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借刀殺人】

長樂宮,永壽殿。

呂雉斜倚在床榻上,枕着墊子,蓋着羊毛毯子,雙目微閉,神情很是祥和。

下首地上跪着呂産、呂臺、呂祿和呂芸,還有一個穿着宮女衣服的女子。

呂祿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子,看向呂後說道:“姑母,陛下的病無須擔憂,太醫令醫術高超,定能。。。。”

“高超?盈兒的病已是舊疾!若是高超,哪裏拖得到今日!”呂後大怒,一把将香爐掃在了地上。

“姑母息怒,以身子為重。”呂臺勸道。

“哀家不會傷了身子的。在這些亂臣賊子未死之前,哀家絕不會有事!哀家定要将先帝的江山坐穩,絕不容許有人插手!”呂後握着女子遞過去的茶杯,咬着牙說道,看了一圈衆人,目光停在了呂芸身上,“芸兒,劉章那邊如何?”

呂芸低着頭說:“回姑母,朱虛侯只是與魯元公主走得近些,近來也和那個叫範靖的商人有往來,但只是做些絲綢生意,買了不少西域的玩意兒,倒也沒什麽大事。”

“他可對你起疑?”呂産追問。

呂芸看了一眼兄長呂祿,搖頭說:“夫妻本是一體,朱虛侯他并未對我起疑。”

呂後稍稍緩和了些神色,看了呂芸幾眼後又看向呂臺道:“哀家記得,她是你尋來的人,是燕王的人?叫什麽?哀家可信得過?”

“是,是燕王近日來納的小妾。信得過,此人是代國人,因家仇對燕王恨之入骨,我可以人頭作保,姑母大可放心。叫莨菪。”呂臺一一回答,說罷看了一眼身後跪着的宮女莨菪。

呂後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女,取下一個玉镯,“這镯子是雪玉,哀家便賜給你。”

莨菪忙上前接了東西,“奴婢生死都為太後娘娘效命。”

呂後點點頭,招了招手,一個丫頭拿了木梳上前去替呂雉輕輕梳理着黑白相間的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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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後很是享受,慢慢說道:“如此最好。你們都好好替哀家做事,哀家定不會虧待了你們。芸兒,盯緊了劉章,至于燕王。。。。哼,哀家便一次将門戶清理幹淨!”

“諾。”

第二日,項婧睡到日上三竿才轉醒,還是被離朱叫醒的。

因昨日和範靖在黑暗中的那一吻,項婧失眠一整夜,直到四更天才睡着,不料又被離朱叫醒。

“姑娘,姑娘快醒醒,陛下召見呢!”離朱輕輕推着項婧,催促道。

項婧懶得理會,閉着眼繼續蒙着頭。

“姑娘,姑娘。。。。”離朱孜孜不倦的叫着

項婧煩的很,堵着耳朵埋着頭,不知是不是有了效用,離朱的聲音停下了。

項婧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聽見離朱再叫,有些好奇的将頭從毯子中鑽出來,卻越發找不到口,在毯子裏鑽來鑽去。

有人笑起來,伸手将毯子往下拉了拉,正好露出了項婧的頭。

項婧擡頭正要感激,一見範靖一臉笑意看着自己,頓時愣在了那裏。

“為何要這麽多毯子?”範靖看向床榻上亂七八糟的七八條毯子,有些疑惑的問。

項婧回過神,一把扯住毯子裹住自己,“你怎麽。。。。清靖寡欲,你怎麽在這裏?”

範靖站起身,環視了一圈溫室殿,神色有幾分看不懂的意味,“昨日你還未答應我,今日便來要你的承諾。”

範靖不提還好,一提起昨日,項婧立即面紅耳赤的将頭埋進了發間,恨不得立刻消失在這裏,羞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明明昨日已經表現的很明顯了,偏偏範靖卻揪着不放,就是不肯放過自己。

“想的如何了?”範靖笑問。

項婧越想越氣,一看範靖笑的一臉無害,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抓起一旁的墊子就往範靖身上砸。

範靖一閃躲開了,驚訝的看着項婧,不等他反應,第二個又砸過來,只好趕快閃開了。

“你。。。。我砸你個清靖寡欲!我砸你!我砸你!”項婧嘴裏罵罵咧咧,手上倒也不停,一刻不閑的扔着墊子。

範靖看着項婧這樣嬌嗔薄怒的模樣,甚是可愛,也不再躲,站定了看着項婧。

項婧跳下床榻,站在地上撿起一個墊子揚手就要砸,卻看範靖正靜靜看着自己,手上立即沒了力氣,提着那個墊子站在原地愣愣不動。

“來而不往非禮也。”範靖忽的開口說,項婧還沒有反應,已經被範靖一個墊子打在了額頭上,猛地往後倒去。

範靖一個箭步摟住項婧的腰,将項婧抱進了懷裏。

一切來得突然,項婧回過神時已經被範靖緊緊抱在了懷中。

項婧又喜又羞,拍了一下範靖的胸口說:“這可是在未央宮。”

“未央宮如何?天大地大,天地不懼。”

項婧心中歡喜,放松了靠在範靖的肩上,伸手環住範靖的腰背,蹭來蹭去扭動着身子。

範靖懷裏就好像抱着一只小猴子,一刻不閑的扭動着,範靖笑說:“做什麽這樣蹭?莫不是和畜生學來的?”

“是又如何?爹爹的踢雲、娘親的小白,還有三哥的小黑、三哥養着的那些狼崽,二哥的雕兒,都是比人還要重

情的畜生。做畜生也不見得不好!”

項婧立即反駁,說罷又笑着說:“我幼時去燕北,那裏的大狗會在自己選定的狗身上蹭,留下自己的氣味。我便是讓你身上留下些我的氣味,免得讓別的人占了去。”

範靖駭笑道:“誰是狗?”

“你!我說你!”項婧松開範靖,笑眯眯的說着,雙眼彎彎似兩道月牙,黑黑的睫毛密密的蓋在月牙上面,毛茸茸的。

範靖伸手彈了一下項婧的額頭,“只有母狗才會看上公狗。”

項婧哦了一聲,紅着臉推開範靖,做了個鬼臉說:“那也要留下我的氣味,好讓別的母狗曉得,你這只公狗已經有母狗瞧上了,以後都要繞道而行!”

範靖搖頭笑着。

“姑娘。”殿外傳來元寶的聲音。

項婧和範靖相視一眼。

項婧是奇怪為何盈二哥不來,元寶會來;範靖則是覺得或許是有事發生了,或許是劉盈得到了消息自己在此。

“無妨,讓他進來。”範靖心想,既然如此,打開窗說話也好。

劉盈能對燕王代王的事了若指掌,對自己更是只怕無一不知,既然都知道,便無須再顧忌。

“何事?”項婧卻沒讓元寶進來,揚聲問道。

“陛下召見姑娘,要姑娘速速前去宣室殿觐見。”

項婧想了想,問道:“可召見了別人?”

“沒有,陛下只想見姑娘。那問診的範靖公子,今日也不見,奴才命人去他的殿裏傳話了。”

範靖微微皺眉,如此說來,定是有事發生了。

項婧看了一眼範靖,立即說:“我這就來,你等等。”

“諾。”元寶應道。

項婧拉着範靖往裏面走了些,壓低聲音說:“怎麽回事?昨日發生了什麽?他為何又不見你了?病可嚴重?你可能治好?”

範靖淡淡一笑,“無須猜測聖意,猜不透,就算猜透了也未必有什麽幫助,也無須擔憂。至于病,你去問他更好些。我一貫不惹事,倒是該擔心。。。。”

“七公子!”項婧接話。

範靖點點頭說:“我這便回去看看,但願他沒有惹事。”

項婧微微點頭。

兩人分開行事,範靖回建章宮去找劉長,好确認那個自命潇灑不凡的厲王沒有惹出大事。

而項婧随着元寶往宣室殿去。

進了宣室殿前殿,只看見女婢宦官全都跪在殿外。項婧有些疑惑,低聲問元寶:“元寶,為何人都不進去伺候?”

項婧一貫沒規矩,加之劉盈待她不同,

而且項婧本人也是親切可愛,讓人喜歡。

元寶也是個鬼精的人,自然對項婧也是不同的,恭敬的回答:“陛下在殿內不知做什麽,我們也都不敢進去,我這才找了姑娘來。。。。”

項婧恍然大悟,原來是。。。。

“你假傳陛下的旨意,當心被斬首示衆!”項婧笑眯眯的指了指元寶的鼻子。

元寶臉色有些羞愧的說:“對不住姑娘,奴才最大的心願就是陛下好。陛下好,奴才萬死不辭。”

項婧點點頭說:“好了好了,你的忠心回頭朝他表去。我進去瞧瞧,你們便等着罷。”說罷就提起裙擺往殿內輕手輕腳的走去。

項婧剛走進內殿,裏面就傳來一陣急急的咳嗽聲。

項婧忙加快了步伐沖進了內殿,只看見劉盈半跪在地毯上,一只手拄着地,一只手貼着胸口,劇烈的咳嗽着。

“盈二哥!”項婧脫口而出,幾步沖過去跪在了劉盈身邊扶住劉盈。

劉盈神色一頓,立即伸手想壓住地毯上的血跡,卻還是慢一步,被項婧搶先看到了,“二哥,這是。。。。你怎麽了?你怎麽了?”項婧驚慌起來。

劉盈忙的捧住項婧的臉,讓項婧看着自己,盯着項婧的眼睛,定定的說:“朕沒事。”

項婧看了看地毯上有些烏黑的血跡,再看看劉盈慘白的臉。。。。

如果一個皇帝重病的消息傳出去,會造成多大的影響,項婧是明白的。何況,眼下幾個藩王還在長安,要是消息走漏,諸侯立即起兵造反,簡直是順水推舟一發不可收拾!

天将大亂!

“二哥,我扶你去榻上休息。”項婧伸手挽住劉盈的手臂。

劉盈會心的一笑,借着項婧的力,緩緩站起來。

兩人慢悠悠的往床榻邊走,都沉默着。

項婧低着頭看着自己和劉盈的衣袍出神,劉盈平視前方,好像什麽也沒有想,但他心裏裝着天下,裝着自己的使命。

項婧扶着劉盈躺下,用墊子堆成很舒服的形狀讓劉盈半靠在上面,然後盤着腿坐在地上,仰着頭看着劉盈說:“舒服嗎?以前我要三哥帶我溜出來,為了讨好他,我可得好好琢磨如何躺着最舒服。”

“婧兒。。。。”劉盈仰着頭看着紗帳頂輕喚。

項婧跪着直起身湊過去,笑着說:“我在呢。”

“朕。。。。想聽你說說。。。。”

“說故事嗎?我給你說!”項婧很聰明,立刻猜測劉盈的意圖。

劉盈點點頭,淡淡的漾開了笑意,“朕想聽你。。。。聽你說外面的世界。。。。

出了長安,便是朔方、敦煌、月牙泉、河西走廊。。。。再往北是什麽?”

“是匈奴。往西還有西域的大月氏、烏孫、樓蘭、龜茲,好多好多地方,往南是苗疆。你想聽哪裏?”項婧側着頭看着劉盈。

劉盈伸手去拉住項婧的手臂,“你也躺上來。朕想。。。。想躺着和你說話。”

項婧毫不含糊,三下兩下踢掉了腳上的屐履爬上了床榻,從劉盈身上翻身坐到了內側,坐着說:“你可不許躺着躺着就睡着!要聽完才可以睡。”

劉盈含笑點頭。

項婧忙的躺下去,看劉盈還坐着沒動,伸手扯着劉盈的衣袖說:“快躺倒!躺倒就開始講了,我先給你講。。。。月牙泉。”

劉盈一笑,也躺了下去,側着身子看着項婧,“月牙泉。好。”

“月牙泉,在敦煌。月牙泉泉水東深西淺,一彎清泉,漣漪萦回,碧如翡翠。泉在流沙中,幹旱不枯竭,風吹沙不落。有一年我們去了,那一年我還小,還不會騎馬。我和三哥坐一匹馬,叫小黑,是爹爹送給三哥的禮物。。。。我們去了月牙泉。娘很喜歡唱歌,她一唱歌,我們都歡喜!月牙泉彎彎似月牙,娘說在敦煌的大漠裏,月牙泉是最美的風景!可爹爹卻說祁連山和焉支山也很美!我想去。。。。可大哥說,那是匈奴國,我們還要走好幾日才到。。。。你想聽娘唱的那首歌嗎?”項婧滔滔不絕的說着關于美麗的月牙泉的故事。

劉盈微微點頭。

“敦煌四月好風光,月牙泉邊好梳妝。今日梳個飛燕髻,明日看清水漣漪。。。。”項婧的歌聲輕快幹淨,聲音裏盛滿了歡聲笑語。

她的歌聲,将劉盈帶離了長安城,帶離了這個捆綁住自己的未央宮。

他們随着項婧的歌聲,來到敦煌的月牙泉。

那青色的湖水,泛着青青的漣漪,來回飄蕩。

四周黃沙漫天,大漠裏的風瞬間千裏,将他們卷到了鳴沙山。

站在高處,俯瞰着腳下的大地,那一刻,劉盈才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君臨天下的人,這腳下的土地,盡在自己手中。

自己身體的疼痛得以緩解,難怪太醫令說自己的病非藥石之力可治,乃是心病。

心病還須心藥醫,只願這味藥朕受得起。

“月牙泉有四奇,月牙之形千古如舊,惡境之地清流成泉,沙山之中不淹于沙,古潭老魚食之不老。”劉盈随着項婧的歌聲緩緩的說出在書中看到的內容。

“你曉得?那裏的湖水就像翡翠!頂好瞧!”項婧興奮的笑着,停下了唱歌,又急急說,“我給你講天山罷

!我們本想去匈奴瞧祁連山,可卻先去了天山。那裏有常綠的大樹,樹幹頂粗!有這麽粗呢!”項婧伸起手臂比了比,“還有雪山,好多雪!我們都怕冷,爹爹帶着娘去爬雪山。。。。”

劉盈看着項婧說的眉飛色舞,漸漸模糊,眼中的項婧變得越來越模糊,變得越來越小,最後縮成了一個小黑點。

項婧還在講自己看上了一只幼年的雪雕,無論如何也不肯走,死活要把雪雕買下來。最後爹娘只好給了金錠,對方那瘋癫老頭卻看了一眼三哥,直吵着說三哥是個練武奇才,死活要收三哥做徒兒的奇怪經歷。最後那老頭成了爹娘的摯友,但卻因為三哥一向清高,沒能如願收三哥做徒兒。

“三哥一貫不理人,自不願做老頭的徒兒,那老頭便要逼着我拜師。。。。”項婧講着講着便看向劉盈,劉盈卻已經閉着眼熟睡,沉穩的喘着氣。

項婧緩緩停下,慢慢的起身來拉開了毯子想替劉盈蓋上。

他該有多累?

整個天下壓在他的肩頭。。。。項婧輕手輕腳不想吵醒了劉盈,卻不想還是碰醒了。

“我睡着了?”劉盈想也未想就低聲開口問,說出口才意識到自己失言,又讪讪的一笑,“朕還是食言了,沒等你講完。”

“不講了,我累了,改日講罷。”項婧拉着毯子幫劉盈蓋好。

“陛下。”外面響起元寶的聲音。

劉盈坐起身,靠着墊子說:“說。”

元寶低着頭進來,不緊不慢說:“郦侯呂臺求見。”

“朕累了。”

“陛下,郦侯說奉太後之命,領羽林軍前來宣室殿護駕。”元寶繼續說。

劉盈噔的就看向元寶,元寶吓得啪就跪在地上,直磕頭:“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才不知情。”

“是誰?”劉盈冷着聲音問道。

元寶擡起頭看了一眼劉盈,又立即低下頭去,半晌才吐出幾個字:“燕王。”

護駕?燕王?呂臺?

項婧張着嘴滿臉的難以置信。

難道燕王造反了?

劉盈道:“你去椒房殿。說朕閑來無事,請皇後前來弈棋。”

元寶擡頭看着項婧說:“那。。。。。”

劉盈看也沒有看項婧,厲聲說:“還不快去!”

元寶忙的低着頭就往外跑,劉盈有喊道,“慢着。”

元寶停下。

“你讓離朱去。”

“諾。”元寶退出去。

“二哥,是不是燕王他。。。。”項婧急急追問。

劉盈目光犀利,重重的吐出

口氣後說道:“無妨。你若還想講故事,再給朕講講罷。”

項婧神色複雜的搖頭。

突然外面傳來兵甲撞擊的聲音,夾雜着人走路的聲音,窸窸窣窣的在殿外徘徊。

項婧有些緊張,看着劉盈低聲說:“二哥,是呂臺?”

劉盈颔首。

“啓禀陛下,燕王劉建欲起兵造反,臣等不得未先奏明陛下就發兵鎮壓。呂産、呂祿已帶兵前去燕王殿宇捉拿反賊,為保陛下萬無一失,還請陛下在宣室殿暫避,由臣來護駕。”呂臺在殿外說着,聽上去倒是很忠心,可項婧就覺得有些勉強。

“可。”劉盈只說了一個字。

不得不發兵?

哼,兵符在你們手中,今日是不得不發兵對付燕王,若哪一日不得不對付朕,可也是一樣的說辭!

項婧看向身旁的劉盈,他臉上透着疲憊,緩緩閉眼,靠在墊子上不再說話。

一盞茶後,元寶在殿外說:“陛下,皇後娘娘到。”

“陛下,奉太後之命,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宣室殿,臣以為皇後娘娘還請先回椒房殿為好。”同在殿外的呂臺立即反對。

半晌,劉盈還是閉着眼沒有說話。

項婧幾乎要以為他睡着了,輕聲叫:“二哥。”

他卻還是閉着眼。

“郦侯,本宮是陛下宣召前來,不知需要誰的允許才可進入宣室殿?”張嫣皇後的聲音傳來。

呂臺一板一眼答:“太後。”

“進來。”劉盈突然開口。

“陛下!望陛下三思!太後為保陛下萬無一失,絕不能有任何人擅自進入宣室殿!還請陛下。。。。”

劉盈突然睜開眼,暴怒的吼道:“這是朕的宮殿,朕的長安!呂臺!朕說了,讓皇後進來。”

“陛下!”呂臺還不放棄,但聲音已經小了,顯然還是有些顧忌這個陛下的。

“你想反嗎?!”劉盈震怒。

呂臺的聲音終于低下去,“微臣不敢!”

“嫣兒,進來。”劉盈緩和,坐起身朝外面說道。

話音剛落,門開了,緊接着是一身鳳袍的皇後張嫣緩緩而入,元寶緊随其後。

張嫣進門後立即跪在地上,雙手重疊合攏,舉過頭頂,跪下行禮,說道:“臣妾拜見陛下,陛下聖安。”

“可。”

張嫣在元寶的攙扶下起身,卻見到劉盈坐在床榻上,身邊坐着的竟是項婧!

兩人身上蓋着同一條毯子,并肩而坐。

張嫣自小在上林苑內學習規矩禮數,她深知陛下也是如此。

如此不合規矩的行為,顯然,陛下是有意為之,陛下想告訴自己,項婧是誰,自己又是誰。

張嫣緩緩向前,低聲說:“陛下找臣妾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劉盈看了一眼元寶,元寶立即出去吩咐道:“離朱、福來你們守在外面,陛下和娘娘有話要說。”

“諾。”離朱和福來答。

元寶走進來,關上了門,立在一邊。

項婧看了一眼張嫣,忙的要下榻去行禮,劉盈卻拉住項婧,笑着說:“嫣兒,今日朕想帶你好好認識婧兒。”

張嫣又是一驚,卻面不改色的看着項婧說:“臣妾有幸見過姑娘幾次,如今有陛下說辭,臣妾之幸。”

“嫣兒。。。。來。”劉盈向張嫣招手。

張嫣往前走了幾步,但還是和劉盈隔着幾步站定了。

“婧兒。。。。你定是見過嫣兒的。”劉盈笑着看向項婧。

項婧實在不明白現在究竟怎麽回事,只能走一步是一步,朝張嫣一笑:“記得。那一日的晚宴,多虧了皇後娘娘的好歌喉相助,才替我解了圍,民女叩謝娘娘!”說罷就下了塌,跪下去朝張嫣行了一禮。

項婧心裏清楚,那一日若沒有劉盈、範靖相助,自己定不能全身而退。而張嫣,也同樣出手相救了,不管出于什麽原因。

“姑娘客氣了。臣妾是大漢的皇後,自當為萬民謀福。”張嫣依舊很客氣。

“嫣兒,朕今日找你前來,并非單單是與婧兒想見。朕想向你讨一句話。”

張嫣聞言,微微皺眉,那張稚嫩的小臉上顯現出了與往日不同的擔憂和揪扯的複雜感情,許久,張嫣緩緩說:“陛下請講,臣妾定盡全力。”

劉盈從懷裏拿出了一個手掌大小的木盒,淡淡說:“朕要你替朕保管此物。”

張嫣看向木盒,猛地就跪下,連連搖頭說:“陛下!臣妾不能!請陛下三思!”

項婧看着那個小木盒,有些疑惑的說:“二哥,是什麽?”

劉盈沒有理會項婧,看着張嫣定定的說:“嫣兒,朕只當你的舅舅。朕信得過你。此物,朕只可交予你。”

張嫣繼續搖頭:“陛下!嫣兒。。。。舅舅。。。。舅舅。。。。”張嫣眼眶一紅,淚水連連的看着劉盈。

“這道旨意定能護着你和恭兒。朕。。。。是舅舅不好。舅舅護不了你,害你這麽小還要照顧朕的孩兒。。。。”

“舅舅,你既然知曉此事,便當清楚,恭兒雖不是嫣兒的孩子,可嫣兒也喜歡他的!嫣兒定護着他,舅舅。。。。”張嫣跪着往前移步,靠近了劉盈,哭

泣着看着劉盈。

這是她第一次,至少是項婧看到的第一次主動接近劉盈。

項婧不但是為此舉驚訝,還有張嫣口中的“恭兒雖不是嫣兒的孩子”這句話驚訝。太子殿下劉恭,不是皇後張嫣的孩子嗎?不是她懷胎十月産下的嗎?

怎麽回事。。。。

難道和那個産下死胎殁了的周良人有關?

“嫣兒,收下。朕能為你和恭兒做的,只有這個。不要讓朕為難。。。。”劉盈毫不退讓。

張嫣含着淚,臉上盡是淚水,衣袍散開在地上,終于,緩緩擡起手接過了木盒,“臣妾叩謝陛下!臣妾定拼死護着太子殿下!”張嫣握着木盒重重的磕頭謝恩。

“朕一生負了太多人。。。。李美人,周良人。。。。朕唯有護着周良人的孩子,才。。。。”劉盈停住了話,聲音哽咽起來,尾音消逝。

項婧明白了。

劉恭是周良人的孩子!

可。。。。這。。。。難道張嫣根本沒有懷孕?周良人生下劉恭後,又去了哪裏?

難道是。。。。項婧渾身涼透了。

他們。。。。他們這樣,也就是說此事并非他們所為。。。。那只會是。。。。呂後。

可為什麽?嫡出?

那麽,張嫣為何要假孕?若她假孕,豈不是和呂後一邊?那二哥此時又為何要幫她?

那木盒裏面裝了什麽。。。。

“陛下。。。。”張嫣低聲叫。

“起來罷。朕。。。。從未将你看做過皇後,你是嫣兒。”劉盈伸出手看着張嫣。

張嫣擡起手,小小白淨的手從寬大的衣袖中伸出來,握住了劉盈的手,“嫣兒定不辜負舅舅的旨意。”

劉盈含着笑微微颔首。

項婧還是不懂,卻曉得,不該問。

早年聽大哥說起過,漢朝的皇帝惠帝,被母親呂後一再逼迫,名存實亡。當時年幼,覺得好笑,堂堂大漢朝的皇帝,他若不願意,誰又能逼迫?再不濟一道聖旨斬了讓他不痛快的人也就罷了。

三哥卻笑問:“若你是皇帝,讓你不痛快的是娘,你會如何?”

當時答不出,覺得三哥咄咄逼人,現在才明白,人生在世,就算是皇帝,依舊無法誠心如意、依舊無法随心所欲。

誰能随心所欲?

項婧忽的羨慕起爹爹和哥哥們了。

項婧還清楚的記得,大哥當時說:“外戚之故,外戚勢強,幼子自然無法鞏固江山。高祖一定不會想到,若當年韓信力薦改立劉如意,這漢家的天下,說不定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嫣兒,朕許久未與你弈棋了。”劉盈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朝站在一邊的張嫣笑着說,說罷看着項婧說,“婧兒可會?”

項婧颔首:“一點點。大哥教過我,我卻靜不下心來學,多半都是用些小聰明,比不上你們。”

“今日便陪朕玩幾局罷。”

“諾。”張嫣和項婧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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