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離開昆侖(三合一)

且說這時, 昆侖山底下,夙家衆人已經在此處安營紮寨等上了好幾天了。

他們兵分兩路。前門是夙家家主帶着衆弟子看守,後門則是夙家的那個輕易不出山的半步化神的元嬰老祖, 一副要将昆侖圍得水洩不通的架勢。

只不過,那個所謂的元嬰老祖說是“半步化神”, 到底不是真化神, 只是元嬰後期大圓滿罷了,但這已是傲視群雄的戰鬥力, 能夠出動這位老祖來昆侖,可見夙家的決心。

此時, 夜深人靜, 正在閉目養神的老祖, 渾然不知危險降臨。

當聽見夜空裏面一聲詭異至極的嘶嘶聲時,他猛地睜眼,掀開了簾子,卻見營地裏一片東倒西歪的弟子, 周圍卻空無一物!

“誰!”

他悚然一驚,卻看見了不遠處的樹梢上,一個白衣的劍客正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他, 樹下,一只巨蛟蛇在他的手底下嘶嘶吐着蛇信子,強大的威壓傾洩而出,一時間竟然叫他看不穿修為!

他悄悄後退一步, 不敢有所隐藏,猛地全力一掌, 帶着濃重的黑色魔氣朝那白衣人拍了過去!

這夙家的元嬰老祖, 竟是個半魔!

然而終日打雁卻被啄了眼——

半魔遇上了真魔。

那白衣人在他的掌下化作了一陣黑霧, 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直逼他的面門!

許久之後,馬車再次動了,朝着護宗大陣駛去。

那地上半魔老祖消失得幹幹淨淨,只留下了一件衣服。

馬車裏,魔尊的臉上爬上了猙獰的黑色魔紋——

那是魔族在互相吞噬後才會出現的産物,一時間,那張漂亮的臉顯得十分詭谲又妖異,映襯着那魔角,竟一點也不像是個人了,倒真的是個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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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之間的屠殺,就是互相吞噬、壯大自身。

只是燕雪衣萬萬沒有想到,今天遇上的夙家老祖,竟也是個半魔族。

好一會兒,那黑色圖騰都沒有消散,青年不得不重新戴上了幕籬,遮住了那讓人膽寒的魔紋。

他的視線從不遠處巡夜的夙家弟子身上掃過,躁動的殺意洶湧。

在吞噬同類後,魔族總是會顯得有些抑制不住的暴躁。

但是想起她的話,他不耐地啧了一聲。

花了更多的時間抑制住洶湧的魔氣後,他整個人像是一道黑影消失在了馬車。

然而不遠處,他的路,卻被昆侖劍宗的護宗大陣給擋住了。

護宗大陣究竟有多強,沒人知道,只知道這護宗大陣在當年面對滅宗之難時,能夠讓昆侖避免滅宗的命運。

此時,朝今歲正手持昆侖劍,和護宗大陣劈下來的金色巨劍撞在了一起!

丹田裏的靈氣被瘋狂抽空,被震得胸腔劇痛。

塵封萬年的昆侖劍一旦出鞘,就對上強敵,酣暢淋漓的一擊,一時間金光大作!

就在所有人以為她要被劈落山崖之時——

她竟然僅僅是後退了三兩步!

她扛住了。

雖然渾身上下有如碎裂一般的劇痛。

雖然氣海已經被抽幹了一半。

但是護宗大陣的金光已經漸漸消散了。

每一次攻擊,都需要調動海量的靈氣,周圍的空氣都因為靈氣的抽空而微微扭曲。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跡。

朝今歲無比的确信,朝太初要她死在這裏。

她聽見有人在叫少宗主。

擔心,焦灼、撲了過來。

是啊,百年同門之情,在她摔下來的時候,總還是有半分的關懷。

他們甚至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企圖讓朝太初手下留情。

朝太初嘴角含笑:“今歲,今天你要是交出劍來,我還是可以留你一命。你又能抗住護宗大陣的幾劍呢?你難道不知道多少天才都死在這大陣之下麽?”

朝太初嘴角得意幾乎要滿溢出來,“交出劍,我馬上讓護宗大陣停下來!”

在風雪裏,少女眼底的一片冰冷,看向他們的視線,再無半分溫情。

她手中的昆侖劍一橫:

“古有割袍斷義——今天,我與昆侖,猶如此袍。”

“恩斷,義絕。”

這就是她的答案。

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了她的聲音: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便,割發還父。”

手起劍落,齊腰的三千青絲斬裂。

“猶如此身,再不入昆侖。”

她轉過身,一躍足尖一點,飛出斷崖,朝着護宗大陣迎頭而上!

再來一擊又如何?

——哪怕就是死,她也要和昆侖,斷個幹幹淨淨!

讓她低頭,就是做夢!

朝太初大喝一聲:

“抓住她!”

他飛身而上,虎目精光大作,舉起劍,朝着她的方向惡狠狠一劍!她眼疾手快,極速後退,然後反手一劍,和他戰在了一起。

铿锵之聲不斷絕!

這是這父女倆,真正的第一次交手。

朝太初的劍霸道至極,力量十足,實力遠不止他展現出來的那樣平凡!

朝今歲第一劍和他對上,就知道他藏了一手。

他的劍竟隐約有風雷之聲!

朝太初本以為護宗大陣已經将朝今歲的靈氣消耗殆盡,但是萬萬沒有想到,昆侖劍在她的手裏如臂指使,他竟然絲毫沒有讨到好處!

她冷冷地擡眸,下一秒,只見寒霜凝結在了昆侖劍之上,她一劍揮出,昆侖劍就瞬間化作了萬千寒霜小劍,呼嘯着朝着朝太初紮了過去!

《昆侖劍訣》的第五重!

所有寒霜小劍所解除過的地方都凝結成了一片寒霜,數量太多了,他隔擋不及,猛地被紮穿了肩膀!

下一道寒霜攜風聲擦着他的耳畔而過!朝太初驚險避過,發上都有寒氣擦過凝結的寒霜!

他倒退數十步,面色慘敗,卻眼中大駭:這到底是什麽劍法?!

他渾然不知,朝今歲已經在昆侖劍試煉的第二關,明白了昆侖劍訣第五重的真正用法。他只當是她得到了祖師爺的傳承,眼中的貪婪之色簡直要滿溢出來。

下一秒,護宗大陣已經彙聚了足夠的靈氣,醞釀起了第二道攻擊。

她不得不收手,冷笑道:

“朝太初,待我入化神,你這護宗大陣,我會親自劈開!”

朝太初強忍劇痛,卻滿心認為她會扛不住第二道攻擊。

朝今歲面色凝重,但是她知道,只要在護宗大陣的範圍之內,她根本躲不開,只能硬扛。

她看了看手中的昆侖劍,心想,靠你了。

然而,突然間,天地色變!

朝太初驚恐地瞪大了眼。

朝今歲也看見了——那護宗大陣上,竟然出現了一道裂縫!

竟然是伏魔劍!

看見那把劍的時候,她幾乎要大笑出聲。

果然,她看見了那魔頭——

仿佛昨日重現。

少年頭頂兩個殘缺的魔角,笑嘻嘻地把一張漂亮過頭的臉蛋湊過來問她,

“那個小白臉有什麽好的,跟老子回魔界,怎麽樣?”

現在,他頂着同樣的魔角、同樣的漂亮臉蛋,朝她伸出手來。

這可是昆侖劍宗的護宗大陣!

最後魔神滅世,這大陣都可以硬抗到最後!

就像很多年前,還是最低級小魔的他,可以背着她爬出萬丈魔窟;

如今,還不是魔神的他,也照樣可以把天給她捅一個洞出來!

她不躲不閃,足尖一點,猛地朝着護宗大陣的金色巨劍劈來的方向飛奔而去!

這個動作十分驚險,但是她絲毫不懼。

呼嘯的風聲穿耳而過,她如同白色的流光,朝着那道縫隙奔去!

下一秒,她将手,遞給了他。

護宗大陣的劍風呼嘯而至,卻是将将擦着她的衣擺而過——

那打空的一擊,最後惡狠狠地撞在了斷崖上,斷崖應聲碎裂,轟然倒塌。

而他們的手交握,已經消失在了護宗大陣外。

朝太初雙目血紅,怒吼道,“追!”

然而來人身法十分飄逸,一退數十丈,已經退出重圍。

從此天大地大、雲高海闊。

哪裏不能去?哪裏不逍遙!

雖然此刻她渾身劇痛、身形狼狽,卻仍然像是陰霾烏雲,一朝得見萬裏長空。

她說:“燕雪衣。”

她說:“我很高興。”

那大魔頭頭戴一個鬥笠,幕籬垂下,倒是很像那麽一回事,渾身仙氣飄飄,露出的半張臉風冷峻至極,哪裏看得出來,是個惡貫滿盈的魔頭?

他看了她一眼:高興就高興,叫他的名字做什麽?

但是他的視線很快就凝在了她的短發上。

她長發的時候很漂亮,三千青絲,如同黑色的雲霧。魔頭不喜歡魔氣的黑,卻很喜歡她頭發的顏色。然而此時這三千青絲被斬斷,只留下了及肩的長度,有種與衆不同的美。

魔頭到底沒有問些什麽——

他知道人族有個說法: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他雖然嗤之以鼻,但是他知道,人修都很在乎這些。

他沒有家人,但是他見過許多的人修和親人反目成仇,隐約知道,和至親決裂是一種何等無奈的選擇與決絕的痛苦。

他沒有問她在裏面發生了什麽,只是“嗯”了一聲,拉着她就朝着山下疾馳而過。

他下意識地把她的手抓得很緊。

朝今歲本以為山下還有一場惡戰。

雖然渾身劇痛,靈氣有些枯竭,但還是将昆侖劍捏緊。

然而并沒有,沒有惡戰,也沒有再一場的拼殺。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這只魔就已經将她往一輛馬車裏一塞,自己也進來了。

這馬車豪華無比,熏了香爐,還有一架大床,容納七八個人都綽綽有餘。

朝今歲一愣:“這是夙家的馬車?”

她萬萬沒有想到,等到她的不是一場血戰,而是——

桌子上擺着點心,手邊擺着上好的靈米茶,坐在柔軟的車裏,和那個魔頭面對面喝茶。

那英俊的魔頭伸手丢給她一瓶補氣丹:

“先療傷。”

她想了想,到底還是接了過來。

太多次單打獨鬥慣了,她都數不清自己多少次在絕境裏不得不拼死相博。

第一次把後背交給另外一個人,感覺,竟然還不錯。

吞了一粒補氣丹,微微蹙眉,雖然瀕臨枯竭的丹田漸漸凝聚起來了靈氣,可是丹田裏的氣血翻湧之感卻越發明顯,伴随着一陣強烈的頭疼。

她一皺眉,那魔頭就想問她怎麽了,恰好在這個時候,車門外有人問道,“老祖,您這是要下山?”

大魔頭敲了敲車壁,外面的人就毫無戒心地探頭進來,被他扭住了脖子,嘎嘣一下,丢一邊,一腳踹下車,作風十分土匪。

朝今歲:……

她收回覺得感覺不錯的話。

車頂上,藏在流蘇立的小眼睛探下頭來,一甩尾巴,馬車就開始狂奔。

趕車的,竟然是小眼睛。

于是這輛馬車就像是如入無人之地一般,在夙家的重重包圍圈當中,朝着山下疾馳而去。

對上她詢問的眼神,他輕笑:

“這是他們的那個半步化神老祖的馬車。”

而且……

這魔頭的表情很古怪:“夙家的老祖,怎麽是個半魔?”

朝今歲也是一愣,但是她很快就想起來了一些事。

前世夙流雲也是在掌控了全局之後,才暴露了半魔族的身份,她以為僅僅是夙流雲一個人如此,誰知道夙家的那個勞什子的老祖,竟然也是個半魔。

所以這只大魔頭,面對一個半魔族,還有什麽話好說的?當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給吞了。

不過,在路上,這魔頭突然間發現夙家好像是來找朝太初麻煩的——

他幫她自然可以,但是為什麽要順便幫朝太初掃清麻煩?

聽到這裏,她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

這魔頭放下茶杯,湊到了她面前來,漂亮的臉蛋上惡意滿滿:

“怎麽,怕我大開殺戒?”

他個子高,在馬車裏靠過來,陰影籠罩了下來,壓迫感極強。

她看着這魔頭:“不,如果不相信你,我就不會讓你來了。”

她短發的樣子實在是好看,笑吟吟地盯着他,

“我只信任你,我知道你不會。”

花言巧語!

他立馬不自在地撇過了頭去,今天被她要求束手束腳,簡直像是一只惡犬被戴上了嘴套,一路上很是不痛快的惱意,他本十分不痛快。

但是她又說好聽話來哄他,還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他渾身不自在,連句惡毒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像是一只懶洋洋的巨獸,在被撫平了炸開的毛後,危險性不僅大大降低,還充滿了漫不經心的愉悅,時不時去瞟她一眼。

朝今歲的确沒有騙他,她說的是一半的真心話。

魔族的體系和人族是很不一樣的。

魔族沒有修真界什麽元嬰、金丹的區分,一般只分低階小魔、中階魔族,最厲害的便是高階魔族。

他們成長的方式也非常簡單粗暴:互相吞噬。

高階魔族的手段十分詭谲,實力深不可測。

然而,魔族有一個致命的缺點:他們容易失控,一旦魔性大發,就只剩下了本性裏的吞噬,可是完全不分敵我的。

這也就是為什麽人族修士萬年來,單體戰鬥力一直不如魔族,卻能夠和魔族僵持近萬年的緣故。

畢竟,如果對面的魔族開始魔性大發,對付一群敵我不分的瘋子,總是要容易得多。

魔族就是這樣混沌、失序又危險的存在,他們随時都像是在懸崖峭壁之上,不是毀滅自己,就是毀滅他人。

當年的小魔頭能夠從這群瘋狂的高階魔族當中殺出重圍,就是因為他不僅很強,而且還有着自虐般的自控能力。

他本來就沒有多餘的欲望,天生喪失痛覺,別的魔族會因為痛苦而失控,但是魔尊不會。一個危險而強大的魔族,一旦擁有了理智和明确的目的性,是非常可怕的。

所以,她雖然知道自己一挑,就挑了最恐怖的一只魔,卻仍然只願意讓他一只魔來。

之所以說是一半的真心話——

她不敢冒險,如果他真的大開殺戒,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失控……

除了昆侖和夙家,山底下還有許多的普通散修。

她自己的恩怨,不能殃及無辜。

她交出了自己的信任,卻不願意別人為她的選擇承擔風險。

她這麽想着,就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袖子,不肯松手。

——她會一直寸步不離地盯着他。

他失控,她會不惜付出一切代價攔住他。

長發的漂亮大魔頭果然渾身一僵,看看她,看看衣袖,用喝茶掩蓋着自己今天過于愉悅的心情。

他想:啧,黏人!

此時,另外一邊的夙家家主渾然不知道他們的老祖已經換人了。

他正在山上眺望,遠遠地注意到了那輛馬車像是瘋了似的往山下跑,心中忍不住狐疑:

“老祖這是要去做什麽?”

他打發了弟子前去詢問。

然而還沒有等到他親自過去,卻聽見了昆侖山間有了動靜。

他嗖地起身,哪裏還顧及得了那架奇怪的馬車,馬上帶着人就沖了上去。

朝太初是帶着人去追朝今歲的。

在見識到了昆侖劍的厲害之處後,他滿心的貪婪和不甘幾乎要滿溢出來。

那可是曾經可以一劍劈開昆侖山的天下第一劍,果然十分不凡,對上護宗大陣,都能夠有一戰之力!顯然,他已經徹底忘記,能夠對上護宗大陣,只是因為用劍的人是朝今歲而已。

然而比貪婪更加旺盛的,是恐懼。

他絲毫不顧昆侖坍塌的半邊山、也不顧回頭去看朝小塗的死活,帶着人就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

——今日,他絕對不能放她出山!

他從未見過這個女兒臉上那樣的表情,她一直都是很溫和的,然而在她斬斷青絲那一刻的眼神,狠絕至極。

那寒冰小劍造成的傷口還在隐隐作痛,凝結成的寒霜因為是劍氣,竟然一時間無法愈合。朝太初寧願帶着傷,也要追下來。

他不能放這個狼崽子出山!否則來日,必成他的心腹大患!

然而朝太初帶着人下來,被昆侖山間清寒的山風一吹,卻陡然清醒了過來。

但是已經晚了——

他一出來,就和夙家家主對上了眼。

夙白山咬牙切齒,他可是蹲守了好幾天。

當初朝今歲利用夙白引的傳訊符傳出去的話,讓夙白山早就信了朝太初才是罪魁禍首,偏偏礙于護宗大陣進不去昆侖,只好在外面守着。

朝太初說好今天要給他個交代,卻又是一拖再拖!

一時間,夙家家主夙白山悲憤血紅的雙眼對上朝太初,裏面迸射出刻骨的仇恨!

“老匹夫!給吾兒償命!”

夙白山一聲令下,周圍的夙家子弟就把這裏圍了個水洩不通!

朝太初不得不拔劍應對,然而再擡頭去找,哪裏還有朝今歲的身影!

更加糟糕的是,夙家的衆人早就一擁而上,将退回昆侖劍宗的最後一條路也給堵死了。

對上夙白山那恨不得将他置之死地的視線,一時間,朝太初背後冷汗直冒。

朝太初一開始本只是想要将朝今歲推出去息事寧人,夙家得了“交代”,又沒法進來,時間一長自然就會離開昆侖,誰知道他的如意算盤打得響——

最後送上去給夙家“洩憤”之人,卻變成了他自己。

另一邊,夙家“老祖宗”的馬車正朝着山下駛去。

夙白山此前派下去的弟子,已經将這輛行蹤詭異的車給攔住了。

有發覺到不對的夙家人攔下了馬車,想要掀開簾子。

下一秒,昆侖劍一轉。

那白衣戴鬥笠的魔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歲歲,叫一聲哥哥,我就幫你。”

她笑了一聲,然後翻身,一腳踩在他肩膀上,踏着他的肩将一個飛撲上來的金丹修士斬飛出去!

昆侖劍發出興奮的鳴叫之聲。

萬年未曾飲血的劍,此時興奮得顫抖。

那魔頭磨了磨後槽牙,追了上去。

他們這邊的動靜并不大,又在昆侖山間,有高大的樹木遮掩,竟沒有人發現這邊的戰局。

夙家主力都去圍堵朝太初了,有朝太初這麽一個活靶子在前面擋着,于是這輛馬車就這麽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昆侖山間。

朝照月早在朝今歲出來之前,就提前去清路了。

果然,一路上地上東倒西歪不少夙家子弟,一路十分順暢。

他們在山下和朝照月會和。

朝今歲一掀開簾子,看見了抱着劍站在一邊的朝照月。

不過,他身邊還有其他人。

是無涯,少年面色焦急:“師父,我和你一起走!”

他的身邊還有一個靈韻小姑娘,一起眼巴巴地看着她:“少宗主,我也想跟您一起走!”

朝照月頭痛道:

“我剛剛下山就看見了他們,見不到你就不肯走。”

昆侖劍宗,到底不都是個頂個的白眼狼。

百年裏的盡心盡力,也是有不少弟子是有良心的。

在發現朝太初對少宗主下了殺心之後,幾個靈字輩的就在護宗大陣開啓之前就偷偷下了山,幫她開了山門,等着接應少宗主。

所以這一路,朝照月根本沒花什麽力氣就清了道。

靈韻有點難過道:

“少宗主,也不是所有師弟師妹們都想對您拔劍的。”

但是他們年紀小,在宗門裏人微言輕,面對長老和宗主,根本不敢反抗。

靈韻他們偷偷跑出來開山門,當然不可能就靠着他們兩個人就能做到,還有昆侖山許多其他的弟子。

朝今歲看着他們。

其實原本她剛剛醒來之時,她在意昆侖弟子,就連當初無涯的站隊,都讓她心緒翻湧。

然而此刻,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自由了的緣故,她竟發現此時自己心中,什麽感覺都沒有。

沒有怨,也沒有動容。

就像是最後一絲對昆侖的感情,也随着那青絲落地,消失殆盡了。

無涯也站在那裏,抿着唇,一言不發,并沒有為自己之前的行為辯解,只是說:

“師父,路上艱難,我雖然修為不及您,還是可以幫您做些小事的。”

靈韻小姑娘也把腦袋點得和小雞啄米似的。

她笑了笑,語氣一如從前溫和,“晚些等夙家人走了,再回去,路上保重。”

兩個人的眼神都黯淡了下來。

朝今歲想了想,她到底是對朝太初有幾分了解的,最後說道,“若是以後在昆侖劍宗待不下去了,盡快離開吧。”

朝太初不會愛惜弟子的,如今的昆侖已經沒有留戀的價值了,再留在這裏,也不過是蹉跎歲月。

說這一句,已經算是全了最後一分情誼了。

無涯急急問:“您還會回來麽?”

她回頭,再看一次昆山巍峨,笑了笑:

“不了,再也不了。”

無涯還想再追上來。

然而,無涯就看見那簾子再次掀開。

卻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個身影。

是一個高大的、戴着白色幕籬的青年,擡起露出了冷峻的下颌。

一瞬間仿佛被巨獸盯上!

他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渾身冷汗直冒。

他這一退,于是那輛馬車就飛馳而下,離開了這裏,消失在了昆侖那白雪皚皚的山間。

從此山高水遠,再不回頭。

朝照月一上馬車,就下意識地看向了妹妹的短發。

他面色有些發沉,卻到底沒有問出口來。

朝太初究竟做了什麽,他也不想知道了,他只知道,從今天開始,朝照月和朝今歲,和昆侖劍宗,再無半分瓜葛。

他看見她似乎不願意說話,想起今天的事,很體貼地沒有再說些什麽,轉而和這位燕姓的修士攀談了起來。

朝今歲面色有些蒼白,那種頭暈腦脹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幾乎要強忍才能面色如常。

她忍不住嘆氣。

沒有經歷那作為廢人的幾年,沒有在絕望中修為突飛猛進,這個時候的她,修為還停留在元嬰初期。

今日她能夠将朝太初壓制,甚至傷了他,但并不意味着朝太初就當真弱到哪裏去了。他停在元嬰期已經足足有兩百多年,實力穩打穩紮,如果她記得沒錯,朝太初的實力應該很快就會有所突破。

前世的朝太初,也是在夙流雲化神期之時才被斬殺,僅僅比氣運之子差了一步罷了。若是夙流雲沒有氣運加身,和朝太初最後誰贏誰負還不好說。

若是他突破到元嬰大圓滿,屆時,她縱然劍道上勝過于他,也很難像今天這樣壓制了。

元嬰期和金丹期之間,差距在于丹田裏可以儲存調用的靈氣存量。如果說金丹期是一條小河,元嬰期就是一條大江;而元嬰大圓滿比元嬰初期,靈氣的儲量又翻了一番。這是極為難以跨越的鴻溝。

原本進入元嬰初期後,她的靈氣在丹田裏的儲量已經十分可觀,然而在對上護宗大陣之時,她也有種靈氣快要被吸幹的錯覺。

——還是不夠。

她要更快突破才行。

她閉上了眼睛,想要強自壓住那股躁意和喉頭的腥甜,但是伴随着馬車的一晃一晃,氣血翻湧之感越發強烈。

朝今歲本以為只是因為硬扛那護宗大陣導致的,但是漸漸地意識到了不對勁。

一直沒吭聲的系統突然間道:

“宿主,是神魂,你的神魂。”

她忍不住問系統:“怎麽回事?”

此時劇痛襲來,她只覺得頭腦一陣陣發暈。

系統也驚了,查看了一下宿主的身體,忍不住大驚失色。

是神魂不穩。

她神魂再世,就已經比一般的修士要脆弱。

如果她的神魂沒有受損,對上護宗大陣的震蕩,硬撐過去也就罷了;但此時她的神魂本就脆弱,卻被這麽一次重擊!

而且更加糟糕的是,仿佛察覺到了她的虛弱,那潛伏着,本來還沒有到三個月的情蠱也開始蠢蠢欲動。

系統急得團團轉,卻只能道:“宿主,我先幫你屏蔽痛覺。”

終于,她感覺那種翻湧的劇痛漸漸地平息了,睜開了眼。

此時馬車裏的兩個人都已經停下了對話,都看着她。

她剛剛根本沒有注意聽他們兩個人在聊些什麽,只是隐約意識到了車裏的氣氛很古怪。

朝照月雖然很客氣,卻有些戒備這魔頭。

燕雪衣藏得很好,白衣白鬥笠,連渾身上下的煞氣都收斂了不少,但是就算是套上了白衣,還是有種說不出來的匪氣和壓迫感。

朝照月更是忍不住一次次地往那魔頭的頭頂瞟——

那裏好像有角來着的。

小眼睛注意到他的視線,立馬嘶嘶嘶地對着朝照月吐信子,被大魔頭随手一塞進了袖子裏。

朝今歲後知後覺地發現,不知道為什麽,這魔頭自從朝照月上了馬車開始,就變得非常奇怪,似乎還有點拘謹,下颌繃得緊緊的。

本來渾身上下散發着懶洋洋的氣息,現在簡直堪稱正襟危坐。

朝今歲見二人此時都看着她,突然間轉頭對朝照月說:

“哥哥,你不是說想去祭拜阿娘麽?我們把阿娘的墳給遷走吧。”

朝照月聞言一愣,但是随即神色黯然。

“确實應當将阿娘遷走。”

朝太初不喜歡他們娘,當初定然不會風光大葬,她一個人孤零零留在凡間,一直是兄妹倆心中的一個疙瘩。

如今天高海闊,不再受制于人,第一時間自然是要将墳墓遷走。

朝今歲話音一轉:“不過,照月你且先行一步,此番我答應了燕兄。他來幫我,我自然也要幫他做完一件事。”

朝照月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突然間把她拉過去,小聲問:

“他究竟是什麽來路?”

雖然對方一直在喝茶,冷峻的下颌崩得緊緊的,但是存在感太強烈,他和對方套了半天的話,他除了“嗯”就是“嗯?”,但是偏偏态度還算是懂禮,他愣是只套出來了對方姓燕這麽一個無用信息。

實在太過于古怪!

——其實是魔尊嘴巴太歹毒,人也極為刻薄,這輩子就沒好好說過話,時常氣得整個萬魔窟的魔都爬出來毆打他。

他這輩子就沒和人族好好說過話,萬魔窟裏爬出來的魔,能有個什麽好脾性?

偏偏他是朝照月,是她親哥哥。

所以一時間,這魔頭只能裝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她低聲道:“我和他從小就認識了,不用擔心。”

燕雪衣瞥了她一眼,用喝茶掩蓋了神色,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蛇。

朝照月突然間想起了什麽,看了一眼他頭頂的角,更加低聲地問:

“是年年送你生辰禮的那個?”

朝今歲一愣:什麽生辰禮?

但是朝照月并沒有解釋,反而若有所思起來。

本來,朝照月對這位“熱心好人”十分戒備,因為對方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不是好人”的氣息。

但是在确認了送生辰禮那個人之後,他放心了——畢竟堅持送了好幾十年,可見的确是早就相熟了。

朝今歲可不是什麽好欺負的小姑娘,當了那麽多年的少宗主,在外獨當一面的人物,比親哥哥還要靠譜些。

而且對方才冒了這麽大的風險接應了他們,要妹妹幫個忙是情理之中,實在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便也不再說些什麽。

等到出了城,朝今歲和那白衣人下車,朝照月也沒有阻攔,朝着他們擺擺手,示意朝今歲記得用紙鶴聯系。

大魔頭瞅瞅她,瞅瞅離開的朝照月,竟隐約松了一口氣。

——不用裝有禮貌的啞巴了。

他目送馬車遠去,懶洋洋地撫摸着小眼睛,低頭對她說:

“跟我回魔界。”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仿佛不容拒絕,說話的态度也很輕描淡寫,但是這魔頭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仿佛她不同意,他就會立馬撕開假面,把她扛起就走似的。

但是身後遲遲沒有聲音傳來,大魔頭緊繃的下颌越收越緊,本來就蒼白的面色變得十分慘白。心中的躁動、沸騰的情緒漸漸地重新恢複一片死寂般。

然而下一秒,他就感覺到懷裏一沉。

他一愣,就看見她的面色蒼白,渾身顫抖。

她在朝照月面前忍了半天,此刻再也控制不住翻湧的氣血,就算系統屏蔽了痛覺,但是身體已經到了臨界點。

他終于明白剛剛那若有似無的古怪感是怎麽回事了。

她的性格,怎麽會不和朝照月一起去給母親遷墓。朝照月不清楚,他還不清楚?那個所謂的“幫忙”根本就不存在,她分明就是在支開朝照月!

他面色大變,以為她是被護宗大陣給打得,下意識地捏緊了她的手,渾身繃緊,整只魔魔氣外洩,丹鳳眼當中一片漆黑。

她被他捏得感覺手腕要斷了:

“你輕一些,再用力,我就要先被你捏死了。”

下一秒,她已經往前一栽,暈了過去。

那魔頭渾身一僵,高大的身體明明可以輕易地把她托起,此刻卻小心翼翼,動都不敢動一下。

滿腦子都是:“捏死了”

回過神來,漂亮的魔頭頓時驚慌失措,立馬把她抱起,化作一陣黑霧,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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