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皇子殿下
靶場少有獨自練習靜止靶的士兵,辛薩人自幼在馬背上長大,偏愛于騎射。
圍起來的靶場占地極廣,燕澤玉極目遠眺也只能勉強瞧見最遠靶子的模糊影子。
“你能射中最遠的靶心嗎?”
辛钤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微微眯起的鳳眼裏似乎盛着笑意:“你猜?”
“我猜不到。”
不過,雲将軍大概能穿雲破靶吧?
晏京茶館流傳着‘千裏雲将軍,一箭破萬軍’的戰績,那是辛薩與魯巴聖初戰成名的一役,被大晏的說書先生口口相傳。
只是……傳頌戰績的晏國卻沒成想自己成了‘被破’的戰敗方。
馬蹄奔騰聲從幾丈開外逐漸逼近,蹄下細雪飛濺如朵朵冰花,來人氣勢洶洶,臨近太子身前卻也絲毫不減速度,駿馬鬃毛飛揚,勢如破竹。
勁風襲來,燕澤玉心驚,辛钤握住他的手撫了撫,他不禁偏頭。
男人神色如常,不躲不避,嘴角甚至噙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黑沉的眼底無波無瀾,勉為其難地看一出跳梁小醜的浮誇表演。
根本不用辛钤出手。
金戈手中的棕麻長鞭自空中飛馳而過,最為輕細的梢頭狠狠鞭撻于馬頸。燕澤玉知道這看似細長無力的梢頭才是打人最疼的,馬兒被迫扭頭,痛苦嘶號,可就算如此也将馬背上的主人駝得穩當。
“大膽!雲将軍可知縱馬橫行,是為對太子殿下不敬。”
雲忌冷哼,利落翻身下馬,皮靴踏在雪地發出沉悶響聲,蹙着眉查看着愛駒脖子上的鞭傷,見未傷及筋骨才松了口氣。
“嗤——堂堂一國太子,竟如此小肚雞腸,臣不過是大意忘了拉缰繩,便是大不敬了。可憐我的愛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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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縱馬之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雲将軍。
呵。
還真是冤家路窄,雖說雲大将軍并不知曉自己這個冤家,可他萬萬不會忘了雲忌這號人。
燕澤玉還是安靜垂眸立于太子身旁,長睫掩蓋陰翳,指甲刺入皮肉,針紮似的痛才能讓他保持些許理智。
本以為雲忌合該是個粗犷豪傑,可到了跟前,燕澤玉才發現雲忌生了一副陰柔的臉。
陰柔卻不女氣的臉。
上挑的眼角像淬毒的銀鈎,鋒利的眉毛竹葉似的,看似柔軟,實則稍有不慎就能見血封喉。
陰柔、狠辣、暗藏殺機。
辛钤神情不改,萬事不入其眼的冷漠,嘴角卻勾了一分譏笑,道:“雲忌大将軍率領騎兵上千騎,竟連缰繩也敢忘?看來是這些天養病養廢了罷!”
“若是雲忌大将軍在管理軍營上力不從心,本王不介意多費些心神。”
“你敢?!本将軍是可汗出征時親封的大将軍,太子殿下怕是沒這個資格置喙。”
辛钤只是輕笑,眼底藏刀,“雲将軍大可一試,看看本王到底有無資格。”
兩人對峙良久,終是雲忌敗下陣來,憤懑地橫掃地面積雪,雪漬濺開幾尺遠,卻沒敢濺到辛钤身邊。
雲忌心裏憋着氣,轉身便要縱馬離去,卻被金戈叫住。
金戈恭恭敬敬地朝雲将軍行禮,挑不出絲毫錯處,“雲将軍縱馬橫行,驚擾了太子殿下和玉公子。這罪行可大可小,我們太子殿下心慈,便不治将軍罪,可這畜生……”
雲忌牽着缰繩的手緊了緊,隔空凝視着太子,半晌,撫了撫黑馬的鬃毛,單膝跪地,垂頭認罰脊梁卻挺得筆直,“畜生不懂事,太子罰我便可。只是……二皇子不日便能返回,太子可要掂量掂量。”
“雲将軍今日犯錯受罰,理應如此,二弟向來明事理,想來不會偏袒下屬。”辛钤語氣一轉,“本王念在雲将軍有傷在身,便只罰軍鞭二十罷。”
二十鞭,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對于負傷的雲忌來說着實算不得輕。
雲忌冷哼,嘴角拉直着寫滿了不情願,但靠山不在境內,只得憋屈道:“臣領罰。”說罷,被太子的親信壓着去了遠處。
燕澤玉旁觀目睹了全程,雲忌驕傲的脊背被左右兩邊的士兵壓下去,耳邊陸續穿來鞭子破空掃過皮肉的獵獵風聲。
燕澤玉抿唇将那些笑意收斂,擡眸倏然撞上了辛钤那雙黑到極點的眼睛。
“高興了?”
燕澤玉一時沒能理解,“啊?”皺着眉頭沒說話。
辛钤心情頗好,攬過少年的細腰領着朝靶場射擊點走去,邊走邊慢悠悠地問:“問你呢,幫你罰了雲忌,開心嗎?”
冷汗瞬間就下來了,燕澤玉後背濕了一片,薄唇也難以自抑地輕微顫抖,連帶着聲音也抖得厲害,“我、我有什麽開心的啊。”
辛钤聞言沒什麽別的反應,笑了下,并不再開口,只是朝站在遠處的骠騎将軍招手。
骠騎将軍捧着手上的弓,顫顫巍巍到了太子近處,膝蓋一軟直接雙膝跪下了,他方才取弓回來便見雲大将軍被罰軍鞭,辛钤往日種種鐵血手段浮上腦海,他怕自己觸了太子黴頭,一直站在遠處觀望,期待着太子就把他當個屁放了,可還是被叫了去。
“太、太子殿下,這……這是您命小的去尋的弓,全軍營最輕便小巧的。”他将弓箭舉過頭頂,呈上,深吸氣讓自己手臂穩定不抖。
辛钤接過弓箭掂量,狀若無意地詢問:“我有這麽可怕?”
骠騎将軍感受到太子殿下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輕飄飄略過,抖得更厲害,牙齒打顫逼迫自己回話:“太、太子殿下豐、豐神俊朗,怎會可、可怕。”
燕澤玉還未從那句‘高興了’中回神,手裏就被塞了一張弓,光滑、冰冷,垂頭一看,是張長度僅有辛钤弓箭三之二左右的小弓,做得不算精致,沒有雕花刻紋。
跪在雪地裏的骠騎将軍見兩人目光都落在手中弓箭上,複又撲倒在地,“這是小人能尋到的小巧弓箭裏最新的了,軍營裏都是八尺漢子的滿月弓,太子殿下高擡貴手!”
辛钤但笑不語,眼底黑黝黝的看不出情緒,只是勾唇詢問身邊人,“你覺得如何?”
燕澤玉心不在焉,今日的辛钤似乎格外可駭,或者說,前幾日自己所看到的不過是辛钤性格中的冰山一角。自己竟真對這頭猛虎放松了警惕,把他當成了暫時無害的庇護。
跪着的骠騎将軍一聲聲祈求拉他回神,燕澤玉眼神躲閃,緩慢道:“尚可。”
聞言,辛钤劍眉一挑,大方揮手,道:“既然小玉說了尚可,那便尚可。你退下吧。”
骠騎将軍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告退。
燕澤玉卻退不了,忐忑不安地跟在辛钤身後,捉摸着這個男人那句話的意思。是試探?還是已經發現他的身份了?如果發現了,為什麽不處置他?
雲忌被鞭打的聲音尚在耳邊,燕澤玉心底卻沒了喜意,取而代之的是如蛆跗骨的恐慌。
辛钤卻風輕雲淡仿若不知道自己剛才說過什麽似的,看了他一眼,從随從手裏接過自己的金烏弓,側身而立,一手握把一手拉弦,十旦的弓被男人輕松拉滿,弦線拉繃到極限,那雙狹長鋒利的鳳眼收斂眯起,定定注視着靶心,松手的瞬間利箭欻地飛出,箭速極快掠影殘留間遠處已有捷報——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正中靶心!”
辛钤卻是松弦離箭後便沒在望向紅靶,像是勝券在握,轉頭挑了一支金烏弓的專屬配箭遞給他,“試試看?”
燕澤玉看不透他,若是對自己身份有所懷疑怎敢将利器放心給自己,當真是掌握全局?未免有些太過自負。
探究且隐晦地打量一番,燕澤玉又掃了眼箭頭,鋒利、尖銳、與晏制那種單純打磨的箭頭有些不一樣,箭頭與箭身連接處有一圈細小尖刺。
他忍着寒意接過來,看得更清晰了,這、大概便是辛薩的改良武器……
“兩腿分開,肩甲展開,挺直脊背,目視靶心。”
燕澤玉的思緒被打斷,深吸一口涼氣再緩緩吐出,面前飄散一團白霧,片刻才散開。他順着辛钤的指令照做。
“左手持攻,右手搭箭。以前有學過嗎?”
“學……沒學過……”話到一半,燕澤玉想起自己豢寵身份,将将改了口。
他學過箭術,雖然只有一點。
大晏祖制,皇子六歲進學,文武兼修,他也曾去過練武場,只是疏于練習又仗着父皇寵愛,憑借吊兒郎當的性子氣走了三任師父,父皇便開了金口,讓他不必再練武。
現在想來,自己當年真是荒唐,若是肯吃苦,學個一星半點的武藝,到了危機時刻也能幫上些忙……
“射箭要專心,三心二意可學不好。”
燕澤玉神色恍然回來,辛钤竟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手心覆上他的手背,以一個半環抱的姿勢指導。
兩人此刻貼得極近,辛钤的胸口貼着燕澤玉的後背,下巴虛虛擱在少年頭頂,熾熱到燒灼的呼吸盡數落到那截白皙的細頸上,硬是灼出一層薄紅。
男人形狀好看的薄唇輕啓,唇瓣相碰,卻是一句——
“八皇子殿下,呵,別這麽緊張。”
作者有話說:
就知道吓唬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