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玉玉玉玉

辛钤并非玩笑,還真的抓了只兔子給他。

白絨絨的兔子藏在雪地裏,簡直與景色融為一體,也不知辛钤眼力是有多好,才能一眼鎖定,風馳電掣地将它抓了起來。

它還是個未成年幼崽,巴掌大小,渾身雪白,絨毛松軟,被男人提着耳朵揪起來時,徒勞蹬着一雙小短腿兒,眼睛瞪得溜圓。看着就不太聰明的樣子。

“自己抱着。”

“啊?哦。”燕澤玉小心接過。

小兔子軟腳墊上還沾着濕冷的雪,以至于捧在手裏有點涼。

毛茸茸的一團,似乎是害怕将他抓出來的冷面男人,耳朵瑟縮地緊緊貼在後背,埋着腦袋就往燕澤玉手裏拱。

弄得燕澤玉手心癢嗖嗖的,戳了戳小家夥的腦袋。

“它怎麽這麽膽小啊?”

“像你。”

小兔子到底像誰的問題最終沒有争執出一個讓燕澤玉滿意的結果。

越往針葉林深處走去,雪地下隐藏的植物根系逐漸密集,馬蹄難落,人也行艱。

辛钤将曦曦留在了一片空地,并未栓馬繩,而曦曦也沒亂跑,靜靜望着兩人離開。

撥開一片較為低矮的枯樹叢,拐進了一條看上去荒廢已久的羊腸小道。

小路大抵是人為踩踏走出來的,覆蓋積雪。

路倒是比先前好走。但辛钤仍牽着他,沒松手。

Advertisement

燕澤玉看不到辛钤的表情,只覺得男人長腿邁步越發急快,他勉勉強強才跟上。

半刻路程後,前方豁然開朗——

這是一片靠近雪山山麓的湖泊。

水面冰封,透徹的封層下還能瞧見游魚倒影,巍峨雪山在日光下熠熠生輝,而山麓背光的陰影處,竟開滿了不知名的藍色花朵*。

漫天遍地的蒼白中一抹亮眼的寶藍色顯得格外搶眼,頗有些凜寒勿折腰,冰雪著此身的風骨。

“這是什麽花?我在中原似乎從未見過。”

“虞美人。”

辛钤似乎不太喜愛虞美人,只隔着一片湖遠遠望着,眼底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紛擾,燕澤玉看不懂。

片刻後,男人拉着燕澤玉在湖邊的一塊巨石上坐下。

“喜歡吃魚嗎?”辛钤望着湖中央問他。

燕澤玉點點頭。

湖面的冰層不算厚,男人撿了塊石頭投擲過去,石塊兒‘撲通’一聲砸破冰面落入湖中,無瑕的冰面出現一孔破口。

燕澤玉瞧着辛钤将挂餌料的魚鈎精準抛入孔洞,拉扯幾下魚線,似乎在确認什麽,過了半晌,把魚竿随手遞給了他。他自己則坐在一旁逗弄起了小白兔。

“這大冬天的,能有魚上鈎嗎?”燕澤玉半信半疑。

辛钤神色淡淡,只抛給他一個字:“等。”

等待是件極為無趣且耗費時間的事情,特別燕澤玉還得維持一個姿勢拿着魚竿,時間一長,手腕酸痛。

他瞥了眼身邊怡然自得的男人,想轉移些注意力,沒話找話,道:“蘇貴妾是你的人嗎?”

男人揉捏兔子耳朵的手微頓,繼而擡頭來看他,燕澤玉被這一眼瞧得渾身雞皮疙瘩時才聽到男人薄唇翕張,道:“也算有點長進。”

辛钤沒說答案,卻算承認了。

燕澤玉眨眨眼睛,他猜對了?辛钤剛才是誇他吧?

作為尚學苑中各位師傅最為頭疼的皇子,他是驕縱的、甚至是頑劣的,誇他的老師傅屈指可數,上書告黑狀的居多。

這句‘有點長進’就讓他內心竊喜了好一陣子,嘴角的笑都更真切幾分。

燕澤玉不是靜得下心來的乖孩子,從小就不是,當然不可能釣個魚就轉性。

興奮地吱吱嗚嗚說了一大堆,也不管辛钤應不應。

直到提起湖對岸冶豔的虞美人,男人才終于散去那種漫不經心的态度。

“虞美人這麽漂亮,怎麽沒有愛美的姑娘摘回去插花?你們辛薩不興插花嗎?”

身邊沉寂了半晌,響起辛钤沉緩的聲音:“這裏是禁地。沒人敢來這兒采花。”

“禁地?!”燕澤玉驚訝,難怪來時的路荒蕪得不成樣子,“禁地你怎麽随随便便就進來?!”

“十幾年前的禁地。現在……呵。他只怕是已經忘了。”

辛钤語調平和得無波無瀾,但眉眼壓得很低,狹長的鳳眸微微眯着,熟悉的壓迫感讓人膽寒。

男人視線很空,仿佛望着對岸的虞美人,又仿佛什麽地方也沒看。

燕澤玉就是再遲鈍,也知道自己大概觸了黴頭。抿了抿幹澀的唇瓣,不再說話。

好在一直安靜的魚鈎終于傳來動靜,替他緩解了尴尬。

燕澤玉讪讪一笑,轉身去拉魚竿。

也不知是釣到什麽魚了,力氣大得把燕澤玉手中的魚竿都扯得一顫,連帶着他都往湖邊踉跄一步。

辛钤動作極快地勾住了他的衣襟。看小家夥不得要領的模樣,男人笑了聲,起身将魚竿接了過去。原本被辛钤抱着的小兔子又重新被塞進燕澤玉懷裏。

只見辛钤左右擺了幾下魚竿,也不知用了什麽巧勁兒,原本叛逆的魚仿佛被下了蠱似的瞬間乖順,輕輕一拉便冒出了水面。燕澤玉看得啧啧稱奇。

上鈎的是條半臂長的黑鲷魚,魚鱗密匝泛着黑青色的冷光,魚鳍上布滿尖刺,銳利淩人的可怖模樣。

燕澤玉吓了一跳,平日裏吃的都是廚子處理好的極品魚肉,并不知這魚長得怪異醜陋,像是什麽噩夢中的怪物,手臂汗毛乍起。

辛钤沒看他卻好像知道他的想法,突然道:“站遠些。”

辛钤身份如此尊貴的人,卻好像對捕魚很是熟練,很快将魚線收緊,把撲騰亂蹦的魚從鈎子上取下來,也并不畏懼那些黑棱棱的尖刺,三兩下敲暈了開膛破肚,鑿冰清 洗,動作幹脆利落。

冬日的湖水必然冷極。

燕澤玉看到辛钤的手指的骨節被凍得泛紅。

神色一頓,他走近兩步在男人身邊蹲下。

“你、你手冷不冷啊?”

辛钤觑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收拾的動作輕了些,刺骨的湖水沒有分毫濺到邊上。

燕澤玉蹲在一旁,自然把男人的動作變化看得清楚,心跳舒爾漏了半拍。

要說從前,在意讨好他的人不計其數,也不乏上趕着獻殷勤的,男男女女,或長或幼,小到婢女宦官,大到宮妃王爺……放到一年前,這些小事他大抵根本不會注意到,更不會放心上。

可現在就是現在。

可作出這樣舉動的人是辛钤。

——是疏離、桀骜、不近人情的辛薩太子。

大抵是因此,一切都感覺不太一樣了。

男人被凍得青白、骨節處卻泛紅的手靈活地将處理好的魚穿繩挂好,随手擱到另一塊石板上。

燕澤玉視線一直未曾移開。

猶豫片刻,他抿着唇,主動将自己随身帶的手帕遞了過去。

莫名有些緊張。

燕澤玉另一只藏在衣袖下的手緊緊攥着,手心都有些冒汗。

可辛钤遲遲沒接他遞過去的手帕,時間流速仿佛在這一刻格外緩慢。

男人正看着他,攝人心魂的視線不容忽視。

刀匕入鞘的輕響在耳邊——男人最終接了他的帕子。

辛钤的指尖有瞬間碰到了燕澤玉的皮膚。

涔涼、沾染水漬。

燕澤玉沒忍住瑟縮了一下。

好冷,辛钤的手。

“要不你抱小兔子吧?”燕澤玉把懷裏的小家夥往前送送,遞到辛钤面前。

“嗯?”男人挑眉看他。

“毛茸茸的,挺軟和。”燕澤玉解釋道。

“嗤——”辛钤輕笑着,戲谑道:“你就這麽對玉玉?送過來給我暖手?”

辛钤睨着他,燕澤玉頗有些尴尬,愣神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辛钤口中新奇的稱呼。

“玉玉?哪個玉玉?”

辛钤似笑非笑,将少年手中的小兔子抱了過去,“自然是玉玉的玉玉。”

遠處歸程的號角聲響起,竟能傳得如此遼遠,聲聲回蕩于雪峰山谷之間。

辛钤忽而斂了神色,眉宇間似是不悅。

“回吧。”

“嗯。”

燕澤玉其實能感覺到,這片禁地對于辛钤好像有特殊的意義,但具體又說不上來。

只覺得在這一方小天地裏,辛钤有些不一樣。

男人懶散坐在石板上時、動作利落地清理鲷魚時,才像是個真正的,擁有七情六欲的塵世凡人。

再次走上這條蜿蜒的荒蕪的布滿積雪的羊腸小道,卻是歸程。

辛钤仍舊是牽他的手,只不過手更冰涼、步子也不如來時那樣急快。

燕澤玉擡眸去看辛钤,可惜男人沒回頭,他還是看不清男人的神色。

但燕澤玉回頭看了。

看小路盡頭的湖泊越來越小,看辛钤砸出來的冰層孔洞逐漸結冰,看那片寶藍色的虞美人也縮成一團。

沒看路的他被腳下的東西絆了下,踉跄幾步又因積雪阻礙沒站穩。

好在辛钤還拉着他,手臂一提,輕輕松松就把他拎了起來。

——像極了之前揪着玉玉耳朵提起來的模樣。

對自己腦海裏聯想的畫面有些無語,燕澤玉搖搖頭将雜念甩了出去。

“我們以後還會來這兒嗎?”他問道。

其實話音未落時燕澤玉已經有些後悔了,過幾日辛薩便要遷都、入主中原,北境之地怕是有段時間不會在回。

可辛钤卻說,“會的。”擲地有聲。

作者有話說:

*文中的虞美人其實是藍罂.su,生長在高海拔地區,雪山腳下的植物,色彩也并不僅僅局限于藍色,還有黃色、紅色。(開放時間為夏日,因劇情需要,修改為冬日開花)

評論區小白兔呼聲最高,嘿嘿。就白白兔吧~

明晚還有更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