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的初戀
就像我篤定的認為我和沈瑜會有以後一樣,我篤定的認為我與沈瑜的無疾而終,錯一定出在我身上。
他一直都很好,過分的是我。只是我剛笨拙地學會怎麽與喜歡的人示好,還沒給他更多的愛意,他卻不在我身邊了。
沈瑜是我的初戀,我們是高中同學。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加上我從朋友口中聽來的半年,滿打滿算也是兩年,認識卻認識了很久。
當然,最早他只是一個我閑來無事的欺淩對象。
任何校園裏都會有一群稱王稱霸的劣質學生,也會有沈瑜那種不甚起眼,誰都能推搡兩把的弱雞。
彼時我還是個仗着家世和拳腳,混跡在食物鏈頂層的精品差生,沈瑜是我的同桌,我們倆成為同桌後的第一次交流,是在他将水瓶碰灑,吵醒睡覺的我之後。
第一次的交流只有肢體上的問候。
我回手将剩下的半瓶水順着他的脖領灌了進去。
那時是深秋,穿得都是厚衣服,他衣服什麽時候幹的不清楚,我就記得在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打響時,他還在悄悄地抹眼淚。
我嫌惡地瞥了他一眼,意外的與偷看我的沈瑜對上了視線。
那雙眼紅的跟兔子一樣,被我這麽一瞪,跟演戲似的,刷得又淌出兩行熱淚。
明明是他先拿水灑得我,卻表現的跟我多欺負他似的。
于是我将欺負的行為落實了。
在我拎着幹癟的書包向外走時,因為他沒能及時給我讓道,一把将他推摔在了地上。
班級裏學生還沒走完,不少人聽到響動,側目看到了這一幕,卻沒誰出聲幫他出頭。
敢不敢紮我的刺另說,沈瑜這人在學校裏并不招人待見。
瘦小唯諾,和慫有關的詞他都沾。
偏長的頭發總是遮住半張臉,跟只營養不良的白斬雞似的,還總愛低着頭。如果不是因為他是我同桌,可能高中三年下來,我都不會留意到這個人長什麽樣。
留意到之後發現沈瑜長得并不醜,皮膚比大多數小姑娘還白,顯得眼睛尤其黑,只是眼裏沒什麽神采,而且總哭。
都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了,動不動還來個梨花帶雨,以淚洗面。
被同學欺負會哭,被老師訓斥為什麽遲到會哭,踹一腳,哭很久的那種。
彼時我還渾得毫無人樣,指使他幫我買東西,代寫作業,對這個随意揉捏的同桌呼來喝去。
任我怎麽為難,他都沒跟我說過半個不字。
沈瑜的衣就那麽兩身,翻來覆去的穿,身上總是髒兮兮的,我某天不經意與他相近時發現他的衣服上也會有清香的皂角味,而他身上的髒,都是被人拖在地上蹭出的泥印。
青春是燥動的,是恣意的,因為目空一切而肆意妄為。
出于年少無知,出于宣洩情緒,甚至出于無聊。
好欺負的沈瑜成為了被“囚禁”在校園這座無趣籠欄裏的低劣學生們重點“關照”的對象,成為負面情緒宣洩的閘口。
我去衛生間撒個尿,都能碰到将他堵在廁所裏扇巴掌的人。
為首那人客客氣氣的給我遞煙點火,我在煙霧下眯了眯眼,聽着打人那倆興奮的攀比誰打的巴掌聲更響。
始終低着頭的沈瑜似是聽到了我的聲音,臉頰紅腫滿臉眼淚的擡眼看我。
人劣質,給的煙也劣質,我抽了兩口就将煙按滅了。
我擡腳向外走時,一只有些顫抖的手抓住了我的袖子。
我不知道他是鼓起多大的勇氣,亦或有多無助,才會選擇向我求助。
我看得出他眼中閃爍的希冀與求救,但我只是向往常逗弄他那般,輕佻地在他臉上噴了一口煙。
邊上的施暴者們,人性最陰暗的情緒歡樂的波動,放聲大笑。
沈瑜那雙純黑的眼睛又化成了無波的死水,他松開了手,深深地低下了頭,像只掩耳盜鈴的鴕鳥,任人宰割。
上課鈴打響了半天,他才慢吞吞的出現在教室門口。
老師詢問他和什麽人産生的矛盾,他如以往那般,以沉默和麻木應對外界的風吹草動,宛如一只死掉的蚌,蚌殼緊閉,久而久之沒人在乎蚌肉是活着還是已經腐爛。
當糟糕變成常态,便不會得到應有的同情。
老師微微搖頭,允許他回到座位。
沈瑜輕聲地坐下,輕手輕腳的翻動課本,卑微怯懦,生怕吵醒趴在課桌上的我。
在他眼中我跟那些施暴者應該沒區別。
本質上确實沒區別。
身上又弄得那麽髒,腳印,可能還有衛生間地上的髒污。
下課後,我踹了一下他的凳腿,“再有人找你麻煩,你就說是你是我的同桌,我不讓你将衣服弄髒,記住了?”
我倒不是因為怕他身上的髒東西蹭到我身上,畢竟之前也這麽髒過來了,但是我一“本質沒區別”的貨色,突然管這麽一手閑事,感覺有些奇怪,于是又自認為合理的補充:“省得污染到我身上。”
沈瑜木愣地聽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只聽進了那句“污染”,默默的将座位搬的離我遠了些。
這個蠢貨肯定沒記住。
因為沒過多久,他就裹着一身泥巴來上課了。
我有點生氣,氣他的不知反抗,氣別人在我公然放話的情況下還跟我同桌動手,于是領着我的資深狗友們,找了找他麻煩人的麻煩。
被我踩在鞋底下的麻煩頭子,哆哆嗦嗦的管沈瑜叫爺爺。
而一向被這群人踩在腳下的沈瑜,卻像是塊木頭般,既沒有有人幫他出頭時的揚眉吐氣,也沒表現出聖母般的同情好心,如別人冷眼旁觀被施暴的他時一樣,只是事不關己的看着。
鬧劇散場時,沈瑜聲若蚊蠅地向我道謝。
那之後他在校園的日子好過的多了,衣服不會再髒污,也不必留着陰郁的長發擋住自己總是青紫的臉。
不過他謝的有點早。
他從被一群人欺負,變成了被我一個人欺負。
但我也有分寸了許多,至少沒再将他往哭裏招惹。
比起欺淩,保護弱小更有種舒心的成就感。
沈瑜跟我成為了朋友,逐漸跟我走近,會找話題和我聊天,生疏的沖我笑。
他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平安夜那天,我從一桌兜不知誰送的平安果禮盒裏,拆了些巧克力與果凍,推給沈瑜,“怎麽這麽蔫,早上又沒吃飯?”
沈瑜從桌子上直起身,我留意到他的耳廓有點紅。
他的手上捏着個粉色的信封,我跟拎小雞仔似的将他壓制,搶來了這封信。
有人跟他表白。
那一刻,我沒有對于朋友的那種調笑與揶揄,我感到很生氣。
之後我從生氣裏琢磨出了在意,品出了不同友情的喜歡。
在我大膽的試探下,我慶幸的發現,他對我亦有着感情。
那時正是緊鑼密鼓的高三學年,他學習盡管很刻苦,對知識的掌握卻很吃力,成績不過中等偏上,我自己扶不上牆,沒道理拖他下水。
我收斂了那些張狂,偶爾和他一起溫習功課,更多時是在一旁安靜地望着他。在他換下一本習題冊時,親一下他被筆磨出痕印的手指。
這場遲來的校園戀情,每分每秒都被時間催着走。
我守着和他相守的時間,又盼着時間能過得快一點,快點來到穩定的以後。
後來他報考了外省的大學。
我們聚少離多,但感情一直很穩定,時間距離對于我來通通不是問題,只要心中堅定,我們還會有很長的時間相守。
我們在天臺上擁吻,在萬家燈火璀璨星河下依依惜別。
我們互訴着愛意,他笑着和我說再見。
醒來卻再也不見。
現在我要親口問他一句,“我為什麽爽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