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停留
夏日河邊蚊蟲多。
入睡前周郡用長袍把周嬌和路拾都包裹起來,只露出一個鼻子和嘴巴來。路雲全身上下被蚊蟲叮咬了不少包,紅點許多。但是又實在是熱,路雲一邊撓癢,一邊扇風。周郡要他把衣服穿上,這孩子挺不情願的。
周郡自己也是滿頭包,可是這邊沒有那種驅蚊草,也只好硬生生忍着。有家當齊全的,比如周裏正一家,都拿出那種蚊帳了,很是讓人羨慕。
這樣根本睡不着,只能半夢半醒的眯着,恍惚中聽到哭聲,路雲翻了個身,他年紀小,睡得熟,四肢大開。
周郡見他腿上的大包,又去看看周嬌,便起身拿了塊木板給他們扇風。一邊扇一邊心裏想着接下來的路。
周郡他們和周裏正一家挨得近,聽到裏正說,幾個大領頭的,就是那個城裏逃荒的李家人,他家是秀才老爺,有學問,說準備在這裏駐紮一段時間,然後派人往前走走探探路,看看情況再出發。
封家堡的土匪到底會不會對流民動手,誰也不能确定,只能先打聽打聽。
周郡在心底算了一下自己的家當。
一個在無人村莊找到的瓷器壇子,一個路拾娘留下的水壺,還有一個自己爹留下的木竹水杯,田間裏撿來的小鐮刀。接着就是一件完整的他爹的長袍,還有兩件爛的不成樣子的外衣。最貴重的就是周嬌脖子裏藏得長命鎖。現如今的食物就是吃剩下來的兩根水葫蘆。現在夏天,不必擔心避寒衣物,可是入了秋,就需要了。
想到入秋,周郡一愣,他竟然有信心思慮入秋之後怎麽過。明明前路依舊渺茫,難道因為這處的水源讓他有了自信。他扇風手臂酸痛起來,漸漸幅度小了,随後迷迷糊糊地睡了。
第二天蒙蒙亮,有人就動起來,去河裏再次尋找能入口的食物。天邊日出,雲霞萬千,早晨溫度就燥熱起來。
周嬌昨晚包的嚴實,睡得好,醒來之後想去河邊取水,她一動周郡就醒了,大家一起遮掩着把剩下的水葫蘆煮了,之後吃了,還剩下一些杆子。
周郡對周嬌說:“今日你還留在這裏看家,把這些杆子磨碎。”他找來碎石頭,教了周嬌一下,“磨碎後就放在陶罐裏,留着給路拾熬粥喝。”
路拾這小家夥有了起色,不缺水了,起來的時候就有了尿,差點滋到了路雲,可是大便一直沒有。周郡倒是給他揉肚子,怕這些東西他吃了脹氣,但是發現肚子癟癟的,知道他還是處于營養不良狀态。
路拾到他們身邊快一個月了,模樣和撿到他的時候沒什麽區別。周郡摸不清他多大,之前問過徐寡婦。那徐寡婦說大概三四個月的模樣,但是周大娘卻說這孩子像是五六個月。
周郡也管不了那麽多,模糊的意識到這個孩子有些不凡之處之後,就一直盡心盡力地照顧着他。
可是他現在突然發現路拾沒長大?小嬰兒不是見風長嗎?周郡突然惶恐起來,抱着路拾喊住了正在收拾洗漱的周大福的妻子,“嬸子,你看這娃他……他”周郡頓了一下,“他有沒有什麽不一樣了?”
周嬸子很奇怪,“啥不一樣?我眼瞅着沒啥不一樣啊。”
“他好像沒長大,還是這麽一點。”周郡一只手試着比劃着。
周嬸子一拍大腿,“你這孩子,這麽丁點兒的小崽子沒吃沒喝的,能活着就是老天爺開眼保佑了,你還想他長肉?”周嬸子有些嫌棄周郡浪費她時間,繞開他去了河邊繼續洗衣服。
這麽好的天氣男人們都去找東西吃了,女人們洗洗刷刷曬曬,琢磨着食物,有什麽能管飽又不費糧食的食物。哪有空在這耽擱時間,周嬸子不再理睬周郡。
路雲過來,“哥,我們也去上游再看看。”
周郡抱着路拾,路拾睜開了眼,眼睛盯着他,看不出什麽內容來,他失笑,覺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今天我們往河對岸走走,那邊是土丘,說不定能找些東西。”
“哥,河裏說不定還有那種,那個水葫蘆。”路雲跟在他後面,小聲說:“再去找找。”
周郡回頭瞥了一眼路雲,“現在人多眼雜。”他雖然不确定能不能再找到一些,但是找到之後恐怕不好的掩飾。放眼望去,河邊河裏每隔不到幾米便有人在摸索。昨晚他說了弄些河草曬幹墊在身下。
今天一看早就有人想到了,河裏的水草都少了很多,撈在岸邊曬着。
路雲哦了一聲,乖乖地跟在周郡往前走,走到昨晚土丘的地方。看到有兩個人坐在那,路雲叫了一聲,“王丫,你找到什麽好東西了?”
王丫把手往後一背,路雲愣了一下,臉上顯示出不好意思,“我不會搶你的。”周郡拉了一下他,兩人下河游到對面。路雲上岸時候,看到王丫把什麽東西塞到懷裏了。
路雲有些難受,“我以前可羨慕王丫了,她爹他娘都對他很好,她家裏一到過節,就可以吃那種甜甜的米糕,還有那滑不溜秋的糯米飯,她每次都出來吃,我們一群小夥伴們見到都流口水。”
王丫是隔壁王家溝的,和周家村隔了幾塊水稻田,兩個村莊的小夥伴們經常一起玩。周郡是不認識,但是路雲很熟。
路雲絮絮叨叨說了一些村裏的事,他說王丫家裏很富裕,她爹一邊種田一邊打獵,她娘也很能幹,她娘的爺爺還是個老秀才呢。見周郡沒反應,一直悶頭往前走。
他也失落下來,“王丫她以前還會留給我那白面馍馍,可惜現在她家只剩下她和她娘了。她娘被逃荒的時候磕破了頭,醒來就傻了。”
周郡想起剛才的土丘上坐着的女人,一直低着頭不說話,但是頭發梳的整整齊齊的,就知道王丫挺能幹的。他出聲安慰了下:“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路雲,仔細看路。”
離開河岸邊有二裏路了,懷裏的路拾嗯哼幾聲,周郡拿出水杯給他喂水葫蘆熬成的黏狀物,路拾也不嫌棄,咕隆咕隆嘴巴吮吸着。
路雲拿出另一個水壺,抿了幾口水,“哥,這日頭曬死了。”他背對着日頭,往回看河岸,已經看不到什麽了。再轉身往前看也是幹裂的泥巴和塵土,飛揚着黃沙,枯草枯樹枝灌木叢到處都是,亂石碎石堆滿,沒有路可走,黃茫茫的一片。
不說寸草不生,但也沒多少綠色,周郡眯起眼睛,“在往前走走。”
兩人又走了一刻鐘,有一處灌木叢,焦黃焦黃的,枯樹枝掉落,像死蛇皮一樣扭曲在黃土上,周郡彎腰摸了摸,對路雲到:“挖樹根。”接着周郡将路拾放在一旁,脫下上衣包住他,露出小臉,路拾大概肚中有食,有了點精神,也不睡覺,而是睜着眼睛,看着他們挖樹根,也不知道是否能看得懂,總之目不轉睛的。
樹根難挖,周郡力氣大,用枯樹枝掘土,路雲那鐮刀把灌木先割斷,然後用另一頭開始撬。後來周郡嫌枯樹枝不頂用,上了手,兩人費盡心思,挖了兩個多時辰,中間歇了兩次,挖出來樹根,很大,路雲兩只手抱不滿的樹根,沾着濕潤的泥土。
周郡和路雲的手指流血,傷痕滿滿,但是看着樹根卻很高興,又給路拾喂完了水杯裏水葫蘆粥後,兩人把水壺的水也喝光了。
小憩一會兒後,周郡拿着鐮刀開始切割樹根,将其分成小塊樁,帶回去。
兩人又花了一些時間,在天色暮合,晚霞映天的時候往回走,河邊依舊有許多人在那,周郡讓路雲抱着路拾看着樹根停在岸邊,他拿着鐮刀下水了。扒拉着割斷許多水草,也仔細找着水葫蘆,但是這次并沒有找到。他在水裏忙活了快一個時辰,把水草搬上岸,一看路雲和路拾不見蹤影。
周郡一時間驚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大聲呼喊起來,“路雲!路雲!”
他站在土堆上沿着河岸邊走邊喊。
“大哥,大哥,我在這!”路雲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他懷裏沒有路拾。
周郡臉一白,抓住他,“路拾呢?”
“痛!痛!好疼,哥。”路雲的臉糾結起來,“路拾在王丫那,王丫給我看着。我們找到了好東西。”他拽着周郡走了幾十步,在幾塊大石頭中間有一小塊縫隙。
周郡跟着路上跳下大石塊,發現這裏倒是一處好藏身的地方,也避風。
王丫她娘正抱着路拾,臉上有溫柔的笑容,王丫起身諾諾喊了句:“周郡哥。”路雲在一旁解釋說剛才在那裏路拾一直劇烈咳嗽,他就抱着路拾轉悠,就讓他到這裏避風,本來他不想但,但是看到河岸邊突然冒出一只田鼠,他就抓,但帶着路拾麻煩,王丫說幫他看着路拾,還說她這裏有個網兜,他們就來了這裏。
“哥,你看。”路雲顯擺着,周郡見網兜裏有兩只田鼠。
他摸摸路雲的頭,“幹得好!”
“可,這有王丫一半,都是她教我怎麽設陷阱。網兜也是她的。”他說着,眼睛往王丫那邊看,還撓着頭,生怕周郡不分給王丫。周郡見王丫低着頭,手指攪着衣角,又見王丫她娘抱着路拾輕輕搖晃,點點頭,“一人一只,路雲把那樹根分她一小塊。”
王丫小聲說了句謝謝,眼眶微微泛紅,但王丫她娘沒什麽反應,只是在周郡把路拾抱過來之後,激烈的掙紮起來,要搶回路拾,王丫小聲安慰着,在母親耳邊說了很多話,讓她娘安靜下來。
兩人去搬了許多水草,把田鼠和樹根埋在期間,掩蓋着回到昨晚的睡覺處。
周嬌已經燒好了水,曬幹了水草鋪在了石板上,望眼欲穿地等着他們。一見到兩人回來,周嬌忙不停地跑過來,幾乎有些惶恐地說:“我以為你們哥哥不回來了。明天我要跟着你們去。”
她緊緊抱住周郡的腿,在這一天中,她害怕極了,萬一哥哥出事了,萬一哥哥碰到毒蛇了,中毒了,怎麽辦,萬一哥哥覺得她是累贅,她該怎麽辦。
周郡摸摸她的頭,将路拾遞給她讓她抱着,接着把周嬌給抱起來,安慰她:“哥哥不會丢下你的,來,我們找到好吃的了。”
他們把樹根洗幹淨,然後配着田鼠煮起來。周嬌久着水杯吃田鼠樹根粥,小臉上有了幸福的光,她小聲道:“今天有人在河裏找東西,水草裏冒出一條毒蛇,那人被咬了,很快就沒命了。吓死我了。”
“我就想起昨天哥,你們,我怕。”
“別怕!”路雲拍着肚子,“都被我們吃進去了,那沒毒。”周嬌見路雲拍肚子,周郡懷裏的路拾倒是揮舞起了小手,嘴巴裏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她轉頭哼了一聲,“我們有路拾,但還是要小心。”
周嬌去打水的時候看見的,那是個農家小子,和她哥哥年紀差不多,剛說他抓住了一條蛇,但是轉眼間他就說不出話來,渾身滿臉青紫青紫的撲通一聲倒在水裏。
兩個好心的大叔把他擡出水,放到了岸上,那個小哥已經咽氣了。有人抓住了那條蛇,才知道是毒蛇,劇毒。接下來那處水源就沒人敢碰了。
後來是周裏正組織了一些人把那邊水草全部給清理幹淨了,再也藏不住什麽東西,又和他們說下水的時候要注意。
吃完了樹根,周郡道:“明天上午我們找些石塊,磨出一些尖利的石刀來。”他們今天去的地方還能找到一些樹根,但是無法挖出來。周郡想找周裏正家的借點農具鋤頭鐵鍬之類的,但是又不想把好不容易找到的樹根分給別人,便有些猶豫。
想明天再去弄一些回來,之後再告訴周大叔他們,也算多給自己一些保險,畢竟他們搶不過那些人,但是這樣躲藏着,被人發現也不好,他們還要靠着周裏正一家多看顧,也要給人一些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