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春山酒釀

太子的禦座被安排在可汗左手下方的位置,辛薩以左為尊,除去阏氏的座位,辛钤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一直到辛钤與少年落座其中,可汗都沒有再将視線落過來,只是不斷仰頭飲酒。

幾口烈酒下肚,可汗大手一揮,叫歌舞宴開,伴樂聲傾瀉而出,場中央留給了環肥燕瘦的各色美人兒們。

身着水波裾群翩若蝴蝶的十位清麗佳人魚貫而入,柔絹曳地,團錦琢花,伴随着柔和的胡笳琴音翩遷起舞。

金戈提着暖熱的酒壺來到辛钤身後,略帶遲疑道:“殿下,可汗大王賜的春山酒,暖暖身子。”

辛钤面色如常,擡頭對上金臺之上可汗莫名的眼神,右手撫左肩,低頭行了個謝禮。

男人從金戈手中接過酒壺,神色無異。但長久侍奉他的金戈卻有些心驚,他能看出男人此刻風雨欲來的心情。

從溫水中取出的青玉色陶瓷酒壺還泛着暖意,入手仿佛一塊特質的養人溫玉。

“拿着。”

辛钤叫第二聲時,燕澤玉才從怔愣中回神,神思不屬地望向身旁。

沒等他反應,手上猝不及防被塞了個圓潤的酒壺,裏面的酒液晃蕩,像是拿了個什麽活物。少年有些驚到,差點沒直接丢了出去。

辛钤警告似的淡淡看了他一眼,黑瞳靜若沉水,莫名的,燕澤玉心中紛繁複雜的思緒也跟着驟然沉澱。

手中的小酒壺終究是拿住了。

燕澤玉垂頭盯着手中的酒壺看了片刻,舉起來,詢問道。

“不喝嗎?還是溫熱的。”

辛钤并未回答燕澤玉的問題,視線也移開,沉默望着雪場中央起舞的絡裳裙裾,右手放在沉木小桌上,指尖點動,發出輕微而有節奏的‘嗒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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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澤玉的視線随之落到男人骨節分明的手上,愣了半晌,忽然心靈所致。

——這是給自己暖手用的?

少年指尖收緊,懷中明明溫熱得恰好的酒壺竟有些燙手。

歌舞升平,雲裳紗衣随琴音飄飄袅袅,香肩半露,冰肌玉骨的撩撥,端得是令人眼花缭亂的糜爛。

胡笳琴聲原本空靈浩瀚,但為了迎合可汗喜好,硬是吹出了嬌柔纏綿的靡靡之音。

可在座無一人提出異議,所見皆是拍手叫好如癡如醉的神情。

“不應該帶你來的。”

辛钤忽然道,格外低沉的聲線夾雜在妖嬈的琴音中,有些失真。

燕澤玉有一瞬間并未理解辛钤話語中的意思。

過了片刻才猛然朝男人的方向看去。

大抵是看到金臺上可汗的注意力全數放到了佳人豔舞上,辛钤短暫地卸下僞裝。

那張刀削的臉一半隐沒在陰影之下,絲毫笑意也無,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生冷得近乎瘋狂。

燕澤玉這才發現,辛钤的眼睫其實很長,直刷刷的,下斂着擋住了那雙寒潭似的眼,其間波動的情緒藏在濃厚的霧氣後,看得不甚清晰。

“無論你帶不帶我來,但遲早有這一天的,不是嗎?”跪也跪了,脊梁彎折過。少年反倒豁達許多,抿唇笑了笑。

他不清楚辛钤為何會選擇跟他這個拖油瓶似的大晏遺孤結成盟友,但辛钤似乎并不喜歡他這個可汗父親,甚至隐約敵視。

這樣就足夠了。

燕澤玉撥開酒壺上的紅木塞,在辛钤面前的青玉夜光杯中斟滿了酒。

都說溫酒瓊漿飄香十裏,這陳釀上品的春山香酒更是芳香襲人,雖是高度烈酒,可聞上去卻更像是春日晨暄時溫煮的清茶。

濃郁卻不沉悶,凜冽卻不疏離。

“其實春山酒最負盛名的品法不是水浴溫煮。”

回憶是塵封竹簡中刻刀提按,一筆一劃印上去的圖案,翻閱吃力,收放難捱。燕澤玉盯着夜光杯中清透的酒液,似乎從微蕩的漣漪中看見了誰的影子。

“春山酒産自江南北部的春晖山,那裏有滿山嬌嫩欲滴、風過如細雪飄落的桃花林,水暖風柔之時,采集半開的桃花花瓣釀酒,埋于桃樹林下,待到雪滿山時挖出,反複提純數十遍,再返還酒壇,冰凍于積雪之下三日,涼酒入喉,沁人心脾,如度春日。”

少年明朗如泉的聲線似乎與誰的重疊在一起。

就連燕澤玉自己都驚訝,原來一字一句都如此清晰,從未忘懷。

“你去過江南?”

大晏國土遼闊,晏國京畿都城位于北方地帶,距離江南水鄉不可謂不遙遠,照例說,養尊處優的八皇子大抵是沒出過遠門的,更別說南下江南了。

“沒去過。”燕澤玉搖搖頭,繼而道:“這些都是我大哥告訴我的。”

辛钤眼底劃過一抹了然。

燕澤玉口中所說的大哥應當就是大晏太子——燕瀾延。

傳聞中,燕瀾延與其幕僚葉漣,算得上大晏朝堂上文武大臣中的清流,昏聩君王丢下的爛攤子幾乎是由他們處理。

奈何被晏帝被花言巧語蒙蔽頭腦,寵信宦官佞臣,令無數丹心忠臣寒心。

大晏留存不多的氣數最終也沒能在燕瀾延手中維系下去……大廈将傾,不是一己之力能夠阻攔的。

“你大哥……想必是位才識過人的賢能。”

“嗯……”

少年抿出一抹苦笑,神色澀然。

場中撩人的樂聲驟止,将在座的目光吸引去了大半,就連可汗也停下飲酒的動作,朝雪場中央望去。

只見舞姬們圍攏成一團,裙裾湊成豔麗盛開的花朵,花心中忽而飛躍出一段紅色綢緞,意味妙齡少女騰空而起,赤腳點紅綢,淩波踏舞步。

琴聲再起,雪勢也仿佛驚嘆于少女美妙,倏爾急切起來。

漫天大雪中,身披輕薄紅紗,白綢半掩玉面的靈動少女踩着紅綢金絲緞,輕飄飄的折腰俯身、墊腳起舞。

薄紗衣上縫制無數細小鈴铛,纖纖玉手輕擡,水蛇細腰婉轉之間,銀鈴叮當作響。

美如畫卷。

許多人眼睛都看直了,男人貪婪渾濁的眼、女人妒火中燒的眼……

只有辛钤的目光一直落在斜上方,可汗的方向。

一曲閉了,美人輕喘,酥。胸起伏。

可汗茂盛毛發後臉色酡紅,沙啞粗犷地吼了好幾句胡話,在底下大臣一片叫好聲中,大手一揮,将蘇氏舞姬納了妾。

可汗似乎完全遺忘了身邊的阏氏,也看不見結發妻子黑如鍋底的臉色,就連命令蘇舞姬坐到身邊喂酒時也沒過問阏氏的一句建議。

辛钤淺啜一口酒,深深望了眼坐在可汗右側,媚眼如絲躺倒在男人懷中的蘇氏,不甚明顯地勾了勾嘴角。

燕澤玉瞧見了,神色微頓,随着辛钤的視線看去。

可汗大抵是喝高了,竟不顧光天化日、臣子衆多,一雙黝黑粗糙的大手已經襲上美人酥。胸……

“別看,髒眼睛。”辛钤語氣毫不掩飾,深惡痛絕。

燕澤玉眼皮一跳,聽話地收回視線,眉頭緊蹙。

他想起之前可汗望向自己的眼神,也是如此鹹澀渾濁,仿佛粘黏濕滑的水蛭,燕澤玉渾身泛起雞皮疙瘩,幾欲作嘔。

辛钤斂眸掃了眼面色蒼白的少年,道:“你先回吧,想必今日年獵要推遲了。”

燕澤玉遲疑回望,得到辛钤肯定的眼神後,悄悄起身從後繞路離開。

可汗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邊,眼眶發紅,面如紅霞,正盯着懷中的美人兒,手上動作不停,俨然陷入魔怔的狀态。

可汗先前也貪念美色,但也從未如此失态,眼看事情往不受控制的方向歪,阏氏胸口因怒火不斷起伏着,沉聲讓歌舞姬女退下。

蘇舞姬細長如蔥的手指輕飄飄地在可汗胸口繞圈,驚呼着俯身到可汗耳邊私語,也不知說了什麽,急色的可汗竟抱着美人就要回寝帳。

收到阏氏眼色,上前阻攔的奴仆都被可汗一腳踹開,葛望見此也躊躇了,沒再上前。

阏氏獨自坐于上首,臉色鐵青,到底是顧忌皇室臉面,正了正神色,道:“可汗陛下今日身體不适,年獵活動暫時延後舉行,勞煩各位了。”

臺下臣子忙稱不敢,待到阏氏離開,才開始竊竊私語,不乏有忠臣仁義之士面露批判。

辛钤目光掃視,滿意勾唇,轉身離開了。

作者有話說:

一些過渡章節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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