指摩挲着名字，原來這就是他們的名字。

有些孩子忍不住将衣服套在身上，扣好扣子，沖着其他人顯擺，“好看嗎？”

被詢問的孩子頭也不擡回答，“好看。”又問對面，“我的好看嗎？”

“好看。”

更多的孩子捧着小臉，自我陶醉，“好暖和。”

蘇錦繡也被他們的情緒所感染，“這些孩子真的很容易知足。”

秦無雙看着他們凍得露出腳趾的鞋，嘆了口氣，走出房間時，讓她統計一下孩子鞋子的尺寸，給他們再添雙鞋。

蘇錦繡已經看出來了，她讓這些孩子做活，不是真的缺工人，而是在做慈善，不過她想不通，“為什麽要這麽費事呢？直接發給他們就好了。”

秦無雙默默嘆氣，“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不能讓他們養成伸手要錢的習慣。那樣他們長大會成為小偷。”

沒有一技之長，又不能踏實幹活，除了投機取巧，沒有第二條路。

蘇錦繡微微一怔，總算弄明白了，她有些汗顏，“我沒想那麽多。”

秦無雙笑了，“你又沒養過孩子，你哪裏知道這些道理呢。”

蘇錦繡面露古怪，“東家，你也沒養過孩子啊？”

秦無雙攤了攤手，“但我被養過啊。我媽之前就是這麽教我的。”

蘇錦繡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眼裏多了幾分豔羨，“你有個好媽媽。”而她沒有。

秦無雙拍拍她肩膀，“沒事兒。你以後可以選擇當個好媽媽。”

蘇錦繡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失落地垂下頭，她還能當媽媽嗎？

**

下午臨下班時，秦無雙又給孩子們每人發了一雙棉鞋，跟狗娃子一樣的鞋。他們每人都套上一雙，愛惜得摸了又摸，“太暖和了。”

他們樂得在原地蹦起來，有的孩子忍不住跑出去臭顯擺，“小華，小樂，我也有新鞋子了。你看我的鞋子好不好看？”

小華和小樂聽到動靜，看向他們的鞋，點點頭，“好看。”

有個孩子試穿後，又将新鞋子脫下來，換上舊鞋子。

秦無雙看着他的動作，有些納悶，“你怎麽又給脫下來了？”

小孩懂事地說，“外面都是泥路，穿着這鞋子出去肯定會把新鞋弄髒，等我回到福利院，我再換上新鞋，這樣我的新鞋子可以穿很久很久。”

這是個愛惜東西的孩子，秦無雙摸摸他的腦袋，誇了一句，“好孩子。”

話音一落，其他孩子也跟着脫鞋。

吃完飯，孩子們一只手提溜一只鞋飛快往外跑，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

轉眼過去一周，秦無雙都沒有收到楊東家的通知，看樣子他家那大樓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買家。

但是即便如此，秦無雙還是帶人登門，這次不僅僅是王虎，她還從腳踏車的店鋪叫了三位夥計。

到了地方，楊掌櫃戰戰兢兢将人請進門。

秦無雙在商鋪裏打量一圈，店員依舊在賣力接待客人，好似沒有受半點影響。

看樣子，這店還能再開下去，但是秦無雙沒看到楊東家，于是拿眼瞅楊掌櫃等他答複。

楊掌櫃已經倒好了茶，斟酌半天，終于艱難開口，“東家這幾日一直在聯系買家。但是沒能找到合适的買家。”

秦無雙打量一圈，疑惑不已，“你們這地段挺好的呀。在租界內，上海的房價又一直居高不下，他怎麽會賣不出去呢。”

她之前去登記宅基地的時候，還聽人說法租界有塊地拍到百萬。這地段如此好，三十萬大洋跟白撿一樣。

楊掌櫃直搖頭，“本來是沒問題的。但是你也知道西洋在打仗，許多外國人往西洋運物資，手頭都要現錢，不可能拿來買樓。所以……”

秦無雙懂了，這世上沒有比戰争更容易發財的。房地産占用的資金太多了。

楊掌櫃見秦無雙面色松動，試探道，“秦小姐，能不能等西洋戰争停了，到時候樓價起來了，再還你錢呢？”

秦無雙斷然拒絕，“不行！”

同情歸同情，但是第一次世界大戰要1919年才結束，還有兩年多，她瘋了，等那麽久。

見楊掌櫃還想打感情牌，她立刻拉下臉，“把你東家請來吧。一直躲着也不是事兒。”

楊掌櫃被逼無奈只能讓夥計去請人，自己給秦無雙端茶倒水賠罪，“東家也不是故意躲着不見您。他這些天一直在尋買家，連報紙都登了。可是一直沒人願意接手。”

秦無雙問楊掌櫃，“就沒有一家肯出錢的嗎？”

楊掌櫃倒是沒有瞞她，“有是有，但是出價太低。”

秦無雙好奇，“多少？”

楊掌櫃伸出一巴掌，“日本人，只給了五萬大洋。這點錢只夠建這棟樓。可是這塊地的地皮至少值三十萬大洋。這些日本人分明就是趁火打劫。”

秦無雙臉色陰沉，沒有人比她更恨日本人，一想到他們即将做的那些慘絕人寰的事，她心裏就湧起一股怒火。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楊掌櫃探頭往外瞅了一眼，立時笑了，“東家來了。”

秦無雙側頭一看，可不正是楊東家，他姍姍來遲，進來就是萬分抱歉沖秦無雙拱拱手，“秦小姐，我馬上去請山本次郎……”

秦無雙擡手阻止他的動作，“你不必去請他。你這樓我要了。”

這話一出，屋內其他人皆是一驚，不僅是楊掌櫃和楊東家，就連跟她一塊來的王虎和三位夥計也驚疑不定打量她。只不過他們習慣服從，哪怕再好奇，也只能将疑惑憋在心裏。

楊東家卻是面上一喜，激動得搓手，“這樓值三十萬大洋。您這……”

楊掌櫃有些心虛，額頭滴汗，他剛剛好像無間間把東家給賣了，這也太不該了，他乞求的目光投向秦無雙。

秦無雙安撫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沒有出賣他，一口答應，“三十萬就三十萬。”她掃了一眼櫃臺，“不過我恐怕沒辦法把樓租給你。我要自己做生意。”

她現在還沒想好要做什麽生意，但是她不喜歡跟楊家人有瓜葛，免得楊家的敗家子壞了這樓的風水。

楊東家和楊掌櫃對視一眼，兩人沉默不語。

賣給日本人，大概可以繼續租鋪面。賣給她，不能繼續租，但是能多得二十五萬大洋。這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楊東家狠狠心，一咬牙一跺腳，“好，就按你說得辦。你現在就給我錢，我們去過戶。”

秦無雙也是爽快人，她現在的大洋多得花不完，“那你等我，我現在就回去取錢。”

她帶着王寬回去取錢，剩下的夥計留在這兒等他們。

秦無雙去的快，回來得也快。

鈔票取來後，扣除欠她的4900大洋，秦無雙又付了295100元，讓楊東家點點。

楊東家數完确認無誤後，和秦無雙一塊去房契所過戶。

過完戶，秦無雙給楊東家三天時間清理鋪面，“三天後，我會讓夥計過來收拾。我不需要的東西會扔出去。”

楊東家揣着大批鈔票，聽着她的話，擡頭看了眼頭頂的牌子，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經過的人時不時眨兩眼，但是沒有人上前。

楊掌櫃是楊家的老人，在邊上不停地勸，“東家，雖然這樓沒了，但是招牌保住了，我們再換個地方開鋪子，一樣能開起來。”

這話不錯的，他手頭有那麽多錢，租不起一棟樓，還能租不起一間商鋪嗎？

秦無雙瞧着于心不忍，這麽大歲數了，生了個敗家子，就把祖業都給輸掉了，也确實夠慘。

她扶對方起來，将人請進屋，給他倒了一杯茶，“楊東家，你也別哭了。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雖然你失去了一棟樓，可對于你的未來興許是件好事。”

這話也不算安慰，再過三十年，楊東家這就是資本家，那是要被割尾巴的，要是被人舉報，少不得要挨11鬥。現在沒了這棟樓，他的煩惱也就沒了。

秦無雙提醒楊東家，“趁着還年輕，趕緊培養下一代，還來得及。也別一心只顧着生意，孩子才是家族的根基。”

楊東家抹了淚，沖秦無雙拱拱手，“楊某多謝秦小姐好意。只是這樓畢竟是祖産，敗在我手上……”

秦無雙嘆氣，“祖産也是你們老祖宗一點點掙回來的。他們可以，你為什麽不行？”

楊東家垂頭喪氣呆坐半天。

秦無雙沒再勸，讓他自己哭吧，哭累了，他睜眼就得接受現實。

她讓三位夥計先回去上工，自己則帶着王虎回了鳳凰街。

王虎是個實誠人，他之前就一直憋着，這會兒終于沒了外人，他終于有機會将自己的疑惑問出口，“東家，您買那麽高的樓幹什麽呀？”

秦無雙還真沒想好，“再說吧。就是覺得這樓挺難得的。以後恐怕會更貴。”

王虎抓抓頭，“還更貴？現在已經很貴了。”

三十萬啊，這麽多錢幹點什麽不好。居然買棟樓。

秦無雙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吩咐他一件事，“你記得關注他們家的銀樓。”

王虎疑惑，“您還想從他們家買金子啊？他們家信譽不行。”

秦無雙搖頭，“沒有。就是覺得這掌櫃還不錯。”

她是真的缺個掌櫃。如果這掌櫃走投無路，她可以收留他，能不能幹先不說，但是楊家都敗成這樣，他都沒走，這人忠誠肯定沒問題。

王虎懂了，“好，我一定會盯着的。”

秦無雙剛從黃包車上下來，就見門口蹲着一個人，她剛開始沒當一回事，直到對方用粗粝且低低的聲音叫住她。

秦無雙愣了半天，才認出這是村長。

“你這是等了多久？”秦無雙看着他凍得通紅的臉頰，皮膚都幹裂了，有些無奈，“我不在，你進去等我，或是留個口信也行。幹嘛一直在外面等啊？這天多冷啊。”

村長雙手互1插袖子裏，臉上卻流露出憨厚的笑容，他渾不在意道，“你們掌櫃請我進去坐，但我這身衣服進去也是給你們丢臉，所以就在外面等着。”

他身上穿的衣服已經是他最體面的衣服，沒有一個補丁，但是跟裏面的衣服比起來，好像乞丐穿的。他多少有些自慚形穢，還不如在外面自在。

怕秦無雙再問下去，他主動開口詢問，“東家，這馬上過年了，你啥時候去鄉下收豬啊？我尋思賣完豬我們也好過年。”

他們養了一年的豬就等着過年賣了，秦無雙笑得合不攏嘴，“你還別說，我正想去找你們呢。不過……”她有些過意不去，“我這一時半會兒也運不了那麽多玉米，我給你們錢行不行？”

她之前是為了讓村民們有個直觀感受，才一斤豬肉換四斤苞米。但是這次收的豬太多了。這邊的路又差得要死，她一趟趟運得運到啥時候啊。還不如直接給大洋來得劃算。最主要的是她不再人民幣買苞米了。

村長一聽這話，迫不及待點頭，“那可太行了。你說我們也吃不了那麽多的苞米，給錢也是一樣的。”

秦無雙颔首，“那你現在回去讓鄉親們好好準備，明天一早我就過去給你們稱重。”

村長樂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學着拜年的動作不停給秦無雙作揖，“好咧。我現在就回去通知鄉親們。”

看着他樂颠颠恨不得蹦起來的動作，秦無雙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真好，她也切切實實幫到這些百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