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爆日

周郡的雙腳磨出了血泡,然後不管它,血泡散開血跡留下又結疤,然後形成老繭,這樣就不疼了。周嬌很懂事,有了力氣之後要求下地自己走,不讓哥哥抱。

小姑娘硬生生的挺着,不叫苦不叫累,直到一個撲棱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小腳也磨破。周郡和路雲分別背着她走一段路,三人這樣走走停停,漸漸落後了。

日頭格外毒辣,所有人都恹恹的,只是悶頭走着,浩浩蕩蕩的人群竟然像是趕屍人趕着屍體一樣,鴉雀無聲。是因為累,因為渴,因為餓都不想開口,沒有那力氣。全身的勁都在灌了鉛的雙腿上面。

路上已經可以看見死了的牲口,牛和羊,還有馬和騾,狗也別提了,多得是屍體。周圍嗡嗡的飛着蚊子蒼蠅蟲卵,爬上爬下還有着白色的蛆蟲蠕動啃食。

死人屍體也是零零散散倒在路邊、荒地、枯樹下……周嬌非常害怕,躲在哥哥背上,不敢睜開眼睛。路雲卻想去翻翻那些死人口袋,看看有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用得上。

周郡攔住他,盡管不想說話,但是還堅持吐出幾個字,“不要碰屍體,有瘟疫,會傳染。”

路雲踉跄兩步,躲開了些,枯樹枝到處是,他拾了兩支兩尺長的樹枝,偶爾碰到屍體就扒拉開。臉上的汗水如雨下,只能像狗一樣伸着舌頭散熱,這條路長長細細地,兩邊都是荒地,一眼也看不到盡頭,大家都這樣走着,仿佛只要走着就有希望,就能找到水源一樣。

就這樣日頭西落,天氣不那麽熱了。有人就地就躺下了,歇息。因為這個時候天黑,沒有火把走路十分不安全,蟲蛇不說,有些大型野獸也會出沒。更有是老百姓信奉一種叫做夜叉神的神仙,不敢夜裏走路,害怕會被夜叉神看見,魂魄被收了去。

迷信當然是迷信。周郡并不害怕走夜路,但是現在前路不明沒有火把,要是不小心踩到了屍體牲畜,絆倒了挨到了穢物,染上了疾病那可就慘了。于是也停下來,路雲一聽不走了,立刻席地而躺,全身酸疼,躺在那瞬間就進入了睡夢中。

周嬌早就昏昏欲睡,周郡将她放在幹淨的地方,他們還有一個小包裹,裏面只有一件長袍,蓋在了周嬌身上。路雲的肚子咕咕叫,周郡也餓的前胸貼後背,他們有近五個時辰沒有吃東西了。黑夜中哀嚎聲啜泣聲也非常明顯,周郡抓住妹妹和弟弟的手也眯着眼睛休息。

睡吧,睡了就不餓了。

半夜被一個尖叫聲驚醒。

周嬌小聲哭起來,路雲翻了個身又睡了。周郡将她抱在懷裏,拍着她的背,當然有蚊蟲叮咬,只能将她全身包裹起來,“嬌嬌,再堅持堅持,到了下一個村莊就好了。”

周嬌小聲地嗯了一聲。暗夜裏有人唱起了民謠,嘶啞又難聽,帶着悲憫和苦難,周嬌摸着哥哥的下巴,“我們會死在這裏嗎?”

“不會的。”周郡說的斬釘截鐵,掏出懷裏的半塊餅,碾碎喂給周嬌,“你悄悄地吃,慢慢的,嬌嬌。”

這餅子太硬了,碾碎後仍舊和沙礫一樣,硌牙。周嬌不吭聲,用盡的咀嚼着,“哥哥,你也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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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郡咬了一口,又看了看路雲,留下了三分之一又摔進懷裏了,天蒙蒙亮的時候把路雲推醒,把餅子給了他。

路雲一口吞進去,噎得翻白眼,但還是拼了命咽了進去,喉嚨幹渴的疼。上路的時候,聽說昨晚又死了幾個,那個尖叫的女人就是因為別人搶奪了她最後的一口糧了,憤恨阻攔不敵而死。大家都饑腸辘辘,卻也默默無言,麻木且順從地走着,仿佛前路有食物有水有救贖。

一直到路雲被絆倒,一個女人抓住了他的腳踝。路雲吓得亂踢,那女人只瞪大眼睛不放手,“孩子,我的孩子。”

這才看到她身下的孩子,大大的眼睛,嘴唇也幹幹的,卻紅通通的,一張小臉瘦的不行,估計剛滿月,被包裹着,不哭也不鬧,只睜着眼睛懵懵懂懂的看着。

“求你,求你救他。”女人說完就咽氣了,眼睛卻睜着,死不瞑目。

與此同時嬰兒開始大哭起來,仿佛感受到了母親的死亡和凋零。

他哇哇大哭,聲音細細的尖尖的,上氣不接下氣,路雲拼命掰開了那女人的手,摸着頭,“哥,這怎麽辦?”

周郡面無人色,“走吧。”

周嬌不走,“他會死的,哥哥。”

“跟着我們也會死。”周郡不是冷酷,而是清楚事實。

這麽小的嬰兒,先不說沒有奶水喂養,就說這麽幹燥的天氣和惡熏熏的氣味,他就活不下來,跟着他們也是死,根本養不活。

路雲看到那個小嬰兒,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出生沒幾天就死了,奶奶給他埋在了後山。那個時候他的媽媽精神狀态還好,後來弟弟死後沒多久就精神恍惚落水而亡了。他弟弟也是有着大大的眼睛,皮膚白白的。

路雲道:“我們抱着他吧,死了再給他埋了。”

周嬌一雙眼睛渴望地看着周郡,“也許到了前頭就有水了呢,哥哥。”

路雲道:“有人吃孩子,他會被吃掉。”雖然現在還沒有到那地步,但是他曾經聽村裏的老人講過,他們遇到災荒的時候不忍心吃自己的孩子,會相互交換孩子,吃別人的孩子,他害怕。

周郡彎腰看着小嬰兒,嬰兒包裹裏還有一個水壺,他一打開血腥味撲鼻,這是血。他又看了看死去的母親,手腕上都是咬痕。他稍微一聯想,母親這是在用自己的血喂養孩子。

小嬰兒似乎知道這些人能夠決定他死活,不哭了,直瞪着眼睛看着他們,眼睛懵懂。這麽小的嬰兒如果留在這,說不定會被帶走作為口糧吃掉,于是嘆息一聲,“抱着吧。”

路雲抱起小嬰兒,“給他起個名字吧。哥哥。”

“路上撿的,就叫路拾吧。”周郡道:“能活下來算他命大吧,走吧。”幾人又重新上路。水壺裏的血腥味傳出來,路雲懷中的小嬰兒閉上了眼睛。

死去的女人漸漸遠去,人們沉默地看着一個又一個人倒下,有些家屬連哭都不會哭,因為淚已經幹了。

只有雙腿機械地超前走着,抱着信念——前方有水源,有吃食,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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