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歐陽晗不是傻子。
他不是傻子所以他看出來了。
他看出來了所以他在看出來的那一刻,就瞬間從脊梁背後升起一股子惡寒。
那似曾相識的殺機何止是似曾相識啊!
“歐陽先生?”穆紹瑜看着歐陽晗,表情平和,不露痕跡藏起了剛剛無意間流露出來的東西,嘴角挑起一個淺笑,似乎是一臉不解,“您怎麽了?”
“那個,你……我……她……”
“哪兒來的這麽三個人吶。”一下子笑出聲來,穆紹瑜面對着那像是只有力氣擡起一根手指哆嗦兩下的家夥。
他笑得歐陽晗又打了一個冷戰,然後就有了一種幾乎可以說是因為恐懼而産生的賊大膽。
“火車上!那小美人兒是……”
“什麽火車。”淺笑沒了,取而代之是歸于平緩的唇角,穆紹瑜攔住了對方的話,卻從臉頰莫名浮起一抹淺淺的緋紅來,口中是幾分欲言又止,像掖藏了已經馬上就要昭然若揭的秘密。
然而那秘密歐陽晗沒來得及使之昭然若揭。
穆紹瑜根本不打算讓他繼續說下去。
“不管是哪座山頭,都有幾個不怎麽想讓外人說道的‘家務事’,歐陽先生,恕我直言,您或許是西山的紅人,可在東邊兒,在我二哥看來……”
“我就是個屁。”指了一下自己,像是笑談一樣,歐陽晗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而後擡手抓了抓頭發,“要不你哥把我給‘放’了呢,擱誰樂意憋在肚子裏頭。”
“您說嚴重了。我只是不怕得罪您說,目前,您對于穆家……”無奈笑了笑,穆紹瑜擡起腳尖點了一下地,“還在竹林子外頭呢。”
行了,話說到這份兒上夠清楚了。
也是,就算你眼尖看出來這位三公子的秘密,也輪不上你滿世界嚷嚷宣揚自己的能耐,更何況你但凡要是真眼尖,早在火車上就該看出來了,不過話得兩頭兒說着,這穆紹瑜男扮女裝一捯饬,還真就……
“歐陽先生。”一語驚醒夢中人,被盯着看的穆老三顯然不大樂意,維持着表面功夫,他沖着歐陽晗拱了拱手,“恕不遠送,您還是趁早下山去吧,別忘了我跟您說的口令,路上請小心。”
“哎,得嘞。”
歐陽晗确實不是傻子,他帶着淺淺的懊惱和深深的慶幸,挑了一下眉梢,撇了一下嘴角,而後回了一個拱手,道了一聲多謝,便轉身邁步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挺快。
腳踩竹葉沙沙響,他邊揉着被捆綁得又疼又癢的手腕,邊尋思着剛才穆紹瑜說過的話,然後思路想着想着,就偏離到自己看破的實情上去了。
要說這穆老三,男扮女裝竟然那麽好看啊……
要說他男扮女裝,怎麽竟然就完全看不出來是同一個人呢……
要說他跟馮二小姐也真是絕配,一個男扮女,一個女扮男,可馮二小姐女扮男是為了下山行動方便,他穆紹瑜男扮女又是為了啥?倒是聽說他愛四處追着自己喜歡的京戲名角兒給人家捧場,可看個戲有必要捯饬那麽妖嬈麽,這不是更藏不住自己,更容易惹麻煩上身麽。就比如被他歐陽晗這種專愛看大美人兒的貨跟在屁股後頭張着鼻孔聞香氣兒什麽的……
不自覺間就把自己坦坦然然歸入了流氓堆兒裏,歐陽晗再度抓了抓亂七八糟的頭發。
算了去他娘的。
腹部傳來一陣咕嚕聲的時候,什麽想法就都被饑餓沖刷掉了,果然沒什麽比肚子更實誠。嗯。歐陽晗估算着下山的時間,盤算着自己能去的第一家飯館,腳下又加快了步伐。
被綁上山的下山去了,綁人上山的則留在山上繼續着惱火。
穆紹瑜回到兄長屋裏的時候,穆紹勳正在餘怒未消。
看都知道了,坐在椅子裏,手裏一把刀。
那匪首正用一塊麂子皮細細擦着手上的兵刃,每一次都從刀柄處開始,一寸寸向刀尖游移,最終在刀鋒收尾。聽見有人進來,穆紹勳停止了動作,那一瞬間,一屋子濃濃的殺氣才算是不再繼續增加。始終注視着手中刀的眼睛擡起來,斜着掃了門口的人一眼。
而後是不約而同的一聲嘆息。
“你有什麽可嘆氣的。”穆紹勳皺眉。
“二哥,你是當真的?”穆紹瑜關好門走過來,“我要是不攔着,你難不成真要殺歐陽晗?”
“是又怎樣。”回應很是簡單。
“他可是西山口的人。”
“是又怎樣?”回應仍舊簡單,但多了幾分不快。
“殺了他,咱們豈不是要和馮老大結了梁子?”
聽着弟弟的話,穆紹勳突然笑了。他扔下了麂子皮,卻不曾放下刀,略作沉吟,他看着穆紹瑜。
“你不懂。”面對着那認真的表情,獨穆狼話說得沉穩中透出張狂,“他可不能算是‘西山口的人’,他是西山口的探子江一凡的人,其實說是‘人’都過了,不外乎就是個鷹犬,殺了他一個,替補的還有的是。再說了,就算……那個什麽歐陽的是馮臨川的心腹,我要是真殺了,也就殺了,他馮瘸子也說不出什麽話來。”
“可……哥,那點小事,我只是跟你随便念念而已,你何苦如此大動肝火呢。”
這句話一出,似乎才真正戳到穆紹勳的肺管子上。
他瞪眼了。
“小事?!念念‘而已’?‘何苦’?!”接連重複了三個穆紹瑜話裏讓他氣惱的詞彙,這脾氣暴戾的頭狼是真的肝火上升了,“他那麽招惹你,一槍斃了都算是便宜!要讓我看見,今天晚上弟兄們就算是開齋了,我保管晚飯裏就有他!”
“……哥!”瞬間有種秀才遇上兵的悲催,穆紹瑜把到口的勸說又給咽了回去,不僅是因為覺得沒用,還有就是他明顯意識到情況很有可能朝着他不願意涉及的某個點發展下去。若是再争論歐陽晗不明真相調戲他東山二當家的話題,估計就要很快提及這位二當家男扮女裝還裝得花枝招展活該被人調戲的事實真相。一想到二哥每次提到這件事時的嘴臉,穆紹瑜剎那間收了口,他決定放棄争論,同時決定這件事他死也不要再提了。
“哥,你猜我今兒個在火車上遇上誰了?”之前就是這麽開頭的對話,之後就惹出了現在這樣大的麻煩,唉……早該記得他獨穆狼的脾氣,早該料到他獨穆狼的手段……
堵着氣,穆紹瑜牢牢閉上了嘴。
屋子裏的安靜持續了半杯茶的工夫。
而後,被從屋外傳來的一陣急促腳步聲打破。
“當家的!”一聲有點焦慮的叫喊從屋外傳來,穆紹勳眉頭一皺,說了聲進來。
推門進屋的是個一身黑衣的匪兵,看樣子很是慌亂。
“怎麽了,慢慢說。”穆紹瑜安撫。
“二當家的。”看穆紹瑜在場,匪兵趕緊行了個禮,而後轉向穆紹勳,“當家的,昨兒夜裏巡山的吳文超,他、他……”
“他怎麽了?”意識到情況不妙,穆紹勳集中了注意力。
“他天亮之後就沒回來!跟他一塊兒的趙大牛說天快亮的時候,吳文超說肚子疼要去草窠裏解手,讓他先走,結果大牛就先回來了,可一直等到天亮,也沒見吳文超的人!”
穆紹勳聽完,眉心是真的擰起來了。
事情真的不大妙。
以往夜裏巡山,也有弟兄晚回來,可一般至多延誤個一時半刻,徹底不回來的從沒有過,誰都知道東山頭有野狗,紅着眼珠子出沒山溝裏,專找被匪兵滅口的受害人屍體充饑,莫不是……
“找。”可以忍受少財物,唯獨不能忍受手下人莫名失蹤,穆紹勳簡要布置着任務,“你帶上兩三個人,還有趙大牛,讓他帶着走一遍昨天巡山的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把吳文超找回來。”
“哎!知道了!”手下領了命,趕緊轉身出去執行。
而就在下山的路上,加快腳步走向山腳的歐陽晗,被一個急匆匆從竹林裏跑出來的人一下子撞了個滿懷,腳下一滑,跌坐在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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