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鬼王花燭-08

“你們班下節課……是不是游泳課?”

顧栖可以确定, 宴樂的确是抱有着非常認真的态度來問這個問題的。

只是好極了,他怎麽可能記得快十來年前的課表。

不過這并不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顧栖稍微想了一下, 便朝着坐在門口第一排的男生看過去:“下節游泳嗎?”

那個男生原本戰戰兢兢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力求不發出一點聲音引起注意,哪裏想到會有這樣的飛來橫禍。

“是……是的。”

顧栖看着這個他已經根本記不起來名字的同學, 心下不免思考, 用不着表現出這種樣子吧,仿佛他平時都對他們怎麽了一樣。

宴樂可是還在這裏看着呢……顧栖并不希望宴樂眼中的自己有做得不夠好的地方。

這是26歲的顧栖做不出來的事情,但是16歲的顧栖卻是做的非常的駕輕就熟和自然而然, 很難說是不是在幻境當中,的确也有受到一定的認知上的影響。

于是他便問:“我很可怕?”

“沒有……”

一米八幾的大男生瑟瑟縮縮的在自己的座位上團成了一團, 看樣子恨不得縮到牆角去,聲音聽起來都快要哭了。

顧栖頂着全班所有人的目光, 陷入了某種高品質的沉默。

你這表現的可不是那麽回事啊。

他聽見站在旁邊的宴樂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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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栖幾乎是不可避免的覺得臉上變的燙了起來。他稍稍偏頭, 看到窗戶玻璃上倒映出來的自己面頰緋紅, 像是一片的火燒雲。

顧栖:……

丢人丢大了。

“好了, 七七。”能夠看出來, 宴樂似乎是在有意的克制自己的笑意, 大概是還要給他留點面子,“大家都是同學。”

顧栖有些絕望的放棄了對這件事情的解釋和扭轉宴樂的認知。

上課鈴響了起來, 教室裏面那些坐在自己座位上如同坐牢的同學們開始不安的扭動, 小心翼翼的用餘光去看顧栖的臉色。

最後是作為班長的江不換視死如歸的站了起來。

“那個, 上課了。”他小聲問,“我們能不能出教室……?”

顧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我擋着你們了?”他問, 臉色不是太好。

“沒有的事, 沒有的事。”江不換讪笑, “打擾了,您繼續,我們從後門走。”

所有人全部都聞風而動,像是逃命一樣的飛快的從兩個後門魚貫而出。似乎只是幾個呼吸的功夫,教室裏面已經空空蕩蕩的。

就這個上課的積極程度,大概足夠任何一科的老師在看到之後,流下感動的淚水。

這裏就只剩下了顧栖和宴樂兩個人。

宴樂一只手掩住嘴,連帶着也遮了半張臉,但是露出的眼中依然是盛滿了笑意。

顧栖猜他掌心下的嘴角怕不是直接咧到了耳根去。

啊,怎麽這樣!

顧栖看着他,怒向膽邊生,抓着宴樂的手往下拉,并且果不其然的看到了對方那因為事發突然而沒有來得及收斂的笑意。

顧栖:……

他被某種羞窘所支配,以及,或許在這個幻境當中,腦子的确算不得多麽清醒——事後顧栖自己想起來,也覺得他當時大抵是中了邪——總而言之,顧栖拽着宴樂的手,不輕不重的咬了那麽一口。

這一口咬的好,至少兩個人是都愣住了。

顧栖:“……啊。”

宴樂:“……啊。”

宴樂要先一步的反應過來。他一把反握住了顧栖的手,不容拒絕的、強硬的,将自己的手指擠進了他的指縫當中,接着合攏,扣緊。

分明全部都是非常正常的小動作而已,但或許是這空空蕩蕩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教室,又或許是因為宴樂看着他的眼神實在是太隽永、太纏綿。顧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把手抽回去。

當然沒能抽動。

宴樂笑着回望了過去,但是在觸及到他目光的那一刻,顧栖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所有的寒毛都全部立了起來,有某種直覺在他的耳邊瘋狂的尖叫和預警。

危險!危險!快離開!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喊了一聲:“阿樂?”

那種危險的預警有如潮水般退去了,仿佛此先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只是顧栖一時的錯覺而已。

握着他手的少年沖着他笑了笑,是不變的光風朗月之貌,溫柔的像是即便有一只蝴蝶落在他的手指上,也絕對不會被驚走。

顧栖努力的去忽視掉這之中所潛藏的、那種怪異的感覺,同宴樂道:“上課了。”

他們不需要去上各自的課嗎?

然而宴樂卻非常自然的接道:“沒關系,偶爾一節課不上也不會影響到什麽。”

顧栖可恥的心動了。

他于是默認了這件事情的發生。

既然兩個人都不打算去上課,他們突然就獲得了足足四十五分鐘空白的、完全由自己去支配的時間。

可是那種奇怪的違和感依舊沒有散去,反而是因為宴樂的每一個動作,以及每一句語言而變的越加濃郁厚重了起來。

顧栖輕輕的咂了咂舌。

與情緒和魂魄挂鈎的六欲,并非傳統定義上基于感官的身體//欲//望,而是要更為深刻一些的——貪嗔癡,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上一個幻境的靈魂碎片是【嗔】。

這一個幻境的,會是什麽?

顧栖于是用雙手捧着宴樂的臉,湊過去仔仔細細的看他,妄圖通過這樣的方式從宴樂的身上瞧出什麽蛛絲馬跡來。

然後他的鼻尖被人咬了一口。

顧栖像是一只被手欠的貓給拍出水缸的魚那樣,整個人都驚的跳了起來。他後撤了好幾步,才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再看向宴樂的時候滿臉都寫着錯愕。

宴樂卻笑了起來。

“吓到你了嗎?”他問,“沒辦法……因為剛剛的七七實在是太可愛了哦?”

“我情不自禁。”

他的目光太過于隽永和纏綿,以至于顧栖嗫嚅了片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對着這樣的宴樂說出任何拒絕的話來。

畢竟他原本也沒有任何的可能會去拒絕宴樂。

他只好嘆了一口氣,覺得當初那個更年少的自己為什麽沒有看出來,宴樂居然也是會懷有這樣的壞心眼的人。

然後顧栖察覺自己的手心被捏了捏。

“七七。”宴樂拖長了語調,“你剛剛在從我的身上看誰?”

他說這話的時候,原本因為笑顏而彎彎的、上挑的眼角垂了下來,看着帶了幾分莫名的危險。

顧栖緩緩敲出一個問號:“?”

“沒什麽。”宴樂伸過一只手來,顧栖的眼前頓時失去了所有的光亮——是宴樂遮住了他的眼睛,“但至少現在,你看着的是我。”

顧栖更迷惑了:“我看着的一直都是你啊。”

第一次對他伸出手的人,第一次對他微笑的人,第一次帶着他從自己的世界裏面走出來、将外面的一切指給他的人——

就像是為原本黑白的畫面填上了諸多繁複紛麗的色彩,而宴樂是那個唯一執筆的人。

除了宴樂之外,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具備這份資格。顧栖将自己的所有都向着宴樂開放,而絲毫不設防。

他對他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甚至已經淩駕顧栖本人之上。

“不……我想說的不是那個。”由于眼睛還被宴樂用手捂着,顧栖根本看不到宴樂面上的表情,只能聽到對方的聲音有些惆悵,“算了,你是個笨蛋,我一直都該知道這一點的。”

因為顧栖現在看不到,所以他自然也不會知道,如今的宴樂看着可是和“光風霁月”搭不上半點幹洗。他的眼眸黑沉的吓人,那張臉在不笑的時候會呈現出一種逼人的冷酷來,看着顧栖的眼神幽暗而又寂寥,像是一團靜默的燃燒跳動着的火焰。

但這樣的神色很快被收斂,當宴樂收回手的時候,所有的不妥便都被重新藏匿好,連丁點的纰漏破綻都見不到。

“不過,再多一些的看着我吧。”

最好一絲一毫的注意力,也不要分在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任何人的身上。

***

太難了。

如此在這個幻境當中過去了幾天之後,顧栖開始暗暗的感到了心急。

打從他進入這個幻境當中開始,宴樂就已經出現在了身邊,所以省去了尋找的功夫;然而對方的表現沒有任何的出格的地方,或者說這就是他記憶裏面,十六歲的宴樂會有的模樣,根本看不出絲毫的偏向來。

于是顧栖全部的進度都卡在了這一步。

誠然,能夠再見到宴樂是一件足夠令顧栖感到慰藉的事情。但是顧栖卻有着足夠的清醒,讓自己不會沉陷在這裏。

他始終清楚的記得,這裏不過是一個幻境。

顧栖要握在手中的,是有宴樂的真實,而不是這種自欺欺人飲鸩止渴一般的泡影。

就在顧栖已經忍不住開始思考要不要想點辦法試探一二的時候,意外卻是比那要更快一步的發生了。

那是某個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稀松平常的午後,窗外日光正盛,即便是關緊了門窗防止空調的冷氣外洩,也能夠聽到堪比電鑽的蟬鳴聲。

只是某一刻,有陰沉厚重的、像是雲翳也像是另外的什麽漆黑的沉幕一樣的東西升起,将整個學校都全部籠罩在了其中,如同一個緩緩合攏的蛋殼,将這裏和外界徹底的分隔開來。

陸陸續續開始有班級停止了授課,學生和老師們紛紛推開了教師們,來到走廊和操場上查看。

這本應該是一件足夠引起恐慌的事情,但巧就巧在,這裏也并非什麽普通的學校,而是培養未來将會去同陰鬼鬥争,解決一切發生在這個世界上面的靈異神鬼相關事件的天師的學校——甚至是裏面最為優異幾所頂級學校之一。

“奇怪的事情”原本就在他們要負責的範疇之內。

校園裏裝載的廣播很快的響了起來:“每一層教學樓留下兩位教師駐守,剩下的教師請全部前往操場集合;評級三級以下的同學們請在教室裏待好,保護好自己,不要随意外出。”

“已經擁有三級和四級天師資格執政的同學們可以在和本層教學樓的值班老師申請之後,聽從老師的安排行動。”

在片刻的騷亂之後,整座學校裏所有的師生都開始按照有序的行動起來。令行禁止的模樣,與其說是學生,似乎更像是訓練有素的軍隊。

站在人群當中,顧栖先是左顧右盼了一會兒,随機皺起眉。

他怎麽……

沒有看見宴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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