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再相逢一

萬年前, 五塊補天石散落人間。

至此,天道有缺,魔氣與靈氣的平衡被打破, 世界開始搖搖欲墜。

本來結束人魔大戰後,朝含光即将成為新生的天道, 接過補天的職責。然而朝含光在渡大劫時被心魔打敗, 心魔竊飛升之機,成為“天道”。

但, 天魔不是天地間認可的天道,雖然得到了天道的大部分力量, 但是他連完整的人都不是, 自然沒有踏入九重天的資格。

天道本應該壽與天同齊, 可是天魔卻在幾千年後就開始不停地衰落。

一直到了百年前,天魔隕落,只殘留下了一縷不甘的游魂,繼續在世間徘徊。

它是天機當中的一個變數。

——也是幼小的新生天道的一塊磨刀石。

時隔萬年後, 散落人間的五塊補天石再次重歸天地。

她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變得很輕,像是一縷清風、一片羽毛。

大部分的情緒和感情都慢慢地離開了她,喜悅消失了, 大部分的情緒也變得很淡。

她的身體在空中羽化、消失,最後只剩下了金色的神魂,黑色的眸子也變成了金色,如同鳳凰尾羽一般絢爛的瞳色。

她感覺到了一種很久違的平靜。

在了一片虛空當中, 她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系統,它很欣慰道:“宿主, 我要走了。”

任務完成了, 它也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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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防過它, 也因為它的隐瞞曾對它有所芥蒂,但百年相伴。

在虛空裏,她說:“謝謝。”

……

天魔并不知道補天石的事,但是當和萬年前一模一樣的飛升場景出現的時候,天魔終于意識到了她那句話是什麽含義。

——但朝今歲不是朝含光,天魔不可能再搶第二次機緣了。

然而讓他更加恐懼的是,他發現眼前的新生的天道,氣息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她睜眼的時候,對上那雙赤金色的瞳孔,你不會産生任何反抗的想法,因為那是真正的天道,也是規則本身。她即山川河流,大地山海,人又怎麽能反抗天地呢?

這才是完整的天道。

天魔在八重山上展示的,自己當天道時的全盛時期,和現在的天道,仍然有天壤之別!

天魔驚恐地意識到,就算是他吸食了更多人的生命、回到了巅峰時期,也不可能打敗眼前的新生天道了——

怎麽會這樣?!

然而他不知道,有缺的天道怎麽可能和完整的天道相比呢?

天魔當機立斷,就放棄了自己好不容易找來的軀殼,化作了一道黑氣,朝着蘭若寺外逃竄而去!

沒有人追他,可是天魔感覺到了自己身上那屬于天道的力量在快速地抽離,仿佛是偷來的東西,被新主人正在收回。

天魔驚恐地想要留住作為天道的力量,但是沒有用。逃不出十裏地,他就發現自己完全失去了對天雷的感應;逃出百裏地,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和天地相融了;逃出了千裏之地後,他發現自己的修為已經和普通的化神沒有區別了。

——不,因為天魔本身就是心魔所化,如今連普通的化神修士都不如了。

若是其他人,能夠有化神修為,已經是傲視群雄,天下第一的修為了,一定做夢都會笑醒。但是天魔自己當過神,他心中很清楚神和人之間的區別,猶如天塹。

他從前用這個天塹來碾壓她、鄙夷她,可是一旦他淪落到她當初的境地了,天魔會有和她一樣的銳氣麽?

不,他光是發現自己一點神力都無,就足夠讓他惶惶不可終日了。

畢竟,說到底,天魔就是一個投機取巧的小偷。

果然,一道驚雷自天邊炸開。

他活不了。

……

補天石丢失了萬年,于是,也就沒人知道最開始的樣子。

伴随着補天石歸位,天地間的靈氣陡然暴漲,像是清淩淩的泉水涓涓湧出;魔氣就如同潮水一般撤退,像是被清水沖散的水墨丹青。

飛霜谷的衆人正在商量着怎麽突破外面那群白衣人的包圍,朝照月卻突然間擡頭,看向了菩提神樹。

衆人齊齊回頭,都震驚地瞪大了眼。

“這是怎麽回事?”

“是菩提在長大!”

……

菩提對生長環境十分挑剔,但是伴随着魔氣的泛濫,這八年裏,菩提神樹的生長變得非常緩慢。

然而此時,菩提神樹突然間如同春日萌新發的新芽一般,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不停地生長着!枝條不斷地伸出去,遮蔽了天地,無數的嫩芽抽了出來……

水婆婆拄着拐杖,激動得說不出來話,“阿菩!阿菩要醒了!”

所有人都齊齊看着這壯觀的一幕,只覺得震撼不已不。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經超過了當初在水雲天裏的規模!

但,菩提神樹還沒有停下來!

它還在不停地蔓延生長着!

朝照月足尖一點,就踩着攬月劍躍上了高空,他追上了菩提神樹的生長,朝着更加高的天空飛去,想要找到菩提生長的盡頭。

然而他一直飛了許久,菩提神樹才慢慢地停了下來。

菩提神樹恢複到了洪荒時期的規模,幾乎飛霜谷外的千裏之地,都遍布了菩提的根系,菩提又反哺着天地,它所在的地方,靈氣變得更加充裕、清靈。

遠遠看去,仿佛是這修真界的大地上,一座醒目的地标。

朝照月擡頭看向了九重天,突然間笑了。

他說:“我就知道你會活下來。”

……

魔氣消退的影響是非常明顯的。

本來那些低階魔族因為魔氣失控,不停在修真界肆虐,但是當魔氣一旦消退,它們就恢複了原本的樣子,狂化的低階魔族難以對付,但是剖通的低階魔族,普通的築基修士就可以打跑它們。

玉劍盟、雷音塔……無數修士感覺到了空氣當中突然間暴漲的靈氣,都面露狂喜之色。

浩劫結束了,人魔大戰在正式開始之前,就被消弭一空。

修真界很快就重整旗鼓,煥發出了生機。

而被封印許久的長明山,在那一日,魔神留下的結界突然間消失了。他們在廣平、冉羊的指揮下重回到魔界,回到了闊別已久的魔都。

荒廢八年的魔都,一夜之間點燃了萬盞永夜燈。

只有魔宮的燈,遲遲沒有亮起來。

人魔兩界之間的千裏赤野,再次劃分出來了楚河漢界。

……

她再次睜眼的時候,已經是九重天上。

九重天上,有許多塵封的神域。除了魔神和天道的之外,其他的神域大多已經封閉、消亡,成為了一片死寂之地。如今九重天上安靜、祥和,金色的飛鳥在九天之上飛翔,偶爾發出清越的鳴叫之聲。

菩提樹下的願,讓她保留了一部分的七情六欲。

雖然不多,但是新生的天道,卻沒有忘記自己是誰。

她知道自己是“朝今歲”。

在她飛升的那一刻,小眼睛也被留在了人間,它上不來九重天。她下意識想要叫燕燕,但是沒有任何回應。

她的神魂純淨無比,心魔燕燕已經消失了。

飛升到九重天上,連七情六欲都差點消失得一幹二淨,更何況是心魔呢?他完成了陪她上九重天的任務,自然也就消失了。

她往前跑,一直來到了魔神殿。

她推開了門,但是裏面裏面一片的漆黑,什麽都沒有。

她站了一會兒。

燕雪衣,果然是個騙子。

她把門關上了。

……

天道在九重天上的居所,叫做六合殿——六合即天地。

六合殿和魔神殿正對着,隔着雲海遙遙相望,一邊是陽光燦爛,金烏時不時飛過,一邊則是烏漆嘛黑,陰氣森森。

——恰好對應和下方的永夜與明亮。

六合殿的前任主人是遠古天道。

她看見了六合殿門口有一個巨大的圓筒形的建築,她不明所以,試探着注入了一絲神力,圓筒裏面就射出來了一股光,穿過了祥雲,對準了遙遠的魔神殿,緊接着開始發出七彩的炫目光芒。

歲:“……”

所以遠古天道,就天天拿這個樂此不疲地照對面的魔神。

歲:她好像知道為什麽魔神讨厭他了。

但是這麽一照,對面的魔神殿的确就沒有那麽陰森了。

她手中的神力注入,于是那七彩光芒就變成了柔和的月光,照向了魔神殿。

六合殿裏,有幾乎看不到盡頭的天書架,上擺滿了各種記錄。

其實遠古天道在隕落之前,熱心地留下了自己的日志供後來的天道參考。

朝今歲翻開一看。

天道首先有一本《司雷簿》。這本簿子其實是天道的法器,自動運轉着天地間的天雷,該劈誰劈誰,而天道的作用,就是監管《司雷簿》,避免《司雷簿》出問題。

像是渡劫這種事,不同的人的雷劫也是不一樣的,也需要天道酌情去劈。

除此之外,還有一本《不測錄》。一旦修真界出現了什麽不合常理的事,比方說修真界哪一處魔氣暴漲、哪一處突然間爆發大規模的死亡等等,就會出現在這本冊子上,天道就必須去處理。

她翻開最後一頁,發現天道除了這兩件事外,剩下的日志裏,全都在做一件事:騷擾魔神。

某年某月某日,邀請魔神喝酒,被踹飛;

某日,攜衆神議論魔神的紅線,被魔神發現,踹飛;

某日,挑釁魔神,被踹飛之。

……

遠古天道意猶未盡告訴了新生的天道一個道理:作為天道,和魔神對着幹就是傳統。

歲:……

她啪地合上了工作日志。

她發現天道的工作比她原本管昆侖劍宗要簡單得多,但是她有點明白為什麽成神後要斬斷七情六欲了。

她沉思了一會兒,在《司雷簿》上留下了一道神識——

如今她已經成神了,這一縷神識分出來的毫不費力,很快就進入了《司雷簿》當中。

這道神識沒有七情六欲,但是保留了她的判斷能力,故而,不會偏袒、也不會對任何人手下留情。

而這縷神識從今往後,就會代替她,在《司雷簿》上降下雷劫。

分離開來後,她那種七情六欲淡薄的感覺消失了,她遙望着魔神殿許久,帶着《不測錄》,離開了九重天。

她首先回到了飛霜谷。

她看見了那蒼天的巨樹,站住了腳步。

一轉頭,就看見了一個和她長得很相似的女子。

朝今歲腳步頓住了,因為眼前的人和她在菩提小世界裏的阿娘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她因為渡劫的磨難,看上去眼角多了細紋,笑起來就有些慈和,如同大地之母一般。

“阿娘?”

她遲疑道。

阿菩的手裏,還牽着一個小少年。

小少年臉色非常臭:“阿菩,我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許把我變得這麽小!”

“哥哥?”

下一秒,她就發現自己變小了。

朝着她走過來的阿菩突然間變高了。

阿菩一把把小一號的歲抱了起來,眼裏閃過了一絲的狡黠,還去捏了捏她的臉,“阿娘的歲歲,都長這麽高了?”

她現在才能确定眼前的人真的是阿菩,頓時有點局促:“阿娘,我我都這麽大了。”

阿菩感嘆道:“從你會走開始,我就沒有抱過你了。”

她和對面縮小了一圈的朝照月面面相觑,稚氣未脫的少年嘆氣:“阿菩說,我們在她的眼裏就這麽大,非要我一直變成這個樣子!”

對面的小歲歲笑了。

他抱怨歸抱怨,可是阿娘一看他,他的眼睛就亮了。

像是兩只小流浪貓,在外面流浪了好多年,一看見了大貓,就會眼睛發亮地喵喵叫着靠近大貓。

阿菩笑道,“阿娘和水婆婆炖了湯,走,帶你們兩個去嘗嘗阿娘的手藝……”

阿菩的話一出口,小歲歲突然間意識到,這是和菩提神樹那個幻境裏十分相似的場景。

——阿菩全都知道。

她看見了那個踉跄着往前跑,不敢回頭的小姑娘。

小歲歲默默的抱緊了阿菩的脖子。

她的眼睛眨了眨,突然間覺得,有七情六欲真好。

……

三個月後,她告別了飛霜谷,一個人踏上了路。

她背着一把昆侖劍,走遍了大江大川。

她去了他們從前手拉手一起去吃面的小攤,一個人坐了漁船,一個人去了花海。她去了很多他們去過或者沒去過的地方。

劍修帶着自己的劍,開始了浪跡天涯。

她如今是天道了,司天雷、掌規則,六合殿裏,還有往來萬年的命簿,可是她翻遍了命簿,才想起來,天道,唯一不能掌的,就是魔神。

時常有人問她:“姑娘,你怎麽一個人?”

她說:“我在找一個人。”

一個很重要的人。

她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回來,于是一年又一年地獨行。

她偶爾會回飛霜谷、去看看魔界,但是她很清楚,身為天道,她不能和他們有太深的牽扯;她很少回九重天上,因為那裏靜悄悄,比她一個人獨自行走還要孤獨;她漂泊在天地間,游離在塵世外。

後來,她發現自己成天道後,歲月的變遷就不容易察覺了。

到大雪紛飛之時,她發現雪落滿衣,才會想起,原來又是一年過去了。

後來,修真界都去過了,她就來到了凡間。

這一年的冬天,她離開了溫暖的江南,來到了漠北,誤入了一場戰役。

她極少幹涉人間之事,本應該縮地成寸離開此地的,一轉頭,卻遙遙看見了厮殺的中心,渾身染血的青年騎着高頭大馬,長發飛揚,手中一杆紅纓槍,像極了當年的小魔頭。

她站在了原地。

時間好像變得很慢、很慢。

終于,她的注視就引起了青年的主意,他“籲”的一聲調轉了馬頭——

隔着人海與戰場,看見了她的身影。

面頰還染着血的青年突然間一夾馬腹,策馬朝着她疾馳而來,半空中的紅纓槍射中後面一個想要偷襲她的人,緊接着朝着她疾馳而去——

風聲呼嘯而過,高大的青年直接俯下身,還帶着冰冷的血腥味,直接将她扛起,打馬疾馳朝着營地奔去。

“回營!”

“回營——”

漠北的雪非常大,呼吸間都冒着寒氣,長發的青年直接把她扛着丢進了自己的大營裏。

他想:奶奶個腿,是哪個混球把人給放進來的!

青年想罵她:不知道跑麽?沒長腿麽?知不知道差點就死了?

然而那個站在戰場上一動不動的少女,好像是才回過了神來。

她突然間,抱住了他。

抱得很緊很緊。

久別後再重逢,她好想他。

他發現她在哭。

青年頓時啞巴了,渾身僵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他想:他還沒罵她呢,怎麽就提前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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